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康轶忍不住抬头看去,只见在中街的路中间,一辆由四匹黑马拉着的马车驾了过来,驾车的人穿着黑袍,翻着个大帽子任他怎么努力也看不到脸,他觉得有些心理发毛,不自觉的向马车的车厢方向看去。
却见这车厢里挨挨擦擦的全是人,这些人各个面容木讷,一丝表情也无,坐在车厢最外边的人竟然是代雪渊。
他心下一惊,心想代雪渊不是和花折在一起吗?怎么跑到这个马车上来了,还像不认识他似的。
正在此时,马车从他身边轱辘辘的驶过,赶车的车夫冲着路边让人听着发毛地喊了一声:“还有一位怎么没上啊?”
许康轶听着此车夫的声音像是叫魂似的,觉得不详,忍不住向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方向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却吓得胆寒发竖,他发现花折竟然也在路边,一身月白色衣服,如同没看到他似的伸手拉住车厢壁上了马车。
他当即顾不得会引人注意,用花折听得到的声音连喊了三声:“铭卓,铭卓,铭卓!”
花折像没听到似的。
他心下惊骇,觉得花折好像被人牵着走一般,放大了音量:“铭卓,回头,我是康轶!”
却见花折头也没回,脸色木然的直接钻进了车厢。
他当即转身快步跟上马车,想把花折从车上拽下来,问问他稀里糊涂的上别人马车做什么,却不想这马车越赶越快,以他的身手竟然也赶不上,他好不容易快追到车尾,这马车却进了护城河边上的一座院子,之后消失不见了。
他心下焦急,直接跟着纵身翻进了阴森森的院墙,感觉这个院子戒备森严,四处全是明岗暗哨,他不自觉的抬头看了看天空,见天上一弯明月,比圆盘还要圆润皎洁几分,心中暗自说了一句,应该是十五或者十六的样子,才有这么圆的月亮。
等他掩匿着行踪潜进了内院,却发现了一个封闭的演武场,他看清演武场内背对着他站着的人,不觉得吓了一跳,这不是二阴毒许康乾吗?怎么会在这里?
待他再转换视觉,却发现了许康乾面前的地上伏着一个人,一身月白色衣衫,他摘下水晶镜揉揉眼睛定睛观看,吃惊的发现此人却是花折吗?
见花折身上沾染了一些血迹,估计是被抓来的,他大声喝问许康乾:“你想干什么?”
许康乾却根本听不到似的,正背着手绕着花折转了几圈,笑着问道:“花折,没想到你和四瞎子还真是瓜田李下,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花折用手臂撑地半坐了起来,看了许康乾一眼,许是感觉到此人可怕,目光和脸全偏往别处:“没什么关系。”
许康乾看花折脸上血色全部褪去,好像被惊吓的不轻,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处变不惊,还挺会唱吗?现在给我唱个小曲,我就赏你个好死。”
花折抱着肩膀,轻声道:“赏我好死,你不是吃亏了吗?”
许康乾知道花折不会轻易就死:“你先唱,我吃得什么亏?”
花折微微抬头:“二阴毒,你要是落在我手里,我肯定让你不得好死,你说,算不算你吃亏?”
视线转回到许康乾的视觉,没想到花折竟然敢反唇相讥,看来知道今日在劫难逃,连诅咒的机会都不放过了,他伸手捏起花折的下颚,强迫的把脸抬得更高过,温柔笑问:“怕不怕我?”
察觉到许康乾裹挟的层层杀意,花折明眸半敛,视线向下看,不看他。
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许康乾突然间冲上去,对准花折的胸腹,恶狠狠地踢了四五脚。
武夫的力度,别说是血肉之躯,就算是铁板,也有可能踢个坑出来。
花折和田舍郎比起来,身体素质算好的,可和能行军打仗的人比起来,文弱娇贵到不堪一击,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双手抱头被踢倒在地,毫无躲避还手之力,最开始还能护疼缩成个毛球,可到了后来,则只能是口吐鲜血,不知道身上骨头断了几根,卧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许康轶心下大怒,心想许康乾这个畜生,眼下这么近的距离,他一剑就可以要了许康乾的命,还想着糟蹋别人?
他伸手拔剑,却发现根本拔不出来,情急之下,他近身去格挡许康乾,却发现是打在空气中。
许康乾出了口恶气,狞笑道:“花折,没想到你还真和四瞎子有关系?他要你这花腰潘鬓做什么,暖被熏床吗?我平生最恨叛徒,来人呐,把他的手筋和脚筋全部挑断。”
许康轶心下焦急,去扶花折,却见花折好似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扯着花折的双肩急切说道:“起来快跟我走!”
但是花折的眼光却直直穿过他的身子,恐惧地盯在拎着短刀过来的人身上——
过来两个彪形大汉,一看就是杀人无数的刽子手,拎着刀按住花折,直接挑向花折的手筋脚筋:“害怕了?花公子,背叛陛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天。”
他想要阻止,终于明白自己是完全透明的一个人,根本用不上一丝力气。
花折本就文弱,本能的后退却无法躲避,只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便已经手腕脚腕血如泉涌,整个人疼的瑟瑟发抖却已然动不了的摊在了地上——
许康轶想杀许康乾,却不能拔剑出鞘;想踢飞这两个大汉,却如同打在空气中;想以身护住花折,却发现自己好似不存在;看花折瞬间已经全残,只心疼的撕心扯肺的大喊了一声:“铭卓!”急的是汗如雨下。
许康乾笑里藏刀:“怎么?那个四瞎子不能来救你吧?明年今日,是你周年,死后别忘了反省一下,你当年在毓王府上探到的那些消息,给你带来了什么。”
花折是个有骨气的,知道今日在劫难逃,他浑身血染手脚已经不能再动,竟然还战栗着敢抬头瞪向许康乾:“德不配位的畜生,你以为在金銮殿上还坐得了多久?翼王起兵那一天,你就可以倒数着过日子了!”
许康乾最厌恶别人说他不配登上皇位,所以才四境天灾人祸不断,摸了摸鼻子冷冷的说道:“死到临头了还在逞口舌之快,你不是能说会唱吗?来人,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许康轶眼看着这两个大汉一人卡住花折的后脑脖子,一人捏开他的下巴,拉住花折的舌头,直接就是一刀。
他完全无能无力,只能抱着花折的肩膀,竟然急得泪落连珠子。
许康乾听着花折鲜血灌进嗓子里的呛咳,觉得心满意足了,拍了拍手,看来是夜深了,也困倦了打算回去休息:“来人,弄一盆水来,我要看着把他呛死在水里。”
黑衣大汉将花折的头按进水中,却感觉到他还在挣扎,忍不住哈哈大笑,拉着花折的头发把花折拎出来:“哎呦,都这样还不想死吗?”
花折满脸湿透,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好像往南方看了一眼,许康轶觉得他听到了花折心里的声音,那声音惨惨的,却又似很清晰:康轶说过,无论是我瘫了哑了聋了瞎了,都不嫌我的。
许康乾耐心用尽,觉得再天人之姿气质出尘此刻也实在是美感全消,他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把他扔进护城河里淹死了算了,要不一会还要处理尸身。”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一闪,哈哈大笑:“我知道怎么处理尸身了,四瞎子以前最爱惜身边人的生命,一派妇人之仁还想夺什么江山?把花折的心肝挖出来,烤熟了用精致点的食盒装着,遣来使送到四瞎子军营去,让他好好尝一尝,身边人的忠臣赤子之心吧。”
花折竟然又强撑着抬起头,脸上竟然是惨笑,他张口可能是想说话,可是转瞬间便血如泉涌似的从口中流出来,他硬撑着几口把血吐出去,模糊含混不清的说出了几个字:“康轶…会给我报仇的。”
许康轶闻听此言,心如刀绞,见花折如此惨状,却又救不得,他肝胆俱碎,觉得眼前发黑,神智已经不清,四周有些天摇地转,直接惨叫了一声晕倒了——
却听到元捷的声音,还夹杂着狂摇他的肩膀:“王爷,你怎么了?被魇住了吗?醒醒,快醒醒!”
他心跳的比擂鼓还快,大叫了一声“铭卓”,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
却见自己还是在卧室外间的书房里,正双手扶着桌案,手臂还在止不住的发抖,刚才的噩梦太真实了,带给他三魂七魄的震撼实实在在,他反射性的摸了自己的脸一把——冰凉湿润了一片。
眼泪这种东西,他自几岁开始,就已经只会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却再也流不出来了。
以前看到花折流泪,他拭泪的时候还问过:“铭卓,你性子沉稳,心智坚韧,心理强大到如同猛虎一样,并不是软弱的,可为什么有时候要哭呢?”
花折那时候刚刚和他在一起,是早晨醒来牢牢把他铐在怀里,就那么静静的满眼泪花的看着他,当时花折的答复是:
“康轶,我小时候坚强着不哭,说流血也不流泪,认为自己长大后,就能把握命运了。可后来才知道,世间有那么多事情,比如你当初的病症,比如你心悦谁,或者你是否信我,全不是我一个人努力就能改变或者得到的,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好像除了流泪,我当时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了,刚才他看到花折遇难,那般无能为力,所以落泪了。
月明星有泪,能得君拭否?
元捷也从来没看到许康轶魇住过,刚才看许康轶泪光满面,怎么也叫不醒,也吓得他不轻:“王爷,花公子去太原了,今晚上才报的平安,您忘了吗?”
许康轶听到太原两个字便浑身一哆嗦,他站起身上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外,抬头看天空,见那皎洁的月亮已经快露了全脸:“今天十几了?”
元捷立马跟了出来,觉得问的莫名其妙:“王爷,今天十三呐。”
许康轶低着头惊魂未定的重复了一遍:“十三,今天十三了。”
元捷:“王爷,我去找个军医,开一副安神的药来?”
许康轶无意识的答应:“好,好,来得及。”
元捷:“那我出去了?”
就听到许康轶突然下令:“马上备马,亲兵全换上山西山匪的衣服,跟我即刻出发,我们去太原!”
元捷懵了:“什么?干什么去?”
许康轶:“凌帅出城未归,通知他回来后沿途安排接应一下我。”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
“对了,叫醒裴星元,他身手了得,让他陪我走一趟。”
*
花折入夜后带着代雪渊、相昀来到了他护城河边的中街绸缎庄,只在地面上的仓库晃了一圈,看所有标记全完整,便知道这地下粮仓并未被开启过。
他举头望明月,觉得确实十五的月光皎洁无比,怪不得中原那么多文人墨客平日里最喜欢咏月。
明日他便要在清晨离开太原,此时在绸缎庄里晃了一圈,却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好像是被毒蛇的杀意锁住了似的,他反射性的回头看了看,当然什么也没看到。
他又下意识的看了看相昀,却看到相昀和代雪渊好像也很紧张,一左一右保护在他周围,做了一个噤声的“嘘”声,之后开始四处打量,轻轻的拔剑出鞘,带着他往有掩护的地方去。
花折知道相昀和代雪渊从来不会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心中有些后悔今日应该多带些人出来,难道是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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