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

作者:鹊登楼

余情今晚平生第一次听凌安之认真的说话,听到的竟然是这么伤心的话,凌安之斩钉截铁至此,说明是早就想明白的事。

她半晌无言,模糊中好像从少女时代开始的那个梦碎了,当年那个把狐裘大氅披在她身上的少年将军从此和她渐行渐远。

她控制不住的掉眼泪,但是这个时候哭彼此更难受。

她想挤出一个笑,努力了两次才挤出一个嘴角的弧度,尽量平稳着声音:“什么死活的,说着多晦气。三哥,我知道为什么,我不怨你,刚才不打断你好了,和心上人春宵一夜可不只是天下男子的梦想,对女子也是的呢。”

“三哥,可能你以后不敢和我好了,我那两个皇兄太吓人了,我就希望你以后都好好的。我要是真嫁人的那天,嫁妆里要你一副亲手画的画,到时候可不能说到不做到。有你这样的西北战神当大舅哥,我嫁了谁都不敢欺负我。”

凌安之好像最近才认识了余情,又好像记忆里的小黄鱼儿和余情慢慢的重合了,几年前小黄鱼儿在黄门关说过,不知道为什么,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送给你。

他突然自惭形秽,自己一个安西兵痞子私生子,不配这种尊敬厚爱。

可能是今天先是凌霄吓了他一下,晚上自己又失控,现在听到余情话里的每个字都扎到他心尖上,想抱抱余情感觉都是亵渎。

他垂着眼眸,心里好像有一个地方裂了一个小口子之后有盐粒子溶了进去,心中一万句话可是说不出来,半晌无言,最后只能化成一句:“对不起。”

这么多年两个红颜知己,好像全在这滚滚红尘中和他一去千万里了。

余情知道他可能担心什么,脸上笑的开开心心的,向他神秘的伸出一只小手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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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安之脚不沾地飘飘忽忽的逃出了余情的卧室,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他心中有些憋闷,索性坐在和凌霄客居的院里台阶上,伴着飞舞的流萤吹起北疆夏日冰凉的夜风,看着天上的浩瀚星海,一直坐到天快亮了。

——反正夏天北疆天也亮的早,心里终于熨帖出一口气来。

他脸皮比城墙还厚,开始自我安慰,余情又不是梅绛雪,可能半个月一个月就好了;他也是被算计了,也怪花折那个胆大包天的王八蛋;虽然余情伤心了点,可是话也说开了,情天恨海,禁不了别人,全都禁得了自己;丹尼斯琴还在营前等着宰他呢;西域残部也等着他去收拾。

归根结底一句话,哪有时间在这儿女情长,等他再站起来,把什么七情六欲全抛到爪哇国去了。

——不过除了天地她我之外,好像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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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折本身就起床极早,每天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精确到每个时辰每一刻钟。今天心里有事,早早的就又睁开了眼睛,直接被吓的往被窝里一缩脖子,倒抽了一口凉气——床帐上明晃晃的挂着一把刀,熏香的盒子被一把匕首插着没柄的刺进了枕头里。

不用想就知道谁干的,估计是看在翼王殿下还需要他医治眼睛的份上,要不凌安之瞬间就可以让他悄无声息的在北疆消失。

迷情香是夏吾国宫廷御制,催情虽不动声色,但是对男子效果极强,从来吸到者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着了道,事后还觉得自己难以自控的愿意是女子魅力太强。

因为功效显著,有时夏吾后宫女子为争宠冒死用来魅惑君王,凌安之从眼睛到脊梁骨都长着一副风流样,竟然挺过来了?

真真大出他所料,那小子生理上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否则真值得他拜服。

不过他这回可能是弄巧成拙了,凌安之竟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看来再想让凌安之给翼王殿下当妹夫是太难了。

花折躺在床上,右手开始无意识的抚摸左胳膊的臂弯,嘴角挂着一丝狡猾的笑:又聪明又自控,怎么能不招人“惦记”呢?

无限风光在险峰。

花折不怕凌安之,因为打狗还得看主人,不过他是真怕翼王殿下,那个才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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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冬季的漫长寒冷,仿佛就是为了衬托夏日的短而温暖,烈日炙烤了几日后,随着捕鱼儿海上吹来的丝丝凉风,热浪就退了去,天气更加宜人。

丹尼斯琴天气好的时候工作热情更高,趁着阳光暖洋洋的,天天在城下营前吊着花样叫骂,把泽亲王和凌安之的祖宗十八代以及家中各位女性长辈都亲切问候了一个遍,北疆都护府的军营营门紧闭,开始几天被骂烦了还射一些冷箭,最近连弓箭就节省了,索性闭门不出。

北疆都护府地势较高,兵多粮广,只要不出战,番俄奋斗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敲开过城门。如今番俄军队和西域的联络已经被切断,楚玉丰和陈恒月率三万人把住了联结的城市多次克,也没有盟军帮着敲边鼓了,丹尼斯琴也无良策,猖狂的甚至在阵前开始喝酒睡觉。

凌安之在军营中看的是一清二楚,心道爷爷都没有时间睡觉,你这厮睡的倒挺香!看着不爽亲自两铳子红夷大炮的炮弹打下去——

出了射程的红夷大炮依旧气贯长虹,击落地面的时候飞沙走石,丹尼斯琴纵使躲避的再及时,也被炮弹送来的土石刮蹭了一下,险些被活埋,看来确实不能在他人卧室门前酣睡,也收敛了一些。

许康瀚久在边疆带兵,知道这回算是碰到了茬子,他思索再三,觉得硬碰硬没有必要,在凌安之小议事厅院外背着手换了好几圈,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进来和凌安之屏退了左右的密谈,绕了半天终于慢条斯理的问道:“丹尼斯琴如同禽兽,我们应如何对战丹尼斯琴?”

凌安之一笑置之:“红毛子野兽,力气大了些,总归是一人,咱们千金之子,就算的猎熊打虎也不能总是亲口上去撕咬,到时候智取即可。凌霄重伤,西域那些变民还需要收拾,我这两天亲自带兵去打扫战线,等回来了凌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再收拾那个半兽人不迟。”

许康瀚也正有此意,凌霄重伤,战略只能重新调整;先趁热打铁退了西域各部,再集中力量对抗番俄,争取这一战打出二十年的太平来。

凌安之现在是看凌霄揪心,看余情亏心,看丹尼斯琴闹心,也不想在北疆都护府里整天锦衣玉食的看家了,索性把气都撒在了西域各部落的手下败将身上。

他说干就干,和泽亲王制定了一个作战计划,之后第二日就带兵去打扫安西逃来的各部落的手下败将们,以陈恒月和陈罪月辅佐,带着四万安西军,围追堵截大开杀戒,不知道北疆又埋了多少败军的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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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年纪轻,伤好的挺快,几天就能下床勉强自力更生了。

——也有了时间精力敲打别人。

凌安之刚带兵离开了北疆都护府,凌霄找了个半夜一直坐在花折床前,花折半夜被盯醒了,刚看到有人吓了一跳,不过也意料之中他会来,直接在床上坐起来一潭静水似的等着凌霄发难。

凌霄凡事有分寸,知道花折这么做的目的,冲着花折儒雅一笑,说话温和有礼:

“花少爷和我是多年的旧相识,相互之间帮衬都不少,我家少帅纵横天下,行事大气些,有时候看全局。可是凌霄不一样,自小就是下人,这么多年骨子里也没去了心无大志的奴性,拳头大的心里只装得下我家少帅这点事。花少爷是七窍玲珑心,手段自然有效,不过要是再用在我家少帅身上,就别怪凌霄不念旧情,心胸狭隘了。”

花折神色淡淡的,他知道凌安之对凌霄无话不谈,凌霄也是心思剔透的:“小将军,为你家少帅筹谋是对的,不过凌安之用在自己身上的心思还不够多,你何不多帮着筹划些?”

凌霄不为所动,手掌移到豁口蒙古刀的刀柄上转了转,虽然嘴上没说话,不过看那个意思就是你要是再敢动歪我家少帅的歪心思,我就一刀戳死你。

花折凝视了他片刻,放松的往床头一靠,笑吟吟道:“小将军,我永远也不会害他,以后你就会明白,其实我现在是为他好。”

凌霄直接点破,好整以暇道:“你是为了翼王兄弟筹谋,不过,你要是动了余情的念头,翼王可未必容得下你,我劝你把心思放在外头些。”

“…”花折有点镇定不下去了,有点口干舌燥。

凌霄打蛇打七寸,直接让花折接不上话了。

凌霄态度上还是见不到一丝火气,觉得该说的也说完了,向花折拱了拱手,悄无声息的站起来,便要走出他的卧室。

花折喊他:“凌霄,”

凌霄回头看向他,花折情绪转的倒快,豁达一笑的套近乎:“小将军,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忘了吗?”

凌霄顿了一下,他平生最懂利益取舍,深知不能对立场不同的人求全责备,笑起来脸上一个梨涡内饱含深意:“是吗?我觉得你先是翼王的亲信,之后才是我凌霄的朋友。”

花折半晌无言,目送他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