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

作者:鹊登楼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有精修更改,增加了七八百字的样子。

凌安之出来后已经接近四更天,冷风带来夏草清香,阵阵沁人心脾,空中变幻莫测的彩云戏弄着月亮,昆仑巍峨山缄默,与乾坤比起来,他只是尘埃。

他心中如吃了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挠心,仿佛安西草原上的蝴蝶忽闪一下翅膀,都能让他的心湖惊涛骇浪。

黄门关是他十五岁跟着二哥初入军营的场所,他历来是为大楚打仗的,是大楚的战神和西北屏障,从未想过身份会有转变,过了今天,他变成了乱臣贼子,老凌家世代忠勋的名声就被他变成厕纸了。

恍如隔人世、旷上月、梦中身。

走上了谋反这条路,便无法再回头。

造反可能终有些心理压力,不过凌安之算是什么阵仗都见过了,只矛盾感慨了十步路,就已经把包袱全扔到了西域草原上。

他好歹姓凌,全家对大楚披肝沥胆、忠心不渝。家族为了国家已然蒙难,剩下的几个几乎全死在了狗皇帝手里,赶尽杀绝还不算,还要把脚下黄门关外的土地无缘无故让出去,真是岂有此理。

——这么说到底谁是乱臣贼子还难说。

他也只不过想帮大楚看住西北跨院,看住跨院带来的副产品是换了一个称职点的主子,之后主子再赏他一个美人就行了,比如说正跟着他这个——

余情沉默不说话,和他并肩缓慢徐行。

今天的事算是忙完了,起兵之后估计便没有闲情雅致再四处游逛,索性和余情并行散步,牵着马把余情带到了黄门关下的草原上。

他心里还是有些乱,干脆不想那么多了,举着一个手指头逗余情:“情儿,你总说你马术了得,和三哥比比赛敢不敢,看谁先到那棵胡杨树下?”

余情好久没见到凌安之活蹦乱跳的样子,玩心顿起,摇头而笑:“要是大帅输给小黄鱼儿,岂不是面子砸在了草地上?”

凌安之哈哈大笑:“跪拜在牡丹花下都没什么丢人的,何况只是败在牡丹花下?让你三个数,上马快点跑。”

余情娇嗔:“等我上了马你才能开始查数!”

“一,”凌安之拉着长声已经开始了。

余情哎呀一跺脚,飞身上马,等到凌安之数到三的时候已经奔出去数丈远,距离已经快到胡杨树的三分之一了。

她回眸而笑,秀发飞舞,笑喊道:“看来大帅真的要败在小黄鱼儿手里啦!”

凌安之哈哈大笑,策马扬鞭,追赶在后边,可惜短程比赛骑马不是比赛武艺,和马术高低关系不大,和战马的脚力关系最大,虽然凌安之的战马也不是个服输的,追的距离越来越近,但是差那十几米确实追逐不上。

看树叶随晚风沙沙作响的胡杨树越来越近,余情心中泛起小得意:“大帅,你追不上小黄鱼儿啦!”

战马瞬间就冲过了大胡杨,余情却觉得身后陡然风起,马背上一沉,接近着一个温热的胸膛靠了上来,凌安之清朗的声音贴着她耳际,呼吸声拂得她痒痒的:“谁说三哥追不上我的小魔鱼儿了?这不是还在我怀里吗?”

战马识相的刹住了脚步,开始缓步慢行,余情回头,沉浸在凌安之眸光的星辰大海里,不知道怎么脑海中想到了一句俗语——是鸳鸯棒打不散。

感受到凌安之星眸半闭,贴着她的后颈闻了闻。

余情心中暖暖的,之后,察觉到某人咬了她后颈一口,之后还用尖牙磨了磨。

余情回头看向那温情款款的眼神,好像咬人的不是他似的:“你怎么还咬人呢?”

凌安之将下巴往她头顶一垫,他眨眨眼:“追上了就要叼走。”

凌安之觉得此刻二人之间的静谧挺珍贵了,余生长情的余情无论是喜是悲,好像总那么陪在他身边,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踽踽而行。

他心里暖暖的,搂着余情的一截细腰,把余情拢在了自己怀里,信马由缰地逛荡在安西夜色下。

沧海桑田经历这么多,从少年玩伴到温馨相伴,从相互试探到相濡以沫,崇拜从才华开始,陷于品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战马频频低头在草原上闻嗅,捡着嫩草下肚,可能觉得驼两个人太碍事了,前蹄子刨地摇头摆尾的表示现在是自己吃宵夜的时间,请他们两个识相点自己下来走路。

两个人相视一笑,凌安之扶着余情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走在浅草没马蹄的草原上。

听虫鸣阵阵,看凌安之走在身边,余情看着他盈盈地笑:“夫君,刚才你发号施令的样子,太惊为天人了,情儿好崇拜。”

又灌他迷汤,凌安之淡笑不语,其实余情聪明狡猾的样子,太不像个人倒像个小狐狸了,一笑一怒虽然不是表演出来的,可每次全能点在他的节奏上,他不懂音律,但觉得琴瑟相和应该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余情觉得白云苍狗,一晃认识这么多年了:“三哥,你还记得多年前吗?那时候我来北疆送战马,你还把我当个小子。”

凌安之也觉得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半达子,只看身材连个前后也分不出来,虽然是余家少主也不娇气,糊弄得我都没看出来你是个姑娘。”

余情偏着看着凌安之,眼睛亮晶晶的:“三哥倒是变化不大,只不过是由少年郎长成了凌大帅。”

多年来死去活来多次,凌安之觉得自己没变的就是脸皮依然厚如狼皮:“那是,三哥还是那么英武帅气,当年可是一拜见岳母,靠脸就混来了金矿铁矿的人。”

余情握住他的手往脸上贴了贴:“三哥,你当时进门那一跪跪得我又意外又感动,哄得我娘挺欣慰的,说至少以后的夫君能重视我。我心里知道你少年风流,无法奢求什么,却不想机缘巧合,大帅竟然归我了,我娘也算是提前看过了女婿。”

凌安之温柔地笑笑,手欠的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一个兵痞子私生子,打小除了自重也没什么人重视,也就你把我当宝。”

余情满脸洋洋得意之色:“三哥是少年将军初长成,养在军营人未识,皇帝老子也想过把女儿嫁给你的人,幸亏我脸皮厚下手早——哎呀,我要摔倒了,干吗?”

凌安之就喜欢余情这种狡猾的脱兔样子,他想惬意的在草地上躺一会,索性一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拉倒在了地上,阵阵清风草香袭来,心旷神怡极了:“皇帝老子就算了,他是要我的命,可不是要我的人。”

想到凌安之当时在京城拒婚,直接招来了杀身之祸,余情感动内疚之情骤起:“三哥,你当时好糊涂,何必因为一个女人得罪圣颜?”

对凌安之来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余情倒是这一年多来耿耿于怀,丝毫没有放下,他墨绿色的眸子在黑夜中光芒闪闪:“情儿,三哥说过了,不让你受委屈。”

余情顷刻湿了眼眶:“可是,三哥那一阵子受的委屈谁来帮你承担一分呢。”

凌安之哈哈大笑:“祖宗,这个事过去了,不提了好不好?”

余情可怜巴巴:“那你当年答应岳母的事作数吗?”

凌安之当年满口跑马车,答应什么事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当时是权宜之计,能答应你娘什么事?”

——当时谁说他面相是个短命鬼来着?

“什么我娘,是你岳母。”余情耍赖:“你答应说,我调皮捣蛋的时候多担待我,以后也不三妻四妾堵我的心。”

凌安之心想家里有你这位古灵精怪的都够受的了,不时倒腾出一些幺蛾子,让他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大帅都吃不消,三妻四妾是无福消受了:“你让我担待你什么?”

余情举起手指头:“三哥,我们家关内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所有明面上的产业全已经转入地下,所以我以后可以以你和小哥哥的大事为主,我想和雁南飞一起为西北社稷军运粮和保障后勤军备?”

确实有够调皮捣蛋,凌安之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不行,粮草最容易惹眼,后勤军比前锋军有时候招惹的事情都多,雁南飞一人负责足矣,我不可能同意你去运粮。”

余情有点疑惑:“三哥,雁南飞运粮一点也不丢吗?”

想到这位发小,凌安之就忍不住笑了:“他是能不丢的时候就不丢,判断着极大可能要丢的时候,就只保护一半粮草到位。”

余情眼睛闪过不太懂的样子:“怎么听起来和壁虎断尾似的?”

凌安之嘴角一勾:“紧急的时候运粮,有时目标就是运到一半;当后勤官,必须要学会自保和断尾,就要平时当变色龙学会伪装,紧急的时候当壁虎。”

余情终于知道为什么雁南飞看似溜奸耍滑、贪生怕死,可为什么凌安之还妥妥的用他当这么多年后勤官:“变色龙和壁虎?那他太名至实归了。”

看来也不是手中有粮就有能力帮着运粮,余情咬咬嘴唇,不说真话不行:“三哥,我知道进了潼关之后在太原和塘沽、山东等地有五座地下粮仓,只有我才熟悉情况,所以必须我要负责运粮。”

凌安之心下一惊,眼眉陡然挑起:“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余情摇头:“余家虽然以前也存粮,不过这几年天灾流民众多,也早基本卖光了。是泽亲王死后,花折料到小哥哥必有杀身之祸,在关内筹备了此事两年,地下仓库已经存粮有几百万石,他担心小哥哥怪罪他早有反志,不敢告诉翼王。”

“是最近虞贵妃自杀后,才敢和我说,他让我顶了这个私自存粮的名声,只说万一要用的时候只说是余家的私仓。”

凌安之追问道:“这么说,花折养的军马青海骢也是为了起兵?”

余情点头:“花折每做一件事情,全是要层层叠叠的铺垫数年,能一边赚钱一边做事两不误。”

凌安之半晌无语,泽亲王死后翼王病危,那时候连他和余情都觉得许康轶时日无多,余情已经将许康轶的后事全悄悄准备好了,花折作为照顾许康轶多年的大夫更是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花折依旧层层铺垫,对于许康轶来说,病魔要他的命,二哥要他的命,天大的难题就是活着,花折多管齐下,没有放过任何方面能救他的一线生机,还真的从病魔和二阴毒手中抢出一条命来。

“他为了许康轶,可真的是太过周全,有这些心思的人,什么事做不成?怪不得能把许康轶变成了断袖,真是心机太深。”

余情对人对事俱有自己的看法:“三哥,如果你五年前便铁定了心想起兵造反,会怎么做?”

他起身坐了起来,低头思忖,笑道:“恐怕也想这么周全,不过我不会做生意。”

花折也惦念着研究了他多年,亲口承认多年前在贺兰山招兵的时候就想拉他下水,其他为了翼王所做的事更是不计其数。

余情依偎在他怀里,略有所思:“三哥,花折眼光长远、为人狠绝,且他确实用情纯粹,你想想,如果小南楼着火那天他逃了的话,会一举夺得小哥哥信任吗?机缘巧合,皇天不负苦心人罢了。说来,我小黄鱼儿还是要感谢他。”

凌安之心道这些年也没看花折在你余情身上花过好心思,摩挲着余情的脸颊:“感谢他什么?”

余情一笑:“如果不是花公子用迷药作为三哥的色媒人,再劝我花堪折时直须折,哪有上苍把三哥赐给我的今天呢?”

凌安之啼笑皆非:“你什么时候知道他点了迷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