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江山不言,看人们义气春秋。
无论时局如何激荡,也改变不了春夏秋冬的规律,黄门关的初夏,依旧白日草原艳阳,犹如天上流火,晚上西域凉风,还需要盖上棉被。
好像除了许康轶被圣旨吓的又病倒了,写信告罪回复朝廷,称病愈后随来使入朝之外,一切表面上照旧。
此事不密则成大害,事出紧急,起兵的准备工作越完备越细致越好,当晚遣散了安西和北疆的诸位军官们,几位高级将领便在一起开了一个小会。
许康轶、凌安之、花折、宇文庭、田长峰、楚玉丰、凌合燕、余情、元捷九个人,连夜谋划,众人深知一旦起兵便没有回头路,一路俱是要攻城拔寨,险不可言,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许康轶一向严肃,此时更是面沉似水,他先再介绍一边朝廷的将军们:
“朝廷雄兵百万,能打硬仗的将军虽然镇守的地方分散,其实不少,据我所知,西南总督武慈战略计划制定一流,攻守皆是一流;东北驻军的提督萧承布,擅长守城和打野战;京兆尹宇文载光拱卫京师,赤胆忠心、勇不可当;现在驻守太原的中原军首领是刘福国,中原军当年已经被凌帅磨成了铁军;尤其是老将司空林光,多年来镇守江浙,一旦大兵压境,届时会和武慈一起回援,凌帅,你压力很大。”
田长峰知道许康轶说了这些将军是什么意思,人贵自知,无论承认或者不承认,朝廷帅才数位,但是他们能谋划全局的大帅只有凌安之一个。
凌安之天生就有那种勇者无敌的英雄气概,他征战多年,从未畏惧过,刚想说话,便看到宇文庭满脸期待——
宇文庭平生最喜欢打仗,多年前在贺兰山就被凌安之招安,把爱好干成了职业,太平日子过几天便浑身难受,而今征战的机会来了恨不得像阵风似的冲出军营,他接话道:
“这两年修了不少烽火台,觉得手中的钩镰枪生了两尺的铁锈,觉得自己也不是将军了,简直快变成了泥瓦工,仗打的还不如在家做生意时候多呢,活的像个什么玩意儿?而今昏君将安西都已经割了出去,实在忍无可忍,我愿为大帅先锋,第一个攻上二阴毒的城墙!”
宇文庭和弟弟宇文载光各为其主,想着左右不过打下了京城把弟弟活捉就是,料也造不成自己什么阻碍。
楚玉丰一直感念泽亲王恩典,想到旧主便要眼红:“天可怜见,终于给了我报仇的机会,要再那么窝囊下去,非得忧愤生疾,气得我提前要去见泽亲王不可。全不要和我抢,城破之日我要手刃了那个手足相残的狗贼,到时候非亲手把他手脚先剁下来做成人彘!”
“…”
花折看了许康轶一眼,正好和许康轶的目光对上了,花折挑了一下眉梢暗笑,心道想手足相残的“狗贼”在座的其实也有一位。
凌合燕当即大怒:“全都不许抢,你们以为老凌家女人是吃醋的?提早告诉你们好男不跟女斗,我要当先锋,为我家兄弟凌霄和凌川报仇!”
说的好像男人们不想报仇似的,宇文庭牙酸的接口:“女人偶尔也得吃吃醋。”
凌合燕野蛮惯了,伸蒲扇似的大手就给了宇文庭一铁砂掌,而后忿忿的向凌安之开火:“小猴子,你以前连个将军都没封我,太不公平了,还得四瞎子想起这事来,你不是总说内举不避亲吗?回头封我一个先锋,记住了没?”
宇文庭只觉得一口气差点被揍的上不来了,急喘了两口气,凌合燕要是当了大官还了得,军中男人别想抬头了:“冠英将军都当上了,你就不能放点心思在怎么嫁出去上吗?”
——别老想和男人们争军功。
凌合燕觉得宇文庭平时在军中一副世家公子儒将的做派,觉得风格诡异,武将就有个武将的样子,英气儒雅的怎么就那么不伦不类?两个人没少斗嘴:
“我嫁不嫁也论不到你操心,我说宇文庭,你是典型的富豪的架势还在,富豪的底子已经不在了,你都成穷光蛋了自己不知道吗?再敢对我出言不逊打你满地找牙。”
凌安之也觉得茶水也有些塞牙,第一次听到堂姐亲口承认自己是女的,还要求他们男人在抢先锋这个事上让着她点,女中大丈夫。
宇文庭看向凌安之,眼神眨成了闪电求助的看着他,那意思是大帅你倒是说句话啊。
凌安之的墨绿色眼睛好像突然也得了眼疾,看余情看花折就是不看宇文庭,心道没有你挡着堂姐就收拾我了,还是收拾你吧。
话题突然跑偏,许康轶实在听不下去了,“咳”了一声示意他们把话题拉回来。
凌安之视线在座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余情身上:“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又跟进来掺和什么?”
余情本来被凌安之留在了黄门关下的别院,用意不言而明。
可那么乖她就不是小黄鱼儿了,入夜了之后才偷偷跟着周青伦混上了黄门关,她央着许康轶把她放进来议事,刚进门的时候就被凌安之狠狠的瞪了一眼,吓得这半天没敢吭声。
估计她夫君想的是战争让女人走开,不过堂姐凌合燕不也在此吗,谁说打仗只是男人的事?
她清了清嗓子,四平八稳的说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雁南飞将军今天没在席间,不过他打小便和大帅负责安西军的后勤,届时让我和雁南飞将军负责后勤粮草运输吧?”
宇文庭一口气已经缓了过来,知道余情北方首富,对自己的相好经常一掷千金,这些年对凌安之轻飘飘的一出手基本全是百万两以上,这哪里只是后勤官,简直是小财神。
当即看了凌安之一眼,便僭越了大帅开始举双手赞成:“余掌柜多次出入关内关外,交通、采买比所有人都熟悉,此后勤将军非您莫属。”
凌安之看他不说话是不行了,他威胁似的抚了抚余情的后背,冷冰冰的盯了宇文庭一眼:“余情近日来腹中疼痛,恐怕有些疾病,不适合长途跋涉,雁南飞一人足可胜任。”
安西军谁不知道雁南飞这些年打仗打的随随便便,但是要说运粮和跑路,那还无人能比他做的妥帖。
凌合燕看凌安之一副要亲自咬宇文庭一口的样子,不以为然的帮腔道:“小猴子,你说余情是腹中疼痛,摸人家后背做什么?你难道让人家哪里疼,人家就得哪疼啊?”
宇文庭看到大帅的眼神杀,当即把底牌抛了出来:“开玩笑的,大帅,余掌柜的生意也不能丢,把小财神当好就行了。”
元捷常年跟在严谨的翼王身边,从来说话做事有条不紊按部就班,没见过这样驴唇不对马嘴的议事,有点愣,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凌安之发号施令惯了,眼看这些人明显还没磨合好,第一次议事就越商量越没谱,简直是浪费时间,他用眼神请示了一下翼王,许康轶也不是喜欢说废话的,当即举手制止了大家的七嘴八舌,“事出紧急,还是让凌帅直接安排一下军务吧。”
七嘴八舌的武将们终于安静了,凌安之直接开始分配军务:“诸位,时间紧迫,我们各自分工,直接去做准备工作。”
“宇文庭,打仗就是打军备,你去军备所,按照我白天给你的要求,将红夷大炮改造成口径更大、威力更强的开花炮,到时候开炮的时候更威风;准备鼹鼠队和洛阳铲,到时候有用处;准备重甲、三眼神铳、战马、战车、工程车、火油等其他军备。”
元捷听了心想说的真轻松,就算是手里有真金白银,短时间内都不一定能搞到。
凌安之指节点着桌子将令如山:“别和我说有困难搞不到,能轻而易举的搞到用你安西军的二把手做这个干吗?要是真不够,就去邻居安西那些小国借一借;借不来你就去卖身。”
“得令。”宇文庭乐了,他最喜欢“借”东西了。
凌安之立得笔直:“田长峰,楚玉丰,辛苦您二位赶回北疆,将北疆军一分为三,将四万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带到天山谷口,三万步兵跟上。其余六万北疆军由虞子文带领,守住北疆都护府。”
“虞子文没仗打,你们要好好和他聊聊,让虞子文别有意见,告诉他这是重视他的表现,别兄弟们在前线打仗,番俄红毛子从屁股后边绕上来了,他一边看住了老窝,一边训练点新兵弟兄们,以后他有大用!”
“得令。”
他将目光转向花折,说起军马的事:
“花折,你在天南的马场有四万匹青海骢,五十两一匹成本价卖给社稷军吧。社稷军是有点军费,可还得用来应急,你先赊账给我们,让翼王千岁亲手给你写个欠条,殿下言出必行,以后一定还给你。你吩咐下去随时沿途准备好,保护军马的安全,届时争取每名骑兵配三匹战马,让骑兵弟兄们过好日子。”
花折脑门上凭空出现一条黑线,觉得凌安之缺乏基本做买卖的常识,刚才凌安之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和他说了一下军马的事,可是:“凌帅,为什么是你买战马,王爷写欠条?”
凌安之面不更色:“我穷的叮当响,打了欠条说以后能还你二百万两你信吗?”
花折其味无穷的点头,他养这些骏马本来也是为泽王翼王兄弟准备的,不过余情还有马场呢?凌帅怎么就装不知道呢。
二万两还有点希望,二百万两就算了:“遵命,不过欠条就不用王爷打了。”
凌安之当没看到花折的戏谑,转向下一人:“凌合燕,你最近总负责检查和落实安西军所有的烽火台和防御工事,起兵之后安西是我们的大本营大后方,万万不可有失或者落于西域各国之手,你可能保证防御?”
“放心吧,小猴子大帅。”
凌安之看了一眼翼王,许康轶听的认真,明显是在思考消化战略,他施礼启奏道:“王爷,臣担心北疆军没有进过中原,且正当夏季炎热,想让了解中原地区的陈恒月和陈罪月两位将军一起和田长峰、楚玉丰入北疆,届时随军指挥,可以吗?”
陈恒月、陈罪月不仅总在中原行走,而且前几年也有过和北疆军并肩作战的经验,对情况更熟悉些。
许康轶也正有此意,起兵时凌安之先是兵和一处,之后看情况要分为两路。他和凌安之已经说好,他先去取北疆军,之后就会一直跟着凌帅与安西军呆在一起,届时陈恒月和陈罪月先和北疆军磨合一段,统领北疆军更顺手些。
他摆摆手后示意凌安之不用多礼:“等到田长峰、楚玉丰先入北疆,接到北疆军之后,我会去天山山口接应他们,之后在山口与凌帅回合。”
凌安之墨绿色的眼珠转悠了几圈,前线太危险:“余情,之前的黄门关税收由宇文庭统筹负责,宇文庭此次要随军打仗,这次关税由你统筹,钱与粮俱是大事,你能管明白吗?”
余情最开始听到有自己的事,眼睛一亮喜出望外,不过听到分到的任务是在黄门关收税,知道是将自己留在了后方,有点失望,不过她小心思转得快,心道人前先答应着,过几天把付商调过来代替她即可,到时候求一求,应该能让她呆在军中。
“遵命。”
凌安之看着差不多了,下达了最后一道军令:“打仗就是打后勤,我与雁南飞近期再落实一下运粮道路,稳定供给。”
他打仗,从来重视细节,不愿意有丝毫的疏漏,伸一根手指将众人目光引过来,沉稳笃定:“众位,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多余的话不说了,千万要悉心准备,有了问题大事问翼王,小事向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