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称家里事务太多,她打算届时同行一段路程,之后再各奔东西,先回太原再去山东等地。
此时还有近十天才是中元节,余情知道凌霄是正月十五生的,打算给凌霄提前过一次生日,用罢了早饭想去探探凌霄的口风。
凌霄一向随意,对身边的朋友宽仁,她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刚从外间进了书房,结果发现凌安之也在凌霄的房里,两个人俱着便衣,凌安之弯腰手肘支着桌面,脸色沉沉着难看,凌霄说一句话,他摇一次头。
见到她进来,两个人也没怎么打招呼。
余情感觉奇怪,一打眼看到桌面上有一封信,上有凌河王府的印章,看来是家信。
余情拿起信来,捏了捏笑道:“难道又是凌大小姐的鸿雁传书飞星传恨?”
——凌忱对凌霄,那情意如绵绵流水,滋润这块不解风情的盐碱地好几年了。
凌安之还是面沉似水的不说话,凌霄觉得略有一些尴尬,解释道:“是王爷的家书。”
余情知道老王爷和凌安之素来不睦,爷两个基本上说到第三句就开始吵,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老王爷给大帅写信了?太阳从西边出来的?”
她对信的内容非常好奇,不过也实在是不好意思直接看,就想在这两位的脸上找点端倪。
看凌霄一副欲言又止,无数句话要说的样子。再看凌安之已经坐回到了椅子上,双手抱肩,眼睛也不知道在凌霄这熟悉的书房里四处瞄什么,就是不看凌霄;知道这二人可能有事要说。
她有三个不好对付的爹,也理解父辈们有时候放不下的尊严和架子,刚随随便便的劝了凌安之一句:“那个,老王爷这么多年也是望子成龙,对你严格了些,怕你一直纨绔下去,给你台阶你就下了吧。”
凌安之一记眼神杀就冲她飘了过来,像暗箭似的眼神差点将她射个对穿,吓得她马上禁声,看来老凌家的家务事不是外人能随便插嘴的:“我还得回去收拾行李”,转身就溜了。
就算是凌安之不想听不会听,凌霄不说也得说,因为老王爷料到这个畜生可能收到信装没看到,在信里点名了让他游说:携凌霄一起归家。
“大帅,老王爷这就算是低头了,我们反正班师回去也要路过文都城,要不咱们就回去看看吧。”凌霄实在不知道怎么遣词造句,反正说什么、怎么说全不对。
凌安之冷哼一声,抖起了二郎腿,想起三年多之前让他透心凉的往事来:“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封了个侯竟然就开始请我回家过生日;之前可说过马革裹尸都不配进祖坟来着。”
凌霄知道凌安之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冷面冷心、六亲不认,老王爷从小到大连打带骂,连个名字都没给起,只给起了个“安之”的表字以示留下了他的小命,除了允许了凌安之拜师学艺之外,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问不理。
凌安之打小知道自己的身世,虽然和他父亲还是不能平心静气的说上三句话,不过自从景阳二十一年回家了一次之后,有空也惦记着往家跑,说明也没怎么太往心里去。
可惜好景不长,关系缓和了才一年,当时的安西提督二哥凌云在巡边的时候遇袭身亡了。
凌云打小跟着老王爷东征西走,是老王爷最偏心的儿子,当时才三十出头,老王爷闻听阵亡大口吐血差点心疼死。后来听说凌安之居然没有全线出征,更是携着熊熊怒火直接冲到了安西军的中军议事厅。
当日是月初一,正副高级将领有二百余人在厅中议事,一些将领还认识虎背熊腰、方脸豹眼的老王爷——
“王爷?”众将领看到老王爷突然到访闯进了议事厅,非常震惊。
凌霄知道老王爷来者不善,回头看了凌安之一眼,见凌安之也是面有惴惴不安之色,他回头向少帅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快躲。
之后几个箭步走到凌河王面前,跪倒行大礼:“王爷一路辛苦,快请里边坐,看茶,议事马上结束,请王爷稍等片刻。”
老王爷来势汹汹,根本不搭理这缓兵之计,像裹着一团火似的一脚踢开了凌霄,“滚开!”
径直冲到了议事厅尽头的凌安之面前,凌安之知道凌河王是为了二哥的事来的,已经惶恐的站了起来,刚叫了声:“父亲…”
凌河王就已经伸手揪着凌安之的衣领把他隔着帅案拎了出来,二话不说,“啪”一个实实在在的耳光响彻了议事厅——
安西军的全体将领们都惊呆了,凌安之当时是御封的安西提督,总领安西边关军务,老王爷这不分青红皂白的当堂教子,少帅脸面何在?
对于怒不可遏的凌河王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场,他暴叫如雷的当场开骂:“无能竖子是怎么带兵的?!连个主帅都保护不了,当日怎么没出城把你炸死?!”
凌安之对二哥凌云阵亡无比愧疚,也顾不上手下将领全在眼前,怯懦的说道,“是我无能。”
“你还知道无能?”凌河王揪着他的衣领子,打一个耳光问他一句:“踩着你自己二哥的鲜血坐在这个位置上,心理舒服吗?!”
“啪!”
“连全力报仇都不敢,不仅是个畜生,还胆小如鼠,不配进我们凌王府的大门!”
“啪!”
“还有脸无妻娶妾,你怎么不早点瘟死,免得以后生个小杂种来混淆我们凌氏血统!”
“啪!”
“你个丧门星,马革裹尸,道死道埋、路死路埋!就算对得起老凌家满门忠烈的名声!死了都不配进老凌家的祖坟!”
“啪!”
左右将领都大惊失色,面面相看的不知所措,有心上前劝导阻拦,又不敢置喙老王爷的家事。
凌霄实在受不了了,泪流满面,也不管主仆有别了,飞身扑上来往自己的脸上拉老王爷的手,双膝跪倒叩头哭诉道:“王爷,三少爷因为二哥的事已经寝食难安,好多天不怎么吃得下饭了,当日配合巡防的是凌霄,您打我骂我吧。”
老王爷征战半生,岂是投鼠忌器的凌霄能拦得住的?飞身又一个窝心脚将凌安之踹飞出去十几步远趴伏在地上,犹自怒发冲冠骂骂咧咧的走了。
凌霄胆战心惊的看着老王爷出了议事厅,才敢回头踉跄着走过去,跪在地上去拉凌安之,“少帅,王爷走了,你没事吧?”
凌安之伏在地上,脸埋在胳膊里,一动也没动,凌霄担心最后那一脚把凌安之踢坏了,他低头去看凌安之的脸色——
嘴角鼻孔流血、面颊上重重叠叠的红肿指印自不必提,凌安之眼圈通红,用力睁着眼睛把脸藏在臂弯里不看他,眼睛里泪光闪闪。
凌安之一双眼睛本身就是目横秋水,因为敏捷好动杀伐决断双眼寒光四射,平时看起来只感觉水汽氤氲秋波潋滟的有神;其实眼神涣散的时候,是一双泪眼。
泪眼再含泪,凌霄自小跟在他身边,从来凌安之活蹦乱跳嬉皮笑脸,再苦再委屈未见他流过泪。
凌霄起身,虚脱了似的挥挥手让众将士退下:“今日算了罢,明日再议。”
回头呆坐在地上,席地抱起凌安之默默流泪。
凌安之摸了把眼睛,翻身躺在了凌霄的大腿上,强扯着嘴角哂笑:“他养的军犬死了,也进了祖坟;那祖坟挤挤擦擦人狗混住有什么好?我看道死道埋还清静些。”
——恶语伤人六月寒。
凌安之秤砣似坚固的心,都能捅个透心凉。
从此之后凌安之就不怎么主动回家了,偶尔有事、逢年过节、或者思念母亲妹妹了回去也是入夜了翻墙进去,到家看看母亲妹妹说会话,眯一觉天蒙蒙亮了翻墙再走,从来不在家里吃饭。
凌霄想到那个场面,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可是想到毕竟是父子一场,总不能一辈子不说话吧,苦口婆心的苦劝:“大帅,你今年二十五,是个整生日,王爷信中说要和你喝一杯,对他来说就算是赔礼了;再说今年大哥凌川在家,几个小侄子也全在,你不看老王爷面上,也看下大哥和小侄子们的面子。”
放凉了的热水还能再次冒热气吗?凌安之想想就闹心。
“别说了,军务繁忙,百废待兴,你替我回去走一趟呆几天。”凌安之一口下了定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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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北疆的时候刚刚入夏,天蓝水碧,杂花生树,回去的时候虽然依旧白雪覆盖,不过春天也快到了。
在途中迎来了中元节,晚上刚刚扎营休息,凌霄本想回中军帐拾掇一下再仔细理理回安西之后的事,却在帐门口看到了负着手专门等他的余情,看他回来,余情神秘兮兮的笑:“小将军,今天你干犯军法,跟我走一趟吧。”
凌霄无奈:“别闹,天都黑了,我还一堆事要做,你也快点回去休息。”
余情一伸手就扯住了凌霄的衣袖:“小黄鱼儿特批,今天小将军不操心了。”说着话也不管凌霄同意不同意,直接把他扯到了营盘几里远的小山后。
山后篝火熊熊,凌霄看到凌安之原来也等在这里,见他正烫的一个劲的抖手,亲自翻转架子在烤一只黄羊,凌霄摸着手臂笑道:“今天元宵节,大帅这是藏在这给三军加野味吗?”
凌安之笑而不语,余情则捧着两个煮熟了的野鸭蛋:“过生日的都要吃了鸭蛋滚滚运气!”
凌霄才恍然大悟,是自己过生日,直接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摸着脖颈道:“承蒙大家美意,我不大不小的,过什么生日?”
说话间,花折和许康轶不知道什么时候全在了篝火前,许康轶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把长琴。
许康轶面色是放松的,随意拨动了一下琴弦;花折端着一把长萧;二人冲凌霄点了点头,一坐一站,一吹一弹,直接来了一曲琴箫合奏;余情也会唱歌,声音欢快热闹,余音袅袅:“…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连花折也是第一次看到许康轶拨动琴弦,如行云流水,委婉清丽,以曲传情,曲中喜悦祝福之意似山间清泉般绵绵不绝。
花折一边伴奏,看着许康轶昔日握剑拿笔的指节灵活似花间穿梭的蝴蝶,嘈嘈切切的弹出了如羡如诉的美妙,不禁心荡神驰,一双明眸流光溢彩,俱是欣赏仰慕之意,根本错不开眼神,幸亏注意力全在凌霄身上,没人看他。
军中不能久作乐,所以一曲弹完,再围火而坐吃点烤羊肉,每人三杯薄酒,就算是规模宏大的庆祝,已经折腾的挺欢了。
最后一个盒子被余情捧出来,凌霄打开一看,长长的折叠着一个礼单,在场的所有人全用心准备了礼品,从铠甲、能吃能玩的到马匹等一应俱全。
尤其是花折礼单最简洁、出手最阔绰——文都城别院两座,价值数万两就这么轻飘飘的送给了凌霄过生日,连许康轶看到也忍不住挑眉戏谑道:“这是把黄金斑点犬卖了?好像给凌霄攒出了不少娶媳妇的彩礼。”
花折启齿一笑:“书籍家具被褥全已经备好了,连厨娘、家丁都是现成的。”
凌霄觉得礼单过于厚重,他本想着留下几样好吃好玩的,剩下的给大家拿回去。他刚一抬手,凌安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直接按住了他的手:“安西军的实职副手,平日里拒绝了的礼单可比这个长多了,既然是翼王首肯,花公子…”
凌安之稍微一顿别有深意的扫了两个人一眼,继续说道:“知恩图报,你也不算欠他们人情,全收着就是了。”
“…”凌霄之前觉得他就一直是这穷样了,没想到一夜之间好像也不用奋斗和攒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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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情和大家一起走到了西凉关附近一百五十里的地方,西凉关地处大楚的正北,从这里入关,距离太原的直线距离最近,路途也最平坦。
她带着胡梦生和二十个侍卫与大家告别了:“皇兄,三哥,我离开家的时间太长了,家里生意冗杂,这次回去好好的打点一下,就此别过;你们也是先去安西军中忙活,来日再见吧。”
凌安之没理会大伙的眼光,吩咐了凌霄一句:“我往南送余情进西凉关,之后去追你们,你们带着大军向西走,不改变路线即可。”
余情本来想说不用,一天的路程自己也不可能迷路,不过看凌安之已经将事物吩咐好,也不再拒绝,余情本来是坐车的时候多,这回和凌安之一起换成骑马,一路上踏着荒烟败草,不疾不徐的往西凉关的方向去。
胡梦生抖机灵,眼珠一转:“那个,少主,这草原上春天的兔子却肥,枯草还矮,容易被看到,我带着侍卫们沿低矮的草丛撵兔子去了,你和大帅边聊边走,哈哈。”
说完也不等余情搭话,直接向着侍卫队一扬马鞭子,打马带他们远远的跑开了。
余情望着远处的秃山,几只秃鹫在山顶上盘旋:“还没找机会恭喜你擢升定边总督西北侯了。”
凌安之对升官发财倒是云卷云舒,风轻云淡:“虚名罢了,不过也有好处。”
余情:“什么好处?”
凌安之贼笑道:“俸禄每月涨了近六十两。”
余情晓得凌安之不会为情所困,不过倒是经常为钱所困,知道他再穷也看不上这条没肉的苍蝇腿:“烽火台所耗甚巨,你心里有成算吗?”
凌安之没有隐瞒:“丝路税收可以多留一些,其他的以军方的名义向安西各省财政借款筹措。”
余情心道,西北侯亲自登门去借钱,和明抢也差不多,就不信到时候哪个地区财政敢去军中催债要钱。
“你这要得罪多少人啊?”
凌安之倒是有自知之明:“我上升太快,别人上奏骂我倒是好事,要是全烧香保我长命百岁了,才是命不长了。”
余情心道全国没钱,安西地方的财政能好到哪里去?直言不讳道:“耗子尾巴上的油水,全刮了也不够你用的。”
凌安之抬眼望了一眼蓝天白云,觉得天上要是能掉钱就好了:“我知道,几年时间慢慢来吧。”
否则能怎样?
两个人一路嘻嘻哈哈的废话,同时回忆起多年来在北疆和太原的往事,余情犹似怀恨在心的说道:“你当时在王府后边的湖水里憋着一刻钟多还不出来,还诓骗我不会游泳,害得我下水救你后来还着凉了一场。”
凌安之也忍不住笑,那时候的自己确实玩心太重:“你后来也报复了,在太原吃饭的时候当着满饭店大堂人的面高呼什么牛蛋羊蛋,羞的我和凌霄平生也没那么尴尬过,一顿饭都不知道咽下去的是什么,后来都不知道怎么腆着脸出的饭店大门。”
余情想到也笑得眼泪快流出来了,都怪自己那时候太小不通人事,众目睽睽下闹了笑话:“胡说,你和凌霄什么场面没见过,尤其是你,脸皮厚的锥子也扎不透,还会有应对不了的情况?当时倒是弄的我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你们在窘迫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的小伙伴们,辛苦了,很感恩大家,厚脸皮的毕毕在这里鞠躬了~~~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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