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

作者:鹊登楼

萧承布研究过凌安之,知道国贼许康轶和凌安之喜欢因兵于敌,西北社稷军起兵以来已经收编了十余万人,他斜眼看了帐上的许康轶几眼,愤愤不平道:

“翼王殿下,当年金军兵临城下,你皇子之尊以国家大局为重,和三军将士同仇敌忾,皇子战国门,尽显英雄胆魄和能力,朝堂和百姓人心中谁不服气?是天下人眼中的一段佳话,我萧承布以往敬重你的为人,以为你会爱惜名声和羽毛,却不想你是宵小之辈,就会出一些下三滥的手段。”

看来萧承布要吐露一些实情,许康轶镜片一闪:“哦,说来听听,是何下三滥的手段?”

萧承布负手立在帐下冷笑:“说来我之所以能被你所获,完全是因为你挑拨离间,如果你未离间陛下命我出战,我根本不会被你擒住。”

许康轶抬头和他平静对视,萧承布身材魁梧,驻守东北多年卧薪尝胆,对大楚忠心耿耿,却一直难得许康乾的重用,也是怀才不遇者。

他单手转了转帅案上的毛笔,声如静水:“萧承布,你认为是因本王用了离间计,不断离间告密,导致你被许康乾怀疑,所以才不得已出战的吗?”

元捷在一旁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单手叉腰道:“你自己玩不过我们、技不如人被活捉了,还在这里怨天怨地,两军阵前难道我们王爷去以德服人,你们便束手就擒了?”

萧承布确实对许康轶离间他们君臣有怨气,他双手抱肩,微微扬起下巴:“当然是因为你阴谋诡计挑拨离间,否则我自认为战术不输给你。”

许康轶面容清冷,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本王却不这么认为,你之所以能被凌安之活抓,原因是你跟错了主子。”

萧承布愠笑不已,谁不知道许康轶和当今陛下是异母兄弟,明争暗斗了多年,许康轶可能确实觉得天下朝臣全跟错了主子,要不怎么不选他当皇帝呢?所以带兵篡位来了。

看他一副心不服口不服的样子,许康轶不再废话,当即击掌两声,吩咐身边的侍卫:“抬上来。”

立在中军帐下的文臣武将们俱不知道翼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均伸长脖子好奇的看抬进来什么东西。

只见两个侍卫抬进来一口红漆大箱子,足有两米长近一米宽,打开箱子盖,里边摞得整整齐齐的全是书信奏折——

这些书信是花折这几天准备的,花折几乎每夜都要给许康轶读军中信函奏章,所以几乎所有信函全经过他的手,这些信一直都有,许康轶就当是蚊蝇哼哼。

花折有时候看多了,也忍不住私下评价几句,他读完了把这些书信往桌子上一放,眉骨皱得更高,显得眼窝深邃:“康轶,有些人心术不正,写出来的还是自己心中的小算盘,要不是用人之际,真应该挨个给几板子。”

许康轶在朝堂多年,深知利益关系拧成的乱流错综复杂,身居高位者第一不能被他们搅进去牵着鼻子走当枪使,第二还是要把握住大的方向,就是能让这些人继续给他干活。

他轻笑:“凌安之知道这些龌龊的事,他说禽鸟之音,告诉我不用理睬。”

花折不自觉的用指节点着桌子,烛台映照得他鼻侧影高挺的投射在脸上:“康轶,我对告密者的态度,是客观上知道他们历朝历代肯定会存在,每逢大事的时候就跳出来当一些合格的兴风作浪者。”

“可我心中,正在笑他们是癞蛤/蟆,心地不光明也就算了,还不知道自己丑陋,非要跳上菜板子装大块肉来碍眼。不用凌安之当大帅,难道是要用那些阴沟里的癞蛤/蟆打仗吗?格局低到匪夷所思。”

许康轶:“铭卓,凌帅格局高着呢,知道现在缺人干活,所以未计较。不过,在我父皇一朝时,他终究因为朝堂上的蝇营狗苟和告密载过大跟头,当时能把他那样的人逼成了四大皆空,难道心中能无一点芥蒂?只不过是大局为重罢了。”

花折当时咬着笔杆:“是了,凌安之谨慎异常,你看军务上礼数周全,万事请示汇报,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就是不想两次摔倒在一块石头上。”

许康轶长眉凤眼一挑:“有大功的人在前线枕戈达旦流血流汗,躺在人家打来的太平江山上睡整觉的人却把空出来的闲暇时间用在争功和告密上,这些禽鸟之音我确实想敲打敲打。”

花折狠辣:“杀几个杀鸡儆猴。”

许康轶:“铭卓,你常年经商,我问你,如果养鱼的话,是在清澈见底的水中养起来容易?还是在半池绿色半清澈的池中养起来容易?”

花折摸着自己的脸颊笑了:“清澈见底的水中第一没有鱼食,第二小鱼也不好隐蔽,当然是半清澈的绿水中养鱼容易些。”

见花折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许康轶点头:“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我们全都懂,不过看怎么做罢了。通敌者自然不能放过,要严惩;其他的人教育教育就行了,我们也要顾虑群臣的眼光,敢说话的书生还是要留着,他们也为官多年,也没蠢笨到空口无凭去诬陷的程度,手中多少有些凭证,如果真的杀了,群臣看起来,他们至少是轻罪重罚。”

“我们身居高位,听不到真实的声音和想法,就变成了真正的聋子和瞎子,我这个四瞎子可就名副其实了,所以现在还不到杀人的程度。我们用好这些密信,正好挑出来能用的,一个用来打动萧承布,再一个敲打一下写信告密者。”

花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确实是比许康轶纯粹狠决了些,仁和义两个字他是不太认识的:“康轶,我去请一下凌安之,商量一下怎么对付萧承布?”

那日晚和凌安之、许康轶一起研究了萧承布半夜,花折已经思考算计二阴毒和萧承布的性格很久了:“许康乾性急多疑,萧承布稳重有自己的判断,在二阴毒眼中,就是有些不听话的属下,两个人总有节奏不一致的时候,假以手段,不愁萧承布不降。”

凌安之不知道刚才许康轶已经和花折商量了半天了,喝着浓茶问花折:“什么手段?”

以许康乾多疑和急躁的性格,给下点眼药,不愁不会催战让萧承布应敌,他们也是利用这一点抓了萧承布,不过想让他投降却难了。

花折冲他春风一笑,卖关子道:“天机不可泄露。”

——此时许康轶望向帐下,正好对上萧承布疑惑的目光:“萧承布,这些密信,全是自起兵以来参凌帅的奏本,你也看看吧。”

萧承布不知道许康轶是何用意,他先看了看凌安之,见凌安之发带束发,身穿轻甲垂着视线没什么反应;再看了看帐下其他文臣武将,宇文庭、元捷眼神中飘过疑惑,其他多有脸色或尴尬或苍白却故作镇静者。

见到箱子就摆在他的面前,萧承布也有些猎奇告密者是怎么离间这两个刎颈之交的,上位者的案头嘛,哪个当下属的不想找机会仔细研究下?

他弯腰自中间拿起一本,只见上边洋洋洒洒,写的内容是凌安之在军中专权,其他将帅必须俯首帖耳,长此以往会架空翼王的。

再打开一本,奏的是凌安之乾纲独断,大权在握,要借着翼王夺得天下,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再打开一本,奏的是坊间都知道凌安之对外大言不惭,称翼王已经在他彀中矣,能为他所用的。

……

等等,一连打开十余本,不一而足。

奏折里的每一句,俱是诛心的,许康轶的所有军权兵符,一概在凌安之手中,试想历朝历代,哪一个皇上不是担心手下大将军权太过的?

待到萧承布再抬起头来看向许康轶的时候,许康轶平心静气地问道:“萧承布,你自比一下,觉得在许康乾面前参你的奏折,和在本王面前参凌帅的奏折,哪个更多一些?”

“…”他在朝中的地位,不可能比得上凌安之在翼王这里的地位,想被别人当成绊脚石和敌人,让别人拿出大风险和成本来对付,也和自身的分量息息相关的,萧承布无言以对。

许康轶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萧承布,本王敬你是个人才,想为我所用,以后共享天下;此刻纵使你回到河北驻军之中,许康乾也不会给你好果子吃;你再用一天时间考虑考虑。”

他也不等萧承布搭话,冷冷地往帐下看了文臣武将一眼,直接视线又转向了凌安之,铁树开花般笑道:“大帅,这些奏折太占地方,本王的书房放不下了,送给你罢。”

满帐气氛瞬间凝固,瞬间只剩下陡然加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告密的帖子,告现在社稷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凌安之?凌安之是什么手段,之前没和他们一般见识罢了,如今有了第一手的资料,还有了许康轶这把尚方宝剑,还不借题发挥,直接把他们全腰斩了之后扔到郊外天葬喂鹰去?

凌安之觉得好像听到满帐内不少人心提到了嗓子眼的声音,有胆做没胆担当,不免心中冷笑。不过他深知进退之道,见好就收,当即单膝跪倒抱拳道:“王爷,除了军事部署,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些奏折当场一把火烧了吧,否则我以后犯错,何人再敢劝谏和提醒王爷?”

这些信余情其实有的已经帮他看过了,他也信任许康轶,不过没办法,风险还是要控制的,总不能又稀里糊涂的要掉脑袋。他也是人,也有私心,只不过一切全在掌握之中,能管住自己不和那些人一般见识罢了。

*

大楚王朝近三十年来,投降级别最高的武将横空出世——萧承布带领被俘的骑兵,投降了翼亲王许康轶的消息不胫而走,举国皆惊,奔走相告。

太原军的刘福国投降还情有可原,毕竟太原军本就是凌安之一手打造。

可萧承布重量不同,他是东北驻军统帅,是许康乾的嫡系,这一举起了白旗,与私简直是印证了四处的流言,是对许康乾面子的巨大打击,弄得陛下的脸色比戴了绿帽子,不,是比开了个绿帽子店还难看;与公则是直接改变了全国战局的力量平衡。

萧承布封疆大员,熟知河北和东北防御,已经投降焉有不效忠新主的道理,一旦将防御全吐露出去,河北怎么可能还守得住?

萧承布投降之后,许康轶先是冷却观察他一阵子,先是由凌安之去问他一些河北和东北驻军的防御工事、守城大炮的位置,纵使萧承布不说,也先立一立大帅的威严。

之后再让萧承布的老朋友宇文庭出面,打着旧交的旗号,看看能不能知道一些有用的。

看萧承布还是吃了哑药似的缄口不言,笑里藏刀的花折又去和萧承布聊了聊,花折走两个极端,看着温和典雅,要是扔到山里去,说是仙人下凡也有人信;可那内心嘛,好像杀人和杀鸡也没什么区别,对敌人从来见血封喉。

不过貌似这次花折心情还不错,也没怎么难为他,只是问到了最后佛口蛇心地告诉他:“萧将军,河北城防其实我们已经知晓,凌大帅不可能打不知己知彼的仗,我来问你,只不过是与你核实一下罢了,也给你立功的机会,希望你好自为之。”

打仗之际,军中的药材医师大夫是大事,这些全归花折总管,他在军中算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也在萧承布这里耽搁不了太久,话说完了直接带着代雪渊和覃信琼两人又来到了伤兵所。

许康轶和凌安之带兵纪律严明,衣食住行宽仁,在行军途中伤兵的医药补给也非常及时,在已经扎根稳固的山西省就不用说了,除非极为特殊的情况,基本没有医治不及时者。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老板们的追文,谢谢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