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

作者:鹊登楼

景阳二十八年,四月。

最近朝野内外好像全很安静。

不仅是凌安之、其他有功之人多有受构陷打击者,轻则流放外地,重则有人头落地者,所以万马齐喑,似乎有些麻木的看着朝廷上排斥异己的惨剧,只要没杀到自己,便冷漠着视而不见。

翼王自请出京和降级,想去安西吃沙子,去当一个多年前的老本行——翼西郡王,景阳帝知道这是功臣受到打击之后小儿子想要寻求自保,他想到许康轶多年来的鞠躬尽瘁、废寝忘食,不免有些唏嘘。

不过大位已定,还是要以稳定为重,景阳帝并未同意翼亲王降低为翼西郡王,只是去了他在吏部的考工部侍郎职位。

本来是让他遥领北督道将军,但北疆是翼王和泽王并肩经营多年的地盘,毕竟是当年泽亲王和翼王的嫡系。之前北疆总督一直空悬,由泽亲王兼任,而今将兵部尚书佛平的儿子佛晟任职到北疆去当北疆提督,这就算是把翼王和北疆军割裂开来。

景阳帝思虑再三,让翼王分封到安西境内,许康轶兼任安西提督,镇守安西封地,自然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而且安西本来是凌家军的地盘,骤然来了一个翼亲王主理事务,军中会有抗拒心理,翼王对毓王的威胁也算是解除了。

余情的家族虽然表面上搭上了裴星元这个大船,不过余家三兄弟明白过去不可能一笔抹消的道理,全是表面功夫上的权宜之计而已,一直在悄无声息的开始转移产业。

虽然余情一路跟着凌安之来到了塞外昆仑山照顾他养伤,可余家三位兄弟却没怎么闲着,自作主张的跑到裴星元府上和他研究了几次什么时候成亲的事,弄的裴星元哭笑不得还要虚与委蛇。

结果余家二爷还嫌他动作太慢了,背着手在地上晃了好几圈不满的说:“裴将军年已而立,功业已立,如果是担心余情不易生育的事,我就可以做主过几年给将军纳个妾,如果还有其他顾虑,也尽可以提出。”

逼婚逼不动自己女儿,逼到他这里来了,殊不知自己女儿正在塞外和野男人混在一起,真真的岂有此理?

*

最近最舒服的是翼王和花折,许康轶被封为安西提督,不过也不去军中遭罪,当了一个名义上的提督,把一应事宜全都交给了宇文庭和凌合燕等人。

他在军中封凌合燕为冠英将军,更方便她出军令些。

凌合燕终于名正言顺了,心中美滋滋的,漆黑的一张脸上挂满了喜气:“虽然四瞎子眼睛瞎,可是心里还是挺亮堂的,凭什么一直不给我官职?我和宇文庭那样的臭男人比起来差啥?真是的,那个死猴子早就应该封我!”

——宇文庭表面没反应,心中戚戚焉,差啥?确实只差那一点点;这回母老虎上位了,男人更难了。

许康轶当日来到军中上任的时候,手续走完了将宇文庭、凌合燕、雁南飞、周青伦等几个近人单独留下,之后偷偷带他们去看过了凌安之。

众人见大帅人比黄花瘦、意志也消沉,看凌安之有些超脱不爱言语,不过经此劫难,有口气在就谢天谢地了,大家欣慰他还活着,凌合燕和宇文庭等人免不了又哭了一场。

且不说许康轶和安西军其实深入交往过数次,比如红夷大炮解安西军之围、在北疆一同应敌、和安西军并肩一起追逐过突厥等,单就是凌安之是翼王许康轶冒着欺君之罪带回来的,就别说对许康轶抵触了,简直是对许康轶尊重有加,翼亲王倒是混的如鱼得水。

许康轶安排了军中事务,好像提督当完了似的,回到黄门关内部专心去当翼亲王,有忙有闲,日子舒服、环境舒服,关键是身边的人舒服,难得浮生悠哉若梦。

宇文庭和凌合燕担心翼王是顾及凌安之的颜面,不好意思去军中,来请过几次,翼王每次都是什么身体未愈、不懂带兵之类的回绝。

后来正好有一次碰到了凌安之也在,凌安之直接冷着冰坨子脸揭了许康轶的老底:“翼王殿下不懂打仗,上了战场脑袋比炮筒子都热,连百夫长都当不了,就别让他去军中现世了。”

宇文庭和当时在场的雁南飞听了都有些尴尬,翼王倒是眉眼淡定,神色如常。

许康轶和花折将黄门关内作为了常驻的地点,花折现在有钱的很,掏点钱买了个现成的大宅子临时扩了一个亲王府,天高皇帝远,许康轶把心思又放在安西境内百姓的休养生息上,改革田税、丈量土地,忙了个不亦乐乎。

最近花折下了几道方子,许康轶视力还算是稳定,不过终究是难以排除的隐患,今日月上柳梢,许康轶也就看不见什么了,回到卧房中由着花折给他看眼睛。

翼亲王府单独住的院子已经按照花折和许康轶的习惯,独自便分成了两进,自成天地,第一进室内是大书房和会客厅,室外也有练武场,第二进则主要是休息的场所,会客厅、茶室、书房、琴室、卧房各不打扰,卧房内还套着小书房,方便花折太晚了的时候研究些东西,也不会离许康轶太远。

——人前装模作样有礼有节,人后整天黏在一起,已经快分不开了。

花折对许康轶的眼睛之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有实质性进展,倒也不是他顾头不顾尾,只顾着许康轶的重病顾不上眼睛这样的轻疾了,归结原因是两个:

一个是根本不知道中的什么毒,不敢贸然用药;再一个许康轶自身已经被毒和药给腌制了好几回了,担心药性相冲,眼睛一旦毁损不可恢复,投鼠忌器。

许康轶到了晚上便卸下了水晶镜,反正戴不戴全是仅能感光,他倒是看得开:“铭卓,你不要整天里起早贪黑的又研究什么方子药材,弄的和前几年一样辛苦,就算是瞎了我也没残废,日常生活能够应对,有需要的时候你读给我就行了。”

当然了,得花公子能读明白才行。

不等搭话,他凭着光感去一盏盏的熄卧房桌面上的蜡烛,笑道:“你又点了几层烛台做什么,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花折正拿出一个信封,在手里反复翻腾,一直在犹豫是不是打开,思忖半晌,还是觉得有必要讲:“康轶,前年的时候,我在甘州金昌和刘心隐聊过一次。”

许康轶拨弄烛台的手顿了一下,前年那个时间?应该就是引着凌安之去灭口的那一次,后来他因为花折杀人太多还和花折闹了一仗,从此刘心隐的名字成为了二人之间的禁忌话题:“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花折拉着许康轶的手,让他摸了摸信封:“当时我问她瘟石的症状怎么解,她却给了一个解眼睛之毒的药方。”

许康轶接过信封,顺着信封的四沿摩挲,最近他的视力越来越差,逐渐喜欢上了这种用手代替眼睛的感觉,触摸起来犹如亲眼所见,描绘的越来越准:“你看过药方了,怎么样?”

——其实平日里元捷有些接受不了自己主子用手描摹物品的样子,他是和许康轶一起长大的,小时候王爷眼神多好啊,而今只要光线一暗,坐在灯下像个玉人,水润的双眼却看不到什么东西,想知道物件什么样却要像个真瞎子一样用手感受,看着就心疼的想掉眼泪。

元捷不说,许康轶有时候也能听到他声音不对,许康轶对自己的眼睛心下释然,已然如此时光又不能倒回去,追溯往事无用,有命在有爱人朋友陪着,难道还不知足到想十全十美不成?还劝过元捷几句。

许康轶把走神的心思收回来,开始想药方的事。

花折摇头:“当时确实看了一眼,不过后来一直以治疗瘟石之症为主,眼睛倒是其次,也怕她有诈,所以没敢细看。”

许康轶直接把信封靠在了烛火上,顷刻间便点燃了,花折伸手“哎”了一声,想去抢下来到底还是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的性格,做坏人是会做到底的,临死之前估计也是假慈悲,不看也罢。”

看着许康轶神色淡然,一点也不优柔寡断的样子,花折心里痒痒,他蹭过来搂住了许康轶,开始亲他的眉心眼睛:“康轶,我就喜欢你这样。”

许康轶不上他的当,偏脸躲开:“少来,昨天已经给过了,今天不行。”

花折哪都好,就是这个照顾伺候别人的愿望太强,他猜到花折不是个稳重的,却也想不到那么贪吃,要是真的天下太平了,估计恨不得骨酥肉醉的只在床上过。

——而且好像…某些事的能力,和武术好坏没啥关系。

花折邪性坏坏的一笑,手上动作不停:“你昨天还吃饭了呢,今天不是还要吃?”

许康轶感受到自己的腰带已经沦陷,连忙顾左右而言他:“现在外边暖和,夜来香都开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花折清越的嗓子开始沙哑,手已经探进了腰间顺着衣襟摸他腹部坚实起来的肌肉:“康轶,别老拒绝我,我现在不是伺候的挺好,你不是挺热情的吗?”

顿了一下,上下其手的开始摩挲,声音里含着风情:“康轶,年纪轻轻就是要及时行乐,哪伺候的不好,我也在认真学。”

他奶奶的一天十顿珍馐美味,就算是饥寒交迫的流民也有吃不消的时候,花折就是坏,许康轶一伸手把他四处作怪的长爪子拎出来,“再胡闹明天罚你写大字一千个。”

花折总觉得自己早过了写大字的年纪了,况且对不感兴趣的事他是一刻钟都不想花在上面,最近最怕写大字,开始戏笑着讨价还价:“你给我写二十个大字的时间,之后你要是还说不行,那我就陪你出去散步。”

许康轶略微一迟疑,二十个大字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这点定力他估计还是有的。

可惜他连第十个大字的时间也没坚持到便开始回吻花折,主动把花折扯到床上去了。

——也不知道是花折各方面条件太强都伺候的太好,还是翼王太没出息。

花折喘息方定,伸手抚摸着许康轶的高鼻美目:“康轶,你比我小一岁多?”

许康轶捏玩着花折的另外一只手,随口答道:“嗯。”

花折不知道思路跑到哪里去了,点了点许康轶的鼻尖:“也就是我在夏吾已经会走路了,你软软的在大楚才刚出生?”

许康轶倒是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什么样了,不过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他沉吟了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吧,你问这个做什么?”听起来怪怪的。

花折一副侥幸的语气:“真担心那个时候大楚没把你生出来,你说我可怎么办啊?”

“…”

最近浮生偷闲,许康轶最近私底下操心的事情也有,比如花折的功课,没文化太可怕了,这一日晨起天已经亮了,两个人罕见的还赖着没有起床——其实许康轶眼睛加重,花折基本上过了五更就已经起来了。

许康轶又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铭卓,我前日叫你读的文章和默写的诗词,写完了吗?”

花折头痛欲裂,许康轶把着手教,他也不能太不像话,已经糊弄的写完了,当即搂住许康轶撒娇想蒙混过关:“写完了,全非常简单,康轶不用检查了。”

越这么说许康轶越要检查,索性拿过来放在床上,许康轶趴在被窝里戴上水晶镜看,一眼就把眉头皱起来了:“字长进不大就算了,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呆花?”

花折和他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不是卖杏花吗?我应该没写错吧?”

仔细一看,忽然反应过来了,脸红了,用手不自在的去挡许康轶的眼睛:“我默写的时候,忘了杏花的杏字,口字是在木头的上边还是下边,想了几次,还是写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