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

作者:鹊登楼

大声喊道:“周青伦。”

周青伦和胡梦生就在山口守着,山谷拢音,听到大帅喊他们马上像炮仗似地窜过来了:“末将在!”

凌安之突然想到余情还衣衫不整,呼啦一下外袍一闪,把余情罩在了自己宽大的衣服底下:“别转过来!你们两个后脑勺冲着我听命令就行了。”

“你二人马上回军营,告诉三军将士开始准备开拔,我禀告了翼王之后马上会作出部署。”

余情拢着把她从头罩到赤脚的衣服有些莫名其妙,这变化也太快了,不是要纳凉三日吗?

二人穿戴整齐,凌安之拉着余情就要飞身上马,余情却站在原地没被拉动,在凌安之询问的眼光中,踮起脚尖,缓缓环住了凌安之的颈项贴近了他怀里。

看凌安之的反应,她知道可能计划有变,硝烟四起的大仗一打起来,再想好好找机会聊天都难了,万里江山千钧担,无论是许康轶的身家性命,还是余家的兴衰荣辱,全寄在了眼前一人身上。

等二人飞马回到军中,凌安之安顿下余情直接冲进了翼王的帐子,许康轶已经和凌安之提前猜到甘州军不会有什么抵抗,所以今夜也较为放松,已经准备歇下了,直到看到进来后单膝下跪启奏的凌安之——

许康轶摇摇头,凌安之礼不可废,人前人后俱是礼数周全,凡事请示汇报必行跪拜,他一伸手把凌安之拉起来:“我已经免了三军将士的跪拜礼,凡事奏报抱拳即可。”

凌安之再让周青伦去喊宇文庭进来,开始向许康轶商量军情:“王爷,是裴星元已经快到洛阳了吗?”

许康轶也是才得到裴星元的密报:“他今日来信,说带着山东驻军到河南平匪患,让余情和元捷去接应他一下。”

许康轶猜测,可能除了余情,裴星元对其他任何人也不是完全信任。

凌安之铺开地图,用手指着猿揉欲度愁攀缘的潼关:“王爷,潼关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足以形容其险,我本来想着等下了兰州再和您详细落实作战的计划,不过现在情况有变,裴星元已经在潼关外了,此事便越快越好。”

许康轶看着潼关,自古兵家必争之所,是名副其实的关中屏障:“凌兄是在说,裴星元意在和我们里应外合?”

凌安之比划了一下洛阳和潼关之间的距离:“他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他手里只有两万人,兵力不多;朝廷已经知道他纵了钦犯,估计下一步就是就近让太原军围剿他,所以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太久,故没有在信中和我们明说里应外合的事。”

凌安之和许康轶已经想到一块去了:“但是点名让余情接应,估计是只有余情亲口把战略部署带出去,他才能相信。”

许康轶低头看凌安之两个手指头之间那一点距离,他最近也在尽全力琢磨战局,有些见解:“太原军已经近十万人了,是你当年亲手打造出来的劲旅,曾经平复京城,战斗力比山东驻军不知道强多少;而且潼关驻军八万人,和太原军东西夹击一旦全力围剿裴星元,估计山东驻军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许康轶一顿,地图上他们距离潼关的距离可比裴星元远太多了:“可是,我们现在距离潼关还隔着兰州和长安,可能来不及了。”

凌安之勾着唇角笑:“王爷,我们想办法让太原军不跟着裴星元屁股后头追就行了。”

许康轶奇了:“太原军当年是你的手下,统领也不傻,裴星元就在他嘴底下,如何才能不追击?”

凌安之将小军旗挨个摆在地图上:“太原军相当于猎犬,二阴毒是猎户,裴星元是逃命的兔子,如果冷不防冲出来西北狼群要咬猎户,猎犬是先管主人脱险,还是先抓兔子?”

说话间宇文庭已经奉将令进来了,宇文庭前年曾经带着太原军在京城以及附近扫荡金军,对太原军和京城地形俱熟悉。他为人冷静谨慎,凌安之不在安西的时候,基本安西军务他一人便可以负责,进来一看翼王和凌帅眉宇肃然的样子,便知道这是要打硬仗,他见猎心喜,还没问清什么事就心下跃跃欲试。

凌安之知道许康轶晚上看不清楚地图上的内容,他拿过毛笔,沾着红色墨汁直接在地图上开始画——反正行军地图准备了无数份:

“王爷,我本来打算进入兰州之后,由宇文庭率领四万骑兵取路外蒙高原,绕过山海关爬山后直扑京城,骑兵金贵,别人带着去爬山我全担心给带沟里去,只能交给熟悉各路情况宇文庭;同时让北疆的虞子文带领北疆的驻军策应,来一个兵困锦州。”

“如果真的能势如破竹,侥幸拿下京城最好;纵使拿不下京城,楚肃宗最注重个人安危,必然紧张,单独调动东北驻军是挡不住四万铁骑和四万北疆军的,自然会调动中原驻军和东北驻军等各路军队回防,进京勤王,到时候对潼关的保护自然就减弱了。”

宇文庭想到去年和凌安之发现的一条山间小路,极度偏僻,需要骑兵爬山:“大帅,那小路太窄,人爬得过得去吗?”

凌安之笑:“路比人宽就过得去,我不只想让人爬过去,我还得让马爬过去呢。”

许康轶凤眼一亮,直捣黄龙,确实是最好最快的办法。他是皇子,有皇族血统,如果能直接拿下京城,则属于走了捷径:“凌帅,有可能直接拿下京城吗?”

凌安之战场上做的最好的一点就是知己知彼,缓慢摇头:“骑兵确实机动,可带不了太多军火,也不能携带重炮,城门紧闭无法攻城,到时候相机而动吧。”

许康轶严谨戒慎,当下心中算了一笔账,觉得风险很大:“凌帅,北疆和安西,骑兵一共也只有六万五千人,四万人基本属于精锐尽出,一旦失利则大伤元气。”

凌安之正要解释这个事:“王爷,如果楚肃宗反应不及时,当然有机会冲进京城。不过更大的概率是二阴毒贪生怕死,看到曾经南征北战的飞骑兵就吓破了胆;我也不是鄙视他,他定没有胆量硬碰硬,肯定会号召四方那些猎犬勤王,其中也必然包括路途近的太原军。”

“我们还是要保存实力,不能为了吊一条眼镜蛇,把狼群搭出去了;这四万骑兵属于奇兵,没有后勤补给,没有战车大炮,不能恋战。”

凌安之语速越说越快,左手食指指在了地图上的京城上,之后跟着说话内容一划圈:“我们到时候将四万飞骑兵分为两路,两万骑兵是烟/雾弹,冲向京城,只是伴攻,骑兵机动性强,不用攻城,绕个圈把各路军马引过去就可以换一个地方去杀人放火,到时候溜着朝廷军跑就行了。”

比划完京城,他一根长指又在山海关和潼关之间比划了一条线:“剩下的两万骑兵才是一柄插向潼关的利刃,绕过了山海关便直接往南扎下去,冲向天险潼关,届时和我们里应外合,方有可能一举拿下潼关。”

“王爷,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兵出潼关,否则朝廷军兵力强大,无论走哪条路都不可能顺利入关。”

许康轶叹为观止:“凌帅,您这是要兵分几路呢?”

凌安之用兵,从来相机而动不拘泥兵法,先建大略,战术随时变更,自己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敌人更是无从知晓,少伤亡多办事是他这个战争流氓的原则:

“而今裴星元已经快到潼关了,我们的北路军要提前出发,越快越好,直接剑指京城,太原军必然也必须要回援,到时候裴星元的压力就没那么大。”

“二阴毒那个牛鼻子,最怕别人把他从金銮殿上揪下来,我们用两万骑兵给他戴个鼻环,牵着他鼻子走一下,剩下的两万去与裴星元会师,里应外合,以最小的伤亡,拿下潼关!”

许康轶对凌安之这种分分合合的用兵方式在北疆就已经见识过,这是对自己实力的深入了解,和对敌军精确分析推导出千百次得出的结论,旁人无须置喙:“凌帅,四万骑兵怎样带领?”

凌安之眸光一闪,直接建议道:“宇文庭熟悉京城环境,在安西常年打追击战,最擅长长途奔袭和与敌军绕圈,而且知道山中秘路的方向和位置,此次四万骑兵,由宇文庭总指挥,田长峰、楚玉丰,陈恒月配合。”

“四万骑兵三万北疆军,一万安西军,绕过了山海关之后宇文庭、楚玉丰率领一万安西军、一万北疆军直接飞扑京城;田长峰和陈恒月则南下与裴星元会师,京城不是目的,潼关才是重点。”

许康轶当即确定战略:“凌帅深思熟虑,时间紧急,多拖一天裴星元便更危险,莫辞辛苦,今晚北路军则绕路外蒙走廊,速速出发;剩下的军队由凌帅带领,星夜扑向兰州,争取半个月之后拿下兰州和长安。”

许康轶下完军令,声如止水的喊住了宇文庭:“宇文将军,你留一下。”

宇文庭心下一动,他弟弟宇文载光是京兆尹,统管京城防御,许康轶不可能不心存忌讳,他垂手站住,以为是周密的战略部署和询问底细,当即严阵以待,等着分析军情。

却不想许康轶嘱咐道:“陈氏兄弟和楚玉丰一向不和,楚玉丰性情中人,总觉得陈恒月无功但是身居高位,你带兵时,请想办法尽量弥合他们。”

至少让两个人别在行军途中打架。

*

陈氏兄弟和楚玉丰日前在北疆军出天山山谷时,就已经发生了一些插曲——

若说复仇意愿最强的,当属北疆军,北疆军孤悬北境,是泽亲王多年来一手打造,对北疆军三军将士多有大恩。后来泽亲王无故枉死,三军将士当即由楚玉丰带头,也不管是不是具有造反的实力,现场哗变要求入京查明真相,幸亏许康轶当时对此事早有预见及时制止,才算是处理妥当。

日前起兵,混改西北社稷军的时候,北疆军仅留下虞子文等几元大将带兵守城,将领大部分到了安西,当时得到翼王密令,七万大军已经秘密前往天山谷口和许康轶、楚玉丰、田长峰、陈恒月等人会师。

结果会合了不到十天,就出事了。

楚玉丰和陈氏兄弟一向不和,多年前便看了不顺眼,楚玉丰和陈恒月自从当年在北疆互相用拳头认识了一次之后,见面都经常装不认识;日前听说陈氏兄弟要接管一部分北疆军,嘴上不说,心里不爽。

翼王是泽亲王的弟弟,接管北疆军天经地义,可陈氏兄弟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是几个意思?

所以陈恒月和陈罪月在行军休息途中去接后队骑兵,前三天吊在军队的头部,连军队都没敢进,直到了第四天的晚上,才在田长峰的陪同下,带着一千心腹骑兵,拿着任命的将印兵符进了后队临时休息的营盘。

北疆军向来铁板一块,楚玉丰治军宽仁,而今见空降了高级军官,不由得有一些排斥情绪,开始捉弄陈氏兄弟。

陈恒月和陈罪月在翼王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心眼不少,对此早有准备,他二人此次接手北疆军,便是要日后替翼王管理北疆军,则要处处显示出和楚玉丰不同,赴任后就开始整顿,一道道严厉的军令盖着将印发出去,重新设立了奖惩的法子和纪律规则,让北疆军有落在后娘手里之感。

楚玉丰也不是吃素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放任着他的旧部去胡闹。

*

许康轶为了接应北疆军,已经提前几天带了花折等人来到了天山山口南部的青云镇。

说来青云镇还是多年前,许康轶在天山之北的草原上初见铭卓君,之后将他带至安全地点的最后一站,这几年丝路发展,青云镇也已经熙熙攘攘,花折当日下榻的小客栈却变化不大,青石板路通向的雅间依旧有些庭院深深的意思。

四更天打了一半,还没到五更天,许康轶就又醒了,倒不是最近诸事复杂他心理压力太大才醒过来的,他在天牢大狱都能睡得昏天暗地。而是和花折在一起之后,他每晚都要迷迷糊糊的半醒几回,原因无他——

花折白日里还算正常,可到了晚间睡梦中,独占欲和多年侍疾的不安全感就无意识的表现了出来,睡着之后从来先是双臂把他搂在怀中,好像担心他会土遁消失了似的,之后经常性的探他脉搏心跳,有时候还贴着他的耳朵喊康轶,他最开始还答应,以为花折有话说,后来发现花折根本没醒,他答应一声花折就像是吃了定心丸,继续悄无声息的睡觉。

今晚也是一样,花折仗着比他高那么两寸手臂长一些,将他锁在怀里之后,右手又搭在他的心口上,将下颌搭上他的肩膀,迷蒙中感受到许康轶侧头在唇上印了轻轻一吻,觉得心安了继续安眠。

——许康轶耳力惊人,听到了元捷隔着两个房间在外边有规律的敲门,声音极小:“王爷,王爷,你醒了吗?”

心腹元捷无事不会绝早的来打扰他休息,应该是有急事,许康轶轻抚花折的额头眉眼,花折一下子醒过来,之后两个人披衣而起,让元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