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吞吐吐,是今年吧?”许康轶最近已经时时困倦异常,花折对他的看顾已经无微不至,明显更精细于往年。
花折强自镇定,可瞳孔收缩,双手瞬间变得潮湿而又冰凉,全身肌肉绷紧,空咽了一口唾液的矢口否认:“不…不是今年,怎么可能是今年。”
许康轶看他直接的反应,全明白了,惨然一笑,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说话条分缕析:“花折,我知道你用心良苦,这么多年承受的压力很大,我这次不责罚你。”
花折当然知道许康轶宽容:“谢殿下。”
许康轶声音像空山幽谷一样空旷,双眼不知道在看哪里:“花折,你这么多年忙忙碌碌,全是在做些什么?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是不是每一件全和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样,让我摸不着头脑、之后像黑硫药突然爆炸了一样送到我眼前来?”
花折紧咬嘴唇,垂首不语。
许康轶不想逼他:“你以后不要再欺瞒我了,我没有防备的时候,你可以骗我,现在骗不到了,你要全力配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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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甘州的事情俱已经告一段落,许康轶和花折开始筹划明日启程进京。
在太原这些天,许康轶将所有的事来来回回的在脑子里转了好几遍。
泽王和毓王,看似在朝中势力差别极大,不过以他父皇的角度上,则骤然清晰起来。
毓王的朝中主要势力在于以皇后母家为代表的世家大族的支持,这些人俱是百年门庭,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家底丰厚,对毓王的支撑不余遗力。
毓王自身统领东北军抵御金国固守国门,东北军近二十万人,华北一带除了太原辖区新近划给了凌安之,剩下全是毓王的支持者,再加上江南和西南,即除了安西军和北疆军的辖区,全是毓王的支持者。
所以毓王这些年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只要不出大事,自然大位已定。
他许康轶这些年奔波忙碌,在毓王看来也不过是得到些民心而已,纵然水能载舟,可这民心和圣心比起来,还是圣心更重要一些。
所以翼王无论是杀贪官、治运河、整顿吏治,在毓王眼中俱是虽让他讨厌,但许康轶拿着尚方宝剑也不好欺负。再加上翼王病体孱弱,景阳帝根本不可能对他属意,索性毓王来了一个只要不动其根本利益,就以静制动。
许康轶看似东一下西一下的折腾了几年,今年效果才反映出来——一批能做实事的新贵上台、世家大族内部开始分化。
许康轶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有钱又有权,背后的金山闪动着霞光万道,头上皇子的光环闪动着瑞彩千条。借助着资本的力量和商会走的极近,士农工商,商本是末流,可许康轶待为上宾,经常商会出钱,许康轶不着痕迹的捧商会上位。
有钱了就好办事,潜移默化之间世家内部为了各取所需,在内部已经分化为好几种利益需求,甚至有些大家,一个家庭内部都投靠了不同的门庭。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情怀和格局,商人有商人的狡猾和手腕,只要引导得当,全可以为他所用。
许康瀚虽然军事范围貌似只有北疆军十二万人,可这是精兵强将,众所周知,在几年前安西军没有成为能征善战、摧枯拉朽的劲旅的时候,北疆军是北方范围内唯一有一战之力的驻军。
这些年北疆军为许康瀚攒下了赫赫军功,连翼王趁机也混了一个北督道将军——虽然是虚的,只是遥领一下。
毓王的东北军营常年安逸,探马和斥候回复的消息倒是简明扼要——军备松弛、人皆怠慢、操练不严。
去年在北疆,泽亲王和许康轶多有试探,想争得安西军事力量的加入。可凌安之全部回避,已经以行动表态,安西军百年中立,不会支持哪个皇子。
虽然许康轶当时略有失望,不过现在想想也不是坏事——
即使是毓王所谓的支持者们,大多数也是见风使舵,道理很简单,江山是许家的,谁当皇子他们也全是当官而已,没必要拎着脑袋往上冲;再者,兵油子们只会为胜利者一方打仗。
安西军在貌似强弱分明的情况下保持中立,是不是也表示胜利的风向没有看起来那么明显?
如果时间充足,许康轶可以慢慢筹划,让冰山缓缓的浮出水面,一边分化着世家阵营,使一部分为其所用;一边巧得圣心;将暗暗培植的势力扶上更重要的位置,将朝中格局分化到对皇兄有利;还可以下两趟江南,寻求江南商户和巡抚的支持。
——江南鱼米之乡,是大楚的财税来源,经济地位日益重要。
——毕竟谁当太子,还是景阳帝说了算。
而今时间可能已经不足,明日进京之后,也只能常驻京城了,外边的事情,需要交给别人去做,江南商会余家可以暗地里去拉拢和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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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情最近有些吃不下茶饭,俱是因为凌安之而起,倒不是思念的饮食俱废,实在是事出有因——
凌安之自离开太原后,给她写了一封肉麻兮兮的信,随着书信还送来一个小盒子,看着是一些肉干,她一边咬着肉干一边读信,肉干味道还可以,但她以前没有吃过,信读到最后,也没写这她从来没吃过的肉干是什么所制作的。
想着左右不过是草原上的稀少动物,旱獭、野羊、难道是雪山豹?
后来在装肉干的小盒子里发现半张纸条,上边洋洋洒洒某帅的字迹:
“此物我在蒲福林雪山之中时甚为想念,有一小鬼曾以他物诈称为此物欺骗本帅食用。今盛夏之际,因军务过蒲福林雪山,特亲手抓二十只晾为肉干,本帅已经亲口尝过,味道鲜美,故送给扯谎之人余下十九只,望慢慢享用。”
余情最开始没反应过来,在蒲福林山洞里二人除了最后有幸吃了点棕熊的肉,也没吃过什么啊,这么个小盒子还能装得下十九只?得多小的动物啊?
余情咬着肉干突然有点吃不下去了,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反应过来,两人弹尽援绝之时凌安之发烧了,她曾经割破手腕用血煮熟冒充是老鼠肉给凌安之服下,那这些肉干——是老鼠肉?
她从小最恶心老鼠,觉得此物牙细嘴尖,眼如黑豆,跑起来弓腰驼背,简直是邪恶的代名词,小时候看到便要吓得发抖,而今还吃了半天!
她胃里抑制不住的翻江倒海,嘴里也恶心的如同吃了三叫菜,开始扶着桌案狂吐,一直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恨得牙根痒痒,真想把凌安之这个皮猴子揪过来现场打他一顿板子!
这个缺德的凌安之,感谢她的方式确实又别致又与众不同,肚脐眼冒烟——腰(妖)气!
——从此看到吃喝就恶心,尤其见不得肉,半个多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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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情这些天对裴星元比较意外,裴星元本是山东提督,后来擢升为塘沽巡抚,最近奉命巡视山西,直在太原呆了快两个月了。
裴星元把办公的场所直接定在了太原余家的明月楼客栈中,巡视财政、军队、贪腐等,样样不落。
不过好像公务也不繁忙,有时间还能抽空去余氏银堂和余府拜访一下。
余家男人众多,对余情保护很好,外界那些风言风语纵使传的绘声绘色,远在安西的凌安之都灌了一耳朵荒唐的八卦,却一个字也到不了余情耳朵里。
裴星元将上午的事情忙完,一看日头还早,今天早晨他派人去余家的银堂问过,说余情今日不到银堂来了。想了想今天这个时候余情应该还在家中,找人先向余府通报一声,换了便装带着贺彦洲,走马观花的又来到了余府。
他来了几次,已经熟了,进了院子就挥退了左右,正想在门口等一会再进去,却发现余情没在屋里,正在院中凉亭里低头坐着,十指翻花专心致志的在编什么东西,连他进来都没有发觉。
裴星元忍不住心下暗笑,到底是女孩心境,平日里在银号、客栈的瞎忙,看着正襟危坐的端庄,今天专门在家里呆了一天玩这些小玩意儿。
他仔细看去,原来在用极细的皮子编一段绳子,已经除了接口基本上完成了,看起来留了个活口应该是为了吊个什么坠子,活口一寸处手艺不精的编了个歪歪扭扭的图案,上边貌似是条小鱼。
看余情这么认真的不抬头,他只能咳嗽了一声,提醒了这个技术不精的绣娘有客人来了。
余情心无旁骛的时候听到有人来了,抬头看到是裴星元,吓了一跳,她本来想把绳子掩进袖子里,又觉得欲盖弥彰,反倒不好,就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来,施施然的给裴星元施了一个礼,“裴将军。”
裴星元什么时候均是沉稳有度、彬彬有礼的君子做派,他给余情回了一个礼,直接招呼余情在院子里凉亭坐下。
他知道余情家里生意场上的风波已经过去了,双手在凉亭里桌子上十指交握,看了余情几眼说道:“看你最近气色不错,不过比去年清减了不少,可是前些天操劳太过了?”
余情摸摸下巴,好像自从蒲福林雪山出来之后,她这一点肉就补不回来了,“可能还是怕冷,去年在北疆太冷了,前些日子家里又有事,吃不下东西了吧。”
裴星元近日跑了几趟余府和银号,和余情接触下来,觉得余情对他客气疏离,以为是外界那些因他而起的风言风语惹得她心有隔阂:“对了,去年借的四万两银子我已经准备齐了,明日便让贺彦洲送到你家账上去。”
余情也知道最近家里周转吃紧,弯弯嘴角向裴星元笑笑,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如果以后有用钱的地方,尽管提起。”
看余情英气中带着娇媚,裴星元舍不得移开眼睛,突然想起付商说起余情在北疆还上过战场的事:“听付商说,你在北疆曾上过战场?”
余情想到自己在北疆的日子,便觉得充实有所得:“我也不算是上战场,只不过是两军阵前跟在几位将军后边观战罢了,不过真实的战场确实凶险异常,瞬息万变,可能上过战场的人更能体会到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道理。”
裴星元当了多年山东提督,剿匪、平叛也打了一些仗,不过没有指挥过千军万马和正规军对垒过,也有一些好奇:“挑一场印象深些的听听?”
余情亲眼目睹了数场炮火连天的战争,可能印象最深的还是凌安之和凌霄初到北疆,即披甲上马,带着两千亲兵冲进敌阵破阵的事。
不过事情关涉到凌安之,还是别说了,战场无处不让她心有余悸:“刀枪剑戟,利刃林立,有时候破阵看起来和上刀山差不多;万箭齐发,炮火轰轰,四处均是血肉横飞,残肢断体,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余情想到两军对垒,小规模的战役见了无数,大规模作战时数万人卷作一团,对生灵的尊重使得她神情庄重,肃然起敬:
“有时候真佩服你们这些做将军的,是怎么面对这么多生灵涂炭、死伤遍野还能镇定自若的发号施令的?战场上那么多真真假假的信息,却要马上做出判断,一个误判可能几千人灰飞烟灭。”
尤其是凌安之,根本不坐镇中军,一直都在阵前拼杀,各种纷乱的信息随传令兵雪片似的往脑袋里飞,可能昨天还并肩作战的手下今天就做了阵前的惨死鬼,是怎么做到指挥千军万马不受打扰的?
裴星元本是武将出身,对金戈铁马亦曾有向往之情,可惜本朝重文轻武,武将升迁和受重视程度比文官差太多,他已经转向了文职,以后上阵机会更少了:
“可能战场残酷,所以知兵的人全不会好战吧?但话说回来,不是极度律己、极度冷静的人确实指挥不了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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