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王府内庭院深深几许,浓墨重彩奢华无比,皇家之尊贵外界难以想象,何况是本就受宠多年的的毓王,这些年来他自己搜罗、以及外界赠送的珍贵物件无数。
在他府上,精巧字画、珍惜药材等像是京城东郊菜市场随意堆放的萝卜白菜,虽然不至于随意丢弃,但是也只是专人登记之后在库房看管而已。
花折日前略施小计即进了毓王府,假托自己旧事有心疾,而今复发了,趁机向毓王请示想要进书库和药房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对症的药材和方子。
毓王想着书库和药房俱四下无人,求之不得,当即准予所请,随时查看,任何人不得阻拦。
花折头脑清醒,神思敏捷,一边哄的毓王高高兴兴,一边抓紧在毓王府查找能给许康轶治病的线索。
刘心隐当年出自毓王府,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害人自然其中一部分是毓王指使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能毓王府会给他什么意外之喜。
毓王不仅好女色,也好龙阳,对花折这种人间绝色倾慕已久,尤其是求而不得让他心里痒痒。花折平时不慌不忙,看着是个慢热的,毓王想着人都扣在了府里,来日方长,他也不急那一时三刻。
一晃,进了毓王府已经十二日,花折基本把府中的药库和书库摸透了,正坐在房中右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左手的拇指,凝神盘算着这两天找个什么理由即能安全出府,又不让毓王起疑心的。
这空档却见毓王身边的贴身侍卫来请,看似彬彬有礼却带着传递命令的口吻:“花公子,今日中午毓王有重要客人,王爷想请你过去抚琴一曲。”
花折闻言起身一笑,心下却有些诧异,为求避嫌,他此次来毓王府深居简出,称病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毓王突然来请,想来是来了尊贵的客人?
如果是其他个什么小厮,塞点银子也就知道是什么重要客人了,可是此人乃是毓王的贴身侍卫,叫做梁焱的,他也不好打听的太过,只能装作随口一问:“敢问梁将军,请问是什么客人?我也好准备一下曲目,免得失了礼仪。”
梁将军本来不想回答,不过想到花折反正一会就要见,他沉吟片刻,一抱拳答道:“泽亲王昨天回京了,王爷特意昨晚就下了帖子,请皇兄泽亲王前来兄弟一叙,四殿下翼王也来了。”
花折心下一惊,泽亲王本来还有三四天才能到,看来是提前到了,他笑问道:“三位尊贵的亲王同时在场,我有些惶恐,请给我点时间更衣一下。”
这些年来泽亲王和毓王不睦的事天下皆知,毓王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可偏偏泽亲王是比他大了几个月的长子,母亲虞贵妃位份也不低。
加上这两年泽亲王声名鹊起、扶摇直上,父皇多次加封夸奖,毓王越来越视皇兄为眼中钉、肉中刺,简直是如鲠在喉、如芒刺在背。
不过这面子上的事如果过不去的太明显,让父皇看到他明晃晃恶毒的用心,阴谋也就玩成了阳谋,那就又着了四瞎子的道,所以这戏还得演下去。
这次泽亲王刚到京城,许康乾就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来,将兄弟面子上的和睦做足了,下了帖子,说第二日中午大摆宴席,请许康瀚和许康轶兄弟们之间叙叙旧。
这些面子上的事许康瀚和许康轶全心知肚明,兄弟两个目光一对,许康瀚指节轻轻扣着桌子:“康轶,你以为如何?”
许康轶双眼冷峻的盯着墙上的挂画,坐得笔管条直,不咸不淡说道:“毓王和我们兄弟,好歹也算是亲戚,还敢下毒不成?估计也吃不成个鸿门宴。”
和泽亲王想的一样,他当即回了帖子答应,第二日中午即过府。
知道泽王翼王兄弟来了,花折心下百转千回,他知道毓王如果直接来请他而未征求他的意见,基本上就是在宴会上已经当众说过了,他就算是不去泽亲王也会知道他又进了毓王府,何况许康轶也在场,估计今天还是能糊弄过去的。
毓王在府中会客厅摆下了家宴,在座的主位仅“兄弟”三人,寒暄已过,正在热络的说一些不咸不淡的,只要许康瀚在场,毓王从不称其为皇兄,而是直呼为泽亲王。
许康乾一拂广袖,行为举止中即透露着身份高贵,笑言道:“泽亲王,我最近得了失而复得了一个妙人,前些年在京城素有美誉的名伶,名字叫做花折的,您在边疆可能不知道,吹拉弹唱无不精通,我已经着人去请,一会给咱们兄弟助兴则个。”
许康轶正在低头喝水,刚才许康乾说到“妙人”两个字的时候,他就不知为何的心有所动,幸亏心理有所准备,所以才能不动声色,他十来日没见到花折,以为花折出京倒腾药材去了,没想到竟然又进了毓王府,心下又惊又气,花折知道的太多,出入毓王府作为宾客,这是想干什么?
泽亲王泰山崩于前而面上波澜不兴,表现得大有兴趣的接口道:“哦?我久在边疆,对京城这样风流雅事孤陋寡闻了,能让二弟如此赞不绝口,想来是个天仙一样的美人,今天借光,也欣赏下天仙下凡吧。”
泽亲王面上虽然谈笑风生,可是这心中却陡然几个翻转,花折和许康轶走的太近,且来路不明,他也曾经敲打过,可还真想不到此人已经长袖善舞到这种毓王府里寻常见的程度了。
别的不说,单说走私军火一项,本朝律令,走私大炮一台即为谋反,而许康轶每年走私无数;这位花公子只要随随便便吐露点什么内容出去,他和许康轶皇子之尊可能全要跟着下监牢大狱,更不用说别人了。
——无论如何,这个人是不能留了。
毓王哈哈一笑:“泽亲王,这花折非为女子,乃是惊艳绝羡的男子,色艺双全,一会抚琴几曲,更是此声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许康轶本就话少,面色依旧如常的竖起耳朵听席间动静,皇兄和毓王谈笑宴宴,谈起了本朝几个著名的乐府师来。
层层珠帘卷起,雪白素衣捧琴而入的,果然是颀长俊雅的花折,他像不认识大家似的,按照介绍的座位主次依次面带微笑给在座的弯腰施礼,不再多言,随即拨动琴弦,奏起了助兴的曲子。
许康轶虽心下恨不得立刻把花折揪过来审一顿,好好让他长点记性;面上也只是听到曲调动心的时候不着痕迹的看了他几眼,花折倒是淡定,一次目光也没有对上过。
一顿各怀心腹事的午宴近两个时辰才结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泽亲王和许康轶觉得差不多了,也起身感谢了毓王的招待,之后告辞。
毓王看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兄弟俩心里就冷笑,这兄弟二人曾经被逼迫的全滚出了京城,一个在北疆给他戍边,一个去边疆地区吃沙子,任谁一看都知道是没戏了。
泽亲王军功赫赫也就算了,可不曾想这个看起来单纯倔强的四瞎子最会猪吃老虎,大大小小的手段层层叠叠,几年下来暗暗的把泽亲王直接捧到了父皇和天下百姓的眼前来,那自带披麻戴孝效果的冷静脸仿佛也像是只要看向他就带着嘲笑,真是让他哑巴吃黄连。
想归想,恨归恨,表面上还是要显示兄弟情深,毓王假惺惺的将兄弟二人送出去很远方归。
许康瀚和许康轶兄弟两人乘一辆马车回府,泽亲王似笑非笑的只看了许康轶一眼,也未说话,靠在车厢壁上,用手指无意识的揉捏着腰间佩剑的剑穗,直看得许康轶遍体生凉。
许是看到了泽王沉稳大气,新立了军功在身,再想到在他背后往泽亲王门前燕子衔泥的朝臣们,毓王像是受了刺激,归府后几大步就回到了会客厅,花折还在这里等他,见他送客回来即起身见礼。
毓王皮笑肉不笑的问花折道:“本王比泽亲王如何?”
花折听到他话里有话,片刻间深思熟虑:“殿下贵不可言,泽亲王是封疆大吏。”
毓王为人本就喜怒无常:“本王比翼王如何?”
花折看他脸色不对,不自觉的捋了捋衣袖,笑道:“我只认识殿下,不认识翼王。”
毓王眯了眯眼,沉声问道:“翼王午宴中不动声色的看了你几次?为何?”
毓王安排了专人在暗处盯着许康轶和许康瀚的一言一行,许康轶为人矜傲,基本不近女色不好男风,从来目不斜视,绝少不着痕迹的看任何人。
而这几年翼王大动作小动作连绵不断,俱是针对许康乾,许康乾早就恨毒了这个四瞎子。
花折不动声色:“花折以前是优伶,自然知道要如何吸引别人目光。”
许康乾烦躁之心顿起,他哈哈大笑,在会客厅左顾右看,在侍卫手中把锏抽在了手中,吩咐道:“把在府中的宾客请过来。”
泽亲王回京,毓王第一件事就是要杀威,他管不到泽亲王,不过在自己家院里杀鸡儆猴的恐吓一下幕僚还是可以的。
府中宾客动作倒是整齐,没一刻钟就全聚集在了会客厅,大家也知道泽王和翼王刚刚离府,不知道毓王所为何意,均落座静静看着。
毓王相貌清峻,但是眉眼间偶尔会罩上肃杀之气,他环顾四周问道:“众位即已经入了我门,是一心奉我,还是在观察形势?”
众人闻听此言不善,纷纷跪倒了一大片:“吾等自然竭力侍奉陛下与殿下,殿下何出此言?”
毓王多年来大权在握,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拿捏人心,按了按自己的鼻子:“那当众与其他门庭眉来眼去者,何如?”
花折心下一沉,果然在这里,许康轶此来,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毓王为人多疑阴狠,他今天恐怕要吃点苦头。
毓王声音陡增,伸手中锏抬起了花折的下巴:“你姿色不错,翼王刚才好像对你青睐有加,我送你去翼王府?若何?”
花折不敢怠慢,垂首下跪道:“王爷,我不认识翼王,不知道他为何看我。”
许康乾眼中凶狠之色一闪,他今天就是要抓一个替罪的给门下这些宾客示范一下,免得泽亲王在京的时候有些墙头草走错了王府。花折凤仪雅致,他平时在府上对花折青眼有加,待为上宾,但又左右不过是个戏子优伶,是最好的示警工具。
他居高临下的看了花折一眼,这个戏子总是一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做派,平时他只觉得清而不木,傲而不痞,今日则只觉得讨厌。
他不给任何人有揣摩他想法的时间,毫无征兆,顷刻间一锏就抽在花折背上。
花折本是书生,哪禁得住也骑射打仗的毓王实实在在的一锏,只觉得五脏震动,后背上直接挨了一下子,好像平时紧致的皮肉全都翻开了,像火烧一样开始疼痛喷血。
事出突然,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在场宾客平时多有妒忌花折深受爱重者,此刻见仅因为和翼王眉来眼去就当众受此惩罚,不禁大惊失色。
毓王为人阴狠,为了达到目的向来不择手段,自己喜欢的美人好几个都已经送给了父皇,今日已经开始动手,就没有再停手的道理,戾气仿佛顺着他每个毛孔喷出来,他对众人冷冷一笑,“泽亲王府在京城的东华街,各位如果有不识路走错了的,当看此人。”
众人噤若寒蝉,见毓王又举起铁锏,纵使平时和花折有些交情,也没有人敢在此关头求情。
花折心中明白,他没有武艺傍身,受这一锏已是重伤,再接第二锏基本没有命在,思及至此,他伸手拉住了毓王的衣袖,冷声问道:“我自问无过,为何打我?”
毓王没想到花折还敢当众质问,阴狠道:“当众和翼王眉目传情,还敢说无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