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过的最快,好像秋风还没有挂几天,初冬的霰雪、鹅毛雪就已经下来了,西域万里冰封雪飘,一副江山无限好的景象。许康轶觉得他好像又有了治理运河、上阵杀敌的力气,经常觉得不可思议。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许康轶判若两人,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浑身日渐轻松的感觉,这日天光刚刚放亮,清早花折便拉他坐在铜镜前,笑着弯腰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看自己的脸色——面色恢复正常,脸颊略显红润。
许康轶从未想过可以柳暗花明又一村至此,他用力按了按之前疼痛难耐的腹部,而今确实不疼了:“铭卓,你是用了什么巫毒蛊术吗?”
不是在哪装神弄鬼借来的寿路吧?
镜中的花折笑得比冬日的朝霞还灿烂:“之前几年我全是一门心思的想要解毒,可是去年从毓王府里出来,我换了思路,既然毒已经入了肺腑,那为什么不激发人自身的防御能力,直接找到毒素逼出来不就行了吧?”
“不过之前未得要领,经常下错了药加速病程的,而今看起来,加速也表示有效;那个二十五号先天脉弱,不吃东西越来越瘦,清醒的时候便辗转呼痛,我察觉到他不对劲,还担心是疾病的消耗,确实是太及时了。”
许康轶自去年开始,每日里药石不断,今天早晨觉得少了点什么:“铭卓,今天早晨的药怎么没来?”
花折用力握住他的双肩晃了晃,哈哈大笑:“殿下,傻子,病都好了,还吃什么药!你以后就是每晚喝一次治眼睛的药就行了。”
许康轶久病也未成医,判断不了自己的病情,觉得这个解药来的太突然了,说道:“你不是又变着法的糊弄我,其实没有痊愈,到时候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花折知道自己糊弄许康轶的次数有点多,弄的有些个人信誉危机,他伸长指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忘了和你说,今天下午梅绛雪过兰州,她不知道瘟石的事,只道你前些日子忧思太过,以为你抑郁生疾,让梅姑娘为你诊治一下,以消你心头疑虑。”
余情也在兰州,如果躲着不见梅绛雪反倒显得小气,可梅绛雪终是没有释怀,称生意在身,只在兰州一走一过,晚饭后便要走。
梅绛雪下午的时候翻来覆去的给许康轶诊脉,有些奇怪的说道:“殿下这几年奔波劳累,操心劳神,却为何脉象如此沉稳有力,好像比花折的脉象还好一些;只是这眼睛,应该是还不如先前了。”
许康轶眼帘低垂,看似浑不在意的喝茶问她:“梅姑娘,我多年积弱,知道自己旧疾在身,隔几年就要病一场,倒是不用隐瞒安慰我。”
梅绛雪抬头有疑色的看了他两眼,沉思片刻,笃定笑道:“殿下,梅家世代从医,如果有重症,脉象是瞒不住的,您是病了多年习惯了,突然恢复成常人,反倒不自然了。”
一语定音。
到了晚上,花折开始收拾在许康轶房中铺在地上的被褥,吩咐小厮搬回自己房里去。
许康轶病好的差不多了,明日和余情一起启程回太原,在太原可能择日便要回到京城,他再混在翼王身边已经没什么用,到了太原可能也真要想想自己下一步往哪里去的问题。
许康轶病体渐愈的这些天,他也认真的在想和许康轶之间的关系。当时许康轶孤单的缠绵病榻,他自然愿意和许康轶上穷碧落下黄泉,孤注一掷的对许康轶多有逾矩。
而今许康轶已经康复,两个人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他日前被反转了一通,也不再痴心妄想了;许康轶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回到正常的生活路径上去,好好的当个亲王,娶几个王妃;纠缠不是他的本性,满肚子的心机不能用在许康轶的身上,他终究不能再继续自取其辱了。
想到离开之后再见一面就难了,他心中针扎的一样难受。不过他和许康轶也还算是旧时的主仆吧,应该还可以互相问候,熬过了心里最放不下的前几年,通通书信还是可以的。
以前他舍不得、放不开的时候,是拿许康轶还需要他安慰欺骗自己的;而今许康轶已经病愈,就只剩下自己这一腔执念了,他再说服不了自己继续犯贱留在许康轶身边碍眼,惹得许康轶心存芥蒂,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能到了太原之后留下治疗眼睛的方子,又到了花堪折时直须折的时候。
余情考虑到许康轶病体初愈,称明日辰时过半出发,走走停停即可,不必赶时间,他今晚要提前做些准备。
花折这些天来,但凡心中酸涩的时候便不怎么抬头。今晚也没怎么抬头,趁着许康轶没在卧室,看收拾的差不多了,起身冲着空屋子苦涩笑笑,心中默默的道了一声晚安就去药房看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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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康轶最近积压下来的杂事不少,不过他还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草草处理了一些最紧急的,剩下的推给了元捷,之后转身就回到了卧室找花折。
花折不在,他再瞎也看得到花折这些天侍疾时的地铺不见了。
想了一想,他转身去了花折的小院子。
花折还是不在,他也没掌灯,反正点灯不点灯对他全是一样的,就摸黑坐在卧室内精致的屏风后边等他。
闻着空气中花折清新的气息,他等了能有半个时辰,果然花折从离他院子最远的后门回来了。他一猜就知道花折应该是从药房忙完,走最近的路线回了自己的房子。
他心中不高兴的想,以前无论在外边忙完了什么事不全是先去看我的吗?这回怎么先回自己房间了?
花折只带了一个小药童先进了小会客厅,小药童进屋先在外间点上了烛台,之后听到了花折的吩咐声:“童儿,药材打包的全是对的,要长久保存,以后也时时翻查,不能受潮;我这里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你也早点休息去吧。”
小药童的孩音传来:“公子,可是你只让我收拾了书籍和衣物啊,还有好多小件的东西没收拾呢,以前也是您走到哪里都带着的,随手用起来方便。”
花折随手检查箱子的声音伴着花折说话的声音:“记得你是兰州人,这宅子里不少人也是兰州人,我已经让代雪渊把这些小件全登记了,以后我可能也不怎么回这个宅子了,就让代雪渊按照你们侍奉我的时间长短给你们分一分,拿回家去,填补些家用也是好的。”
小药童明显声音非常意外:“公子,我们侍奉您几年了,您不是每年全要来兰州几次吗?”
花折顿了一下,声音清越:“我以后可能全国四处转转,你们也不要在这死守着,这些小物件均是值钱的东西,你们不要卖亏了。”
许康轶心往下沉,也是,兰州的宅子试药所和药童全是为了应对他的疾病准备的,既然他已然痊愈,宅子、东西和人也没用了,可把随身常用的小件分了是什么意思?
小药童哭了:“公子,您是让我回家吗?我打小跟着您,不想离开您;再说您随身用这些东西怎么能随便分给我们下人呢。”
花折教导小童的笑声:“你虽然手脚麻利,办事稳妥,可还是没长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东西太多我走得远,带着也不方便,我明日便出发,你别哭了,把客厅里小物件收拾一下。”
这个小童话一向不多,他抽着鼻子,将烛台点亮,哭着给花折磕了三个头,之后淅淅索索的开始收拾。
花折擎着烛台进了卧室,刚推开门绕过屏风,就看到了抹黑坐在桌边的许康轶。
花折一丝尴尬在眼中闪过,旋即扶着桌子笑了:“殿下,您怎么在这?”
除非急事找他,否则许康轶一年也不到他的房间几次,看他坐在卧室,实属意外。
许康轶坐在桌子旁叫他,声音依旧如同静水一般:“铭卓,你过来。”
花折不明就里,以为许康轶哪里不熨帖,他对坐在了书桌前,“是眼睛不舒服找我吗?我给你按一下扎一下针吧。”
许康轶刚想屏退了外间的小童,瞬间改变主意了,他站了起来,拉着花折就往外走,手扯着花折的袖子到了院子外的亭子里,一伸手,按着花折的肩膀让他坐稳了——这样他好歹能映着月光的自然光线模模糊糊看到点东西。
近日为了许康轶能到院中转转,院子里已经全点起了银炭,倒也不至于太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许康轶今天晚上看他的眼光不太一样,之前从来是一扫而过,今天却不认识他似的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遭。
——好像那瞎子眼神能打量出什么来似的。
许康轶气血已足,纵使看不见目光也清澈了些,他伸右手托住了花折弧度和棱角完美糅合的下巴,映着月色鼻尖几乎碰上了花折的脸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你确实长的不错。”
花折苦笑,心道这位爷这是病好了,开始拿他消遣:“是,我本佳人,奈何男身;外边还是有些冷,殿下,我们回屋里去吧。”
许康轶伸拇指摩挲他的下颌薄唇,因为看不清,整个人站了起来弯腰已经贴到了他的身上,花折被看的有些发毛,“殿下,你看什么呢?”
许康轶:“你今晚做什么去?”
花折不自觉的有些紧张,以前许康轶居高临下的问他问题,一个答不好什么下场都不好说:“我收拾一下行李,明天随你回太原。”
许康轶问话没头没尾:“我是个经常闹病闹灾的,几年前第一次发瘟石之症的时候,为什么没死?”
花折抬眼看着他,眸光流转:“你福大命大,有上天庇佑,当时便命不该绝。”
许康轶声音和缓:“我虽然猜到七八分,可还是想亲自问问你,你为什么两次进了毓王府?全是为了我吗?”
花折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许康轶看不清他,伸手指按他的眉骨:“当时你已经跟着余情走了,为什么又回来了?”
“这个…”花折张口结舌,明知故问,还能因为什么?
许康轶没给他时间回答,双手贴着他的脸颊,他郁闷极了,花某人还真要狠心不管他了,一字一句问得极慢:“为什么,现在要走?”
“我…”好像几句话说不清楚,又没给他时间组织好能让他和许康轶全接受的表述,结果憋住了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