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显刚松了一口气的胡梦生扔给了贼头贼脑憋着坏笑的魏骏,他直接领着余情进了将军帐,手心的冷汗此时还没干,进了帐门压低了嗓音竖着眼睛开始骂人:
“我不是让你老老实实的呆在太原吗,兵荒马乱的你们只两个人乱跑个什么?还走错了军营,你知不知道刚才暗哨抓到你们问都不用问,直接可以宰了?胡梦生这个小王八羔子,带着你胡闹,我一会就打他五十军棍。”
“你个调皮蛋子,到底怎么来的?”
——余情年后几个月没再见过凌安之,知道最近安西军在山海关下集结,猜到凌安之可能在此。
她贼兮兮的私下和胡梦生商量:“梦生,山海关距离太原也不太远,我们去山海关找大帅如何?”
胡梦生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使不得,使不得,四处不少金匪、山匪和刚入行的民匪,碰上哪一股子全是个死,老爷、王爷和大帅甭管是谁知道我和你一起胡闹,全得打死我!”
余情眼睛咕噜噜乱转,她想凌安之了:“梦生,我这次去有正事,肯定能换两张免死金牌。”
胡梦生半信半疑的转了两步,双手还是摇的直扇风:“有正事也不行,路上太危险。”
余情经商四处行走,极为认路,对大楚所有地界全熟悉,坚定的说道:“我心里有谱,咱们索性避开大路,走一条我知道的小路,星夜前去,用不了两天时间就到了。”
胡梦生看主子那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样子,欲哭无泪:“赶到了之后怎么办?”
余情挺胸侧身,握了两个小拳头在腰侧像是已经成功到达了似的:“到了通秉一声即可。”
余情了解道路地形,确实安全顺利的到达了山海关;可惜余情不了解军营排列,确实没有安全顺利的到达凌安之的军营。
两个人刚出了山窝子,竟然直接撞进了金军的营盘外围,听着满耳朵的建州金腔,胡梦生不胜唏嘘的问道:“少主,出不去的话估计要被送回老家了。”
余情也知道这回大意不得:“嘘,不要声张,我们摸出去。”
连夜偷偷晕头转向往外摸的时候,出了这片营盘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黑暗中一片幽暗的反光——已经被十来个士兵用弓箭指着包围了:“何方奸细?敢夜探军营?”
余情心本来吓的砰砰乱跳,以为这回小黄鱼儿要交代了,可一听士兵说话,心倒是放下了,这些士兵西北口音?
山海关的西北口音,估计是安西军的人了,可能是正在两军军营之间巡哨,把刚摸出来的她俩给抓了。
她当即故作热络,操着一口太原口音:“是安西军的兄弟吧?我二人是太原军的人,大帅凌安之派我们两个出来当眼线的,请兄弟们速速带我们去见大帅,有重要军情汇报。”
这十来个七长八短的安西军忍不住全笑了:“胡扯的不着边际,大帅指挥千军万马,派两个探马眼线也需要大帅亲自安排的话,我看也没工夫打仗了,咱们直接把这两个人砍了算了。”
余情当即面色凝重,双手一背故作深沉:“大胆!竟然敢未作申报的自作主张,摸一摸自己的项上人头长稳当了吗!我不只认识凌安之,和破军将军凌霄也是故交,速速汇报大帅,就说太原熟人在此。”
安西军面面相觑,觉得这口气确实不小,探马谨慎,未自作主张的来通报了一下,这才算是免了杀身之祸。
余情知道自己错了,看着银盔轻甲、横眉冷对的凌安之,觉得八面威风,品起来更有英姿,她笑盈盈的拉住凌安之的胳膊,毫无礼义廉耻:“这不是有天将下凡了嘛,我孤陋寡闻的太原人难耐孺慕之思,特意来诚心求见。”
凌安之冷笑:“少和我来这套,我要不是多此一举,你现在人头已经落地了。”
余情葡萄粒似的大眼睛向凌安之抛了个媚眼,往凌安之身上贴了贴:“小黄鱼儿聪明着呢,实在不行便表露出女儿身,说是你凌帅民间的相好,你名声在外,就不信有那不长眼的还要砍我。”
凌安之看她涂的比锅底还黑小丑似的一张脸,竖起来的眼眉塌下了一半:“少扯,三军将士无不知道我看美人眼光极高,对黑李逵没兴趣。”
余情看他神色没刚才那么严肃,得步进步的握住了凌安之的手肘:“糟糠之妻和后宫粉黛能一样吗?人家不像某帅,不以色侍人,我是担心结发夫君饿了,来送宵夜的。”
凌安之这张冷脸堪堪绷不住了:“别一见面就贼兮兮挑逗我,账还没跟你算,还敢讽刺我以色侍人?”
余情自腰间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层层叠叠包着的油纸包:“这不是本来打算明天早晨再通报,不过担心在太原带来的过油肉和手撕肉坏了,才连夜进营的吗?别收拾胡梦生,他也不能让我自己来嘛,是不是?”
凌安之对这个厚脸皮的余情实在绷不住了,拉着她坐下,还不解气的弹了她额头一下:“以后不许孤身犯险,什么事和我商量,听到没?”
余情见他消了气,心道商量了的话怎么可能允许她到前线来,嘿嘿得意一笑,打开油纸包将手撕肉喂给他,一边拉着他的袖子衣领四处检查:“三哥,我看你好像瘦了些,你最近没生病吧?受过伤没?休息的好吗?”
凌安之几天没吃过饱饭,被这么一哄一喂,天大的火气也化了,军营里虽不敢造次,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余情的脸颊,假装着训斥她:
“就你调皮,两军阵前形势瞬息万变,摸哨的时候打起来没有经验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顷刻间小命就没了,明天凌晨我向南送你到平城县,平城不会打仗,暂时没事,你先老实的在平城呆着,我派人再送你回太原去。”
余情检查了他一番,发现虽然看似衣衫单薄,不过内里穿着碳化金的护心甲,全身只有指尖上几个小血口子,心里基本满意,她将凌安之的指间放在嘴里含了含,模糊不清的说道:“明天你先陪我去平城,之后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凌安之几个月未见过余情,见她两眼亮亮的含着他的指尖,觉得有一汪清泉汩汩流淌滋养着他的心窝,终于忍不住笑了,柔声说道:“两军阵前真的不能胡闹,我没有时间陪你,等仗打完了我们再好好的聚一下。”
一股狡黠的笑容爬上余情的眼角眉梢,她轻轻啃了啃凌安之的指节,将他的手指吐了出来,“才不是要凌帅找时间陪我,是余掌柜的找时间陪着你。”
凌安之听她口气越来越大,不由的好笑,“行行行,明天我陪着余掌柜的去平城巡查军务,之后本小人物再回来,行了吧?”
余情站起身来挺直胸膛背着个手,学着凌安之在军中发号施令的样子,绷着脸沉着嗓子点将:“凌安之听令!”
凌安之玩心顿起,也乐得配合她,单膝跪地右手压在腹前:“末将在!”
余情挥挥纤手:“明天你带兵护送本掌柜前往平城县郊区,平城郊区有山西余家隐匿的地下粮库一座,去年存粮五万石,届时带兵护送军粮回山海关,听明白了没?”
凌安之不敢置信,抬头对上了余情藏着点小得意的表情,胸中不只是流淌了清泉,更有胸口的热血充斥其中:“这是真的?”
余情下巴向着他扬起,继续学他训斥手脚慢的将士的表情:“磨蹭什么?还不快领了军令下去落实?”
看着她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样子,凌安之心里痒痒,一跃而起:“末将得令!”
余情几百里迢迢送来的,可不是鹅毛,是数万将士的救命粮。
他伸手将余情揽在怀里,轻轻摩挲她的肩膀后背。
余情总是知道他最需要、最忧心什么。
浅喜如苍狗,深爱似长风;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若说平生快乐,好色好动的小魔鱼儿固然使他心动怜爱;若说相辅相成,急他所急的余情才让他流连忘返、动魄动容。
余情进了将军帐,凌安之也不好再让亲兵进来,亲自出门打了水,草草收拾了一番,阵前极苦,主帅也只是一盏青灯,一张行军床,他今晚和往常一样,内里护心甲不脱,换了衣服便和衣而卧。往床外挪了挪,给余情留了块地方。
余情见两军阵前杀气四起,玩着凌安之的爪子问道:“三哥,这一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凌安之有了军粮,就一切好办:“没粮就不好打,有粮就不用硬碰硬,困他们两个月,金国就会自乱阵脚,不战而败。”
余情黑暗中看着凌安之泛着绿光的眼睛,觉得无比安心:“三哥,山海关是天下第一关,是特别的易守难攻吗?”
凌安之已经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答道:“其实如果是我率军入关,也不一定非要损兵折将的走山海关,绕路外蒙走廊就行了;我看天下第一关不是山海关,而是潼关,绕无可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搂着余情嘟嘟囔囔的又说了几句好好休息,明天晚上二更天列队出发押送取粮,就没了声音,余情再睁眼看他,已经悄无声息的睡着了。
她大了胆子,吻了吻他的唇角,将耳朵贴在他心口上听他心跳声,武功盖世的西北侯醒也没醒。
雪中送炭似的军粮太重要了,次日一早凌安之即传唤凌霄、裴星元二人入帐秘密商议,平城县地下粮仓的详细情况只有余情知晓,所以商量的时候少不了余情。
凌霄对余情能来也见怪不怪,毕竟突然造访的事余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可是裴星元吃惊非小,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他自诩为人干脆,从来拿得起放得下,可这颜面确实荡然无存。
余情一身男装,看着英气十足,站在凌安之身侧双眼比十五的月亮还要皎洁明亮,见到掀帐帘进来的裴星元也是惊诧万分,自己曾经扯的那些谎浩如烟海,再想到在家中和凌安之胡来差点被堵在屋里的经历,纵使脸皮再厚,也有点脸红讪讪的:“裴将军。”
裴星元脾气再好也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余姑娘,厚彼薄此也就算了,在我眼前显世是几个意思?”
凌霄狠狠瞪了这对狗男女一眼,连他也有些看不下去眼了,平生第一次没和他家大帅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们是不正经找到了好色鬼,卖身的碰上了有钱的,廉耻礼义不掉一地的话和他们就没法志同道合,抓紧研究正事,别看他们在这丢人现眼。”
凌安之也有些不好意思,笑的像吃饱了鱼正用爪子洗脸的猫:“裴兄,对不住了,不过大丈夫不拘小节,遮遮掩掩反倒小气,不如拿到桌面上来。我们兄弟是手足,妻子嘛…”
他故意顿了顿,微微低头看了余情一眼,余情挠着耳朵,估计对“衣服”这个词不会满意:“妻子如心肝,今天聚此帐中,共同解决一下三军将士的吃饭问题。”
余情夹在一群将军中间,严肃的样子也像一个飒爽英姿的小将军,将今晨特意起早画的平城地下粮仓地图和云城地形图铺在桌面上,对比着看,她一点点的将详细情况仔细道来,之后开始听这三位将军研究策略。
裴星元最近多次帮助安西军运粮,最了解沿途情况,他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颌上:
“大帅,小将军,沿途流民已经尸横遍野,饿死者不计其数,头一天抛下的尸体,连大腿和臀部都瘦的皮包骨,只有心肝上算是有肉,就算是这样,内脏也全会被流民取了去吃掉,流民现在比饿虎还要猛一些。”
余情还沉浸在凌安之一句“妻子如心肝”的心动中,听裴星元饥民分食内脏,忍不住往凌安之的方向贴了贴,凌安之偷偷的捏了她的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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