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

作者:鹊登楼

看着凌安之苍白到甚至带了蓝调的脸色,想到他才生了病,余情搓着手指,心下有些担忧:“可是三哥,你这还病着,就算是发兵攻打太原路上还有焦作与长治有重兵把守,岂是那么容易过的?”

凌安之何尝不知,不过如果等到敌军援军一到,拿下焦作和长治便更难:“战机稍纵即逝,岂能因一人之病延误战机?现在就是出兵太原最好的时候,三军准备扫平沿途障碍,进军太原。”

军令如山,不能置喙。余情不说话了,不过想着花折这个节骨眼上敢去夏吾,那就说明凌安之真没事,她心中暗搓搓的想等凌安之病好了,她才能开始忙采购的事。

许康轶觉得大家正事说的差不多了,转着茶盏说道:“众位将军,今日审讯战俘的时候,全提到了来了一个大官,我刚才没进门之前让花折仔细去问了体貌特征,极有可能是许康乾亲自来了。”

众人也有猜测,而今和翼王不谋而合了,尤其裴星元肠子都要悔青了,郁闷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到现场的时候,看到了三队人马分头逃窜,其中有一队人马最少,想当然的认为另外两队人更重要,就去抓拿了另外两队。现在想起来,许康乾应该就是躲在了人马最少的一批里了。”

裴星元一向沉稳,看他后悔莫及的样子,宇文庭咬着牙安慰道:“二阴毒确实心眼不少,正常人的想法全会是重要的人身边侍卫才多,他反其道而行之,如果我在场,也会有疏忽。”

许康轶微微向前倾身,十指合成了尖塔:“那种情况下,除非有凌帅那样的眼神,再加上缜密的心思,才有可能抓住他,而且他是天子,敢出来就应该有准备,抓不到才正常。”

他指尖碰了碰下巴:“对了,听抓到的俘虏交代,他可能是受了伤,一条胳膊吊着,有些发烧面色发红,出口气都是热的,他守卫森严怎么受得伤呢?”

余情一挑眉眼,差点笑出声来:“管他怎么受得伤呢,大家只是希望他受伤越重越好。他在郑州出现,是不是现在还在附近?我们可以不可以出兵去捉他?”

花折摇头,花折心思深不可测,极谙人心,尤其对许康轶的二哥,从来用的是禽兽分析方法,也就是先把他二哥当成野兽,也不能当成高级点的野兽,比如狼群虎豹,行事还是有章法的,要当做鬣狗和豺狗这种完全没有下限的。

之后代入到自然世界中,想想此种情况下拥有人的心智的野兽会怎么办,最后二阴毒会怎么做就清晰了:“许康乾一向狠毒,亲自决水就是为了亲眼看看胜利成果;没想到殿下那么快就派人去找决水的人,他仓促之间跑了,把贴身的侍卫梁焱当做引起西北军注意的诱饵丢了下来,算是逃出生天。”

花折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可惜:“我问了俘虏他的症状,应该感染发烧的挺严重;如果没猜错,他身边的人不敢担医治不利的责任,肯定会劝他回京养伤;而且如今河南和山西一带不安全,太原守军也不多,他担心被我们拿住,应该是已经全力回京城了。”

凌安之眼珠转了几圈,邪魅笑了:“花折分析的应该就是事实,许康乾和王爷两个终极霸主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各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全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安全之地,看来能镇得住江山的人,八字还是挺旺的。”

许康轶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之后转头面向在座各位波澜不兴的说道:“我命运和八字没关系,只和我身边的人有关系。”

*

行军打仗就那样,要多苦有多苦。世家公子凌安之、裴星元等人也全都讲究不起来,也顾不得生病或者受伤初愈了,连续急行军两日,渴饮刀头血,困歇马鞍桥,已经来到了距离焦作三十里处。

中原军死的死,降的降的消息早就传到了焦作,知道这会是狼真的来了。焦作当即沿途设防,高墙严守,严阵以待。焦作城池不高,但是凭借地形,这一去道路险峻,城墙就建在两山之间,极难攻打。

焦作守将名为顾昭业,武举状元出身,是当地父母官,家族世代镇守焦作,丝毫不畏惧凌安之战神/的名声,在军中口吐狂言道:

“西北蛮人,游泳都不会,精锐全淹死在了红水河那么小的尿盆里。充分说明他们打打无脑的回纥突厥还行,和我们饱读兵书的武举人比起来,简直是没开化,让他看看是西北的旱鸭子厉害,还是本将军的打狗棒厉害!”

嘴上这么说,他心中可不敢怠慢,凌安之打的那些胜仗远的不提,光说近的,能出得来潼关,就已经震古烁今了。他想趁着西北社稷军立足未稳,亲自伏兵直接打社稷军一个措手不及。

殊不知凌安之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根本也没想立足,本就打算一鼓作气踏平焦作,直接在距离焦作城池三十里外的平原交手,两军各出奇兵,直打了一夜。

焦作的顾昭业纵使有备而来,两军阵前遭遇了能平西扫北的凌安之,也不是安西兵痞的对手,一夜过去之后弓箭火炮已经消耗殆尽,连绊马坑也被填平了,当即趁着天未大亮有条不紊的撤军撤回了焦作城。

中军帐内,凌安之浑身浴血,他知道焦作军有所准备,担心社稷军中了埋汰暗算,昨晚亲自在外边拼杀了一夜,此时血葫芦一样,带着周青伦等人刚刚进入帐内,许康轶已经在帐内等着他了。

本来这几天喝了花折开的几副药,病应该好了,可这几天他操劳太过,不是急行军便是阵前打仗,基本没有正经合过眼,全是在马背上眯一会,此时周身力竭,觉得身上的甲胄都沉重异常,持戟一夜觉得心脏跳得乱七八糟,双臂有些在微微发抖。

他在屏风后卸了重甲,图轻便仅着碳化金的护心甲,走出屏风后扶着桌子借点力坐在凳子上,调整一下呼吸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狼狈,接过亲兵递过的凉透了药碗几口饮尽才有力气看向许康轶。

许康轶看他脸色惨白,唇色发紫,手指摸着下巴道:“凌兄,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会。”

凌安之腰身坐直了一些,笑的轻轻松松:“我没事,现在要乘胜追击,我回来就是向王爷汇报一下战况并顺路换马。”

凌安之在战场上,看准了机会绝对不会敌军喘息的机会:“顾昭业确实会打仗,不过已经得到密报,焦作的炮台位置已经暴露;昨夜趁着顾昭业和我军缠斗之时,裴星元已经拿下了几段城墙,现在正在攻城,我马上便要率众支援裴星元。”

许康轶就知道凌安之昨晚在城外打那么实在肯定心里有成算,他问道:“裴星元带了多少人?能坚持多久?”

凌安之说话间已经手扶着擎天戟站了起来:“王爷,裴将军只带了三万步兵一万骑兵,后继乏力,坚持不了太久,我现在便要换马出发。”

许康轶一伸手握住了凌安之的手,感觉到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提不起力气,这个样子,怎么能上前线打仗?

许康轶将擎天戟夺了过来:“大帅,左右不过是将兵带到城下,之后由裴将军指挥攻城即可,你坐镇军中,我来替你去吧。”

凌安之说话间嗓子里好像还带着血腥气,他紧抿了一下唇线,刚才听他说的确实容易,不过今日战况瞬息万变,援军不能及时到达的话,就是在送裴星元进酆都城,一句“王爷不可涉险”马上就要冲到嘴边。

许康轶觉得凌安之现在离了战戟的支撑,站在他面前仿佛是强撑着腿才能不打抖:“大帅,社稷军起兵已久,你是觉得本王还是当不了百夫长吗?”

凌安之死没正经的笑了:“王爷,你这是看我软了,要代替我了吗?”

起兵以来,数万将士九死一生,可凌安之对他的保护却是登峰造极,基本连一根毫毛都没倒过,可如今凌安之病累交加,许康轶怕凌安之在前线有意外:“我来替你去,你是我的大帅,为了我的江山,不能所有的艰难只有你自己承担。”

他伸手将凌安之按坐在椅子上,将长戟靠墙立着,一探手取下了墙上挂着的金丝大环刀,微微向凌安之行礼抱拳,说出肺腑之言:“别总把我当王爷,别忘了,我也是你弟弟。”

凌安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看出他眼中的坚持;忽然一笑,传令道:“传令下去,除步兵外,我的亲兵卫队跟随王爷自罗旺山口进军焦作,记住,走罗旺山口,支援裴将军。”

许康轶紧了紧脑后的水晶镜,怕被拦住似的,转身大踏步就走了。

剩下一个小传令兵开始铺行军地图推沙盘,看到翼王出去了之后就开始感动:“大帅,我观察过挺多次王爷看你的眼神,真像是亲弟弟看着自己兄长似的。”

凌安之坐稳了,靠在椅背上歇了一口气,他确实有些坚持不住,前胸后背被热汗冷汗浸透了:“也许就是看他一直没上阵的机会,终于找到空子过手瘾去了。”

小传令兵胆子大的很,知道把手里活漂亮的干完了,凌安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收拾他们,小声嘟囔:“大帅,怪不得以前元捷说你狗咬吕洞宾呢。”

凌安之嗖的一下子眼睛就瞪圆了,觉得元捷确实少揍:“他说什么?”

吓得小传令兵一缩脖子没动静了:“…”

天已经大亮,许康轶带着元捷和亲兵卫队直接冲向了焦作城,觉得战场上风声烈烈,他习武多年,骨子里已经浸透了驰骋沙场的快意渴望。

迎面正好碰上了一小支还没来得及撤离的焦作守军,焦作守军知道这是死地,也不投降,直接勠力死战,且战且退,且退且扰,血水很快渗入了脚下的大地,而两军的箭矢直接在焦作城外的小山密林里织成了一片箭雨。

许康轶杀红了眼,已经从中军直接冲到了阵前,他策马而出:“弓箭别停,三眼神铳打上三轮,全歼此小支部队。”

“陈恒月,你带领着左翼绕路罗旺山口,作为后队,接应裴将军。”

“得令。”陈恒月重复一遍军令,直接带领左翼军去了。

“右翼收拢跟我走。”

“全军炮火黑硫药为一会攻城做准备。”

“元捷,随我取路鹰地峡谷,抄近路逼近焦作。”

元捷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爷,你这是要准备走鹰地峡谷吗?”

许康轶自马上傲视他一眼:“我也要让焦作的守军看看,社稷军取他们的城池,易如反掌。”

元捷觉得不对劲,瞪大了眼睛:“可是大帅让咱们走的是罗旺山口。”

许康轶垂着薄薄的眼皮:“陈恒月不是已经去了罗旺山口了吗?再说了,罗旺山口太远,恐怕大军过去的时候晚了,裴将军难以坚持到那个时候,我早些年自己走过鹰地峡谷,三军随我来。”

许康轶刚才金丝大环刀已经见血,现在全身热血沸腾,觉得自己也已经化作了神兵利器,要急于见血才能开刃。

凌安之稳坐帐中,既然已经让许康轶出去打仗,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昨日拼杀一夜,已经知道顾昭业排兵布阵老辣,不可小觑,所以他亲自上阵时也谨小慎微,以防止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此刻正半闭着眼睛在眼前模拟战场上可能出现的情况。

此时,传令兵的汇报跑了进来:“报,大帅,王爷遇到了焦作散兵,杀敌之后距离罗旺山口太远了,他让陈恒月带领左翼走了罗旺山口,他带领主力就近进了鹰地峡谷,已经全军鱼贯而入。”

凌安之心里当即咯噔一下,猛地站了起来——他一向知道许康轶战场经验不足,上阵见血之后脑子太热,虽然最近潜心更改有些长进,却不想把他的话也当了耳旁风,直接被引进了鹰地峡谷。

各种情况他全能料到,就是没料到翼亲王的行踪——“神出鬼没”的可以啊。

鹰地峡谷两边俱为矮山,而且峡谷内荒草密布多年,简直就是个柴禾堆,社稷军所携带的黑硫药等物甚多,敌军一旦放火,直接能把许康轶等人炸成饺子馅!

他当即气急,也不管传令兵和周青伦在场,骂道:“这个脑袋比炉筒子还热的王八蛋,一句话解释不到就去钻了灶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