许康轶确实一直在宁夏转来转去,也确实得等到余情到了才能开始整治贪腐。
这一路骄阳似火,终于许康轶、凌安之等人的车马沿着官道进入了宁夏莽莽苍苍的贺兰山脉,他们进山的山口树木繁茂、山高谷深,谷底河流奔腾,东望是滔滔不息的黄河,俯瞰鄂尔多斯高原,蒸腾的水雾白气使山林如同在天上人间,终于让这些人觅得了夏季的温凉,连马匹都不再热汗涔涔,难得躲避了一下暑气。
凌安之在外边浪荡了小半年,此刻看到贺兰山这样的雄伟山河,不禁胸中热流涌动,骑在马上叹道:“贺兰山此地百年来一向百姓乐业,区域太平,论起来也不是此地完全是风调雨顺,不过是北疆和西部有了屏障,以及相对来说官府不太折腾。”
许康轶稍有好转,脸色有了些许血色红润,也贪凉快骑着马溜达在管道上,他丹凤眼看了一眼凌安之,破天荒地接话,平静地说道:“大楚百姓向来不缺乏落地生根、辛苦劳动的觉悟,只要无人折腾他们,自会向安居乐业的方向发展。这山里其实土匪众多,轻易看不到而已。”
好像专门为了打脸似的,刚转过了前面蜿蜒盘旋上升的山路路口,就听到了前面山背上喊杀震天。
凌安之和许康轶交换了一个说曹操曹操就到的眼神,全在疑惑这在打什么仗?
为了看得远一些,凌安之立起身形站在了马背上,一边用手搭着凉棚往远看,一边说道:“没听说此地有军情啊?难道是有外敌偷偷过了贺兰山?”
许康轶在脑中一盘算,也感觉奇怪,此地没有驻军,就算是有敌情也难以形成交手,土匪抢地盘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他挥了挥手,和众人一起爬上了山头,举目往山下一看,打算看一个究竟。
——之后直接看到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民间械斗战争。
之所以说是民间械斗战争,是因为眼下这场战争看不到一个大楚军队,也看不到一个正规骑兵,也不像是有外敌入侵。
一眼就相当明了的看到,不论哪一方,都是贫苦老百姓的穿着打扮,个个衣衫褴褛,膝盖手肘处补丁摞着补丁,瘦的面有菜色。
不仅装束是老百姓的,连手里的武器也全都和耕种有关,长兵器是锄头、二齿沟、耙子、斧子、镰刀、扁担、烧火棍,短兵器是菜刀、板凳,所有在田间地头常见的那是一个应有尽有,绝对超过十八般兵器。
从凌安之和凌霄专业兵痞的角度来看,这绝对不是在打仗,因为毫无战略战术,所有人全是凭借着一股子狠劲捉对厮杀,完完全全是在打架,而且打的浑然忘我。
问题是这打群架的规模实在是宏大,漫山遍野全是人,话说组织打群架最难,缘由是没有组织纪律,得全靠自愿,一般能组织个三两百都了不起了,而这个群架至少得有两万人。
凌安之目力过人,细一分辨这打架人的成分也是一言难尽,不仅有壮丁男人,还有强壮的女人,老人,甚至瘦成豆芽菜的半大孩子,简直是毫无保留实力的全家出洞,打架势气极高,一些老头老太太体力虽然不济,可也拎着水舀子、看着备用武器保障后勤。
不只是男人打红了眼轻伤不下火线,女人都挥舞着菜刀不要命地往前冲,前浪被拍在沙滩上之后,后浪抄起武器继续滚滚向前,男人倒下了女人悲壮地冲上战场,哭丧摔盆儿的仪式全不举行,比不怕马革裹尸的战士们还有气势。
凌安之和凌霄面面相觑,一脑门子糊涂账。再回头看看许康轶,也难得的表现出了那么点目瞪口呆的意思。
“我的乖乖,这么大规模的民间械斗,官府不管吗?”元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打架热情也太高了吧?
别说,凌安之极目一望,看到了对面上坡上确实有几个人穿着官服摇着扇子,中间一个穿着县令的衣服,另外几个一看打扮就是县衙里的衙役,全都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原地搓着手转圈。
许康轶、凌安之等人快步走了过去,那县令也看到了这一小拨人,一看这态势气度就知道是大官过境,再一知道领头的是翼西郡王殿下,更是诚惶诚恐。
不用他们问了,就马上主动把此地大规模的群架说明了一下,县令擦着一脑袋的汗:“殿下,我们这穷乡僻壤叫做赋乐县,名字听起来风调雨顺,不过此地多山,满地都是山包丘陵,不仅地少,而且地没劲,连个庄稼都种不好。”
他比比划划:“不过失之东吴,收之桑榆,谁成想,去年竟然在赋乐县的一座山底下发现一个大金脉,可真是聚宝盆一样。”
“这下赋乐县百姓开心了,总算是拨云见日,地里开始直接长钱了,他们也没报关,自己直接开始开采;但是旁边且昌县里的人听说了,也要来到此地采矿,毕竟世道艰难,发现了金矿可以雨露均沾嘛。”
县令咧咧嘴,他对此事的看法是,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发现了一个什么矿:“赋乐县哪能同意,明明是自己县出来的矿,且昌县这不是明抢吗?且昌县的想法也很单纯,金脉上也没写着赋乐县几个大字,你叫它它答应吗?那就应该见者有份。”
“坏就坏在这个争抢上,两个县一个想独吞,一个想分一半羹,实在是谈不拢,矿也放下不开采了,双方各出了头头,约了一片空地就开打,此地人打的实在,双方互有胜负,组织动员工作越来越有经验,越打规模越大,到现在已经每个县动员了一万多人,就在这开阔地面上发挥了。”
凌霄按着剑柄,疑惑问道:“按理说就是一个打群架,打几天也就算了,为什么打了这么久?”
县令觉得此问题最难回答:“将军有所不知,一个是金银财宝动人心,再一个此地民风彪悍,注重名誉,性格又争强斗狠,足足打了有快一年了。”
凌霄伸手指着空地上还在嗷嗷厮杀的双方:“官府也不管?”
县令当即稍微歪了一下脑袋,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将军,我们是眼看着这场械斗不断扩大,可是当地县衙里一共才二百人,扔进群架里还不够这些锄头菜刀塞牙缝的,我们实在是管不了啊,我每天都来这里劝架,等到双方打累了暂时休战的时候,再下去劝劝他们。”
“不怕王爷将军们笑话,穷山恶水出刁民啊,我不劝还好,越劝他们还越来劲,话不投机半句多,打的更是昏天黑地了,我都受伤好几回了。”
凌安之把下巴垫在剑柄上一边听着县令介绍,一边看着这个战场,扯着嘴角,感觉又好气又好笑,他久在军中,深知在军备条件相当的情况下,最能决定胜负的就是悍不畏死的决心,两军阵前他们为了鼓舞势气操碎了心。
可这个地界,人家自动自觉的就眼珠子通红的冲锋陷阵了,彪悍异常,同仇敌忾,轻伤不下火线,这军心太齐了,完全不用鼓舞,他的笑容慢慢的凝固了——
共同进退的决心、视死如归的势气,为什么不能为他所用呢?这要是成了他的兵,入了军籍,当地也没人打架了,一举两得,多好!
他眼中绿光一闪,犹如饿狼见肉,站起身来,直接大步就到了县令面前,沉声问道:“这些人开矿,不过是为了一碗饭吃,如果给他们一个饭碗,还打什么架呢?”
县令一脑袋愁云缭绕,还以为凌安之是来兴师问罪的,忧心忡忡地说道:“凌将军,实不相瞒,本地多山,土地就没劲,而且经常滑坡泥石流,自然灾害不断,哪有那么多饭碗啊?”
凌安之用下巴指了指许康轶:“就算是开了金矿,那也是皇家的,发现了就要收归国库,和这些百姓有什么关系?”
许康轶水晶镜后边眼光一迟疑,心想,和我们皇家扯上了什么关系?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矿。
知县一迟疑,他摸了摸小胡须,疑惑道:“真的要收归国库?”
凌安之再接再厉,解释道:“郡王殿下在此,不信的话,可以让郡王殿下亲自释明一下。”
自作主张。
许康轶看着面前这个不知道打什么馊主意的大尾巴狼,等着看看他又出什么洋相,没说话微一颔首,算是默认了。
知县想到打群架这大半年来死伤的百姓,心里有一丝悲悯,真是一生辛苦为谁忙,叹了口气:“唉,那赋乐县和且昌县的百姓以后还是得过吃不上饭的日子。”
凌安之装作沉吟状,想了一会道:“不过在下倒是有一个办法,倒是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稳定的饭碗,就是不知道知县大人愿意不愿意帮忙?”
知县和衙役们全站起来了,连许康轶、花折都想知道他怎么给这么多人一碗饭吃,知县急切地道:“愿闻其详,将军请快讲。”
凌安之感觉火候熟了,是时候抛出答案,他举起吟雪剑往西方指了指,说的大气凛然:“既然两县百姓打架还不一定能有饭碗,为何不去安西参军,入了军籍就有军饷军粮,不光一人能吃饱,全家能用军饷活命。”
县衙中人眼睛都是一亮,是啊,在哪里打仗都一样,为何不找一个正规打架,还有军饷的地方呢?
许康轶无语的摇了摇头,这个凌安之,真是见便宜就想占,一会又不知道怎么借他的势。
果然,凌安之趁着无人注意冲许康轶眨了眨眼,露出一丝讨好的意味来,下一句和知县说的话就和他有关:“翼西郡王殿下在此,那是一言九鼎,金口玉言,给在场这些百姓做个见证,难道还怕我们安西军拖欠军饷不成?”
凌霄不敢看许康轶的脸色,默默的当安西军才补齐了他和凌安之军饷的这个事根本没发生过。
知县高兴的直搓手,这些打架的人走了,那县里不也安静了?第一他不用每天在这里守着了,第二也好歹能混点政绩,当即举双手赞成:“如果真能如此,那真是本地百姓之福,将军看我们应当如何配合?”
******
说干就干,正好有许康轶这个吉祥物镇场,凌安之当场就有了尚方宝剑,不用白不用,他先是拿着许康轶的令牌去远近驻地借兵五千。专业的对业余的,再加上他和凌霄指挥打仗跟玩儿似的,三下五除二就制止了械斗。
然后把几万人每批几千聚集在一起,他和凌霄分别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头台子上去,拿着牛吼动员喊话:“当兵多好啊,当兵打仗吃军粮养活自己,发了军饷养活家人,不比你们在这光打仗不拿钱强吗?郡王殿下在此,还怕朝廷食言吗?”
“本地是有金矿,可是官府说了,这金矿是皇家的,挖出来也不属于你们。再说这快一年了,不也是什么都没挖出来吗?安西军现在正军扩编,就缺你们这样有血性的勇士,到时候咱们同吃同住,保一家一国,打了胜仗能当军官,每两年还能轮休回家,不好吗?”
凌安之真话假话掺着说,太能忽悠了,一番实在话说得宁夏这些实在人心潮澎湃,一下子都被打动了。
——只有面无表情的许康轶在想自己这个冤大头算是误上了贼船。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精修,增加六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