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地的夏季,火伞高张、万木葱茏,无论尘世大地上如何硝烟四起,一年四季还是我行我素的轮回,春夏依旧。
河北驻地萧承布被生擒后投降,极大打击了大楚官军的势气,凌安之借着这股子势气带着节奏似的紧一阵子松一阵子的打了五六仗。
原本的河北驻军副帅郭岭并不好对付,这个郭岭颇有自知之明,分析倚着城池,他和凌安之还有一战之力,一旦出了城到平原上去,凌安之的西北飞骑荒原打狗了这么多年可不是吃素的,所以除了抽冷子出城应战,其他时间全用在了攒粮食、修城墙上,借着太行山脚下偏高的地势,整日里倒腾防御工事。
凌安之两线受阻已经僵持了半年多,他基本上是两边跑,这次也不再打算和郭岭耗下去,他觉得给南北战线活活血的时机差不多了,半夜三更去单独汇报了许康轶。
凌安之伏在了许康轶的耳边,一字字清晰地说道:“王爷,我今晚便要去河南前线,按照我们之前计划的,打算这样做…”
许康轶面容严肃认真听着,临了按住了凌安之的肩膀:“凌兄,遍地开花的打法确实绝了,不过你最辛苦,大楚除了你,没有人敢量敌用兵到如此地步了。”
二人现在似兄弟,并肩作战,亲密无间。
每个能指挥战争的大将军,作战的方法俱不同,宇文庭喜欢以多打少,裴星元不会轻易冒险,而凌安之太鬼了,打法根据情况千变万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在社稷军攻打全境兵力不足,而且数面对敌的情况下,凌安之有时候掰着手指头数着兵力过日子。
许康轶周身沉浸在大战将来的肃杀里:“凌兄和我确实沉住了气,在山西、河南折腾了半年,一直将朝廷官军的主力往西引,顺路还抓了个萧承布当药引子,全天下都被我们瞒过去了。”
凌安之三军统帅,凡事务必计久长,这些战略战术随时根据战场形势在他脑海中修正了千万遍了,和许康轶两个人细细商量的。
想要拿下京城,最好的办法是河北、北疆、山东合围,否则极容易变成两线对峙,可能打十年都打不下来,那样的话,估计不用等到第十年,他和许康轶就兵败如山倒、人头难保了。
想要合围,就必须拿下山东和江浙,可社稷军怎么才能隔着河北和武慈打到山东呢?听起来像是隔山打牛,难度很大,其实也简单,山东和江浙没有精兵强将看守就行了。
所以许康轶、凌安之在山西、河南两线实在的盘旋了半年,就是要把大楚的官军引到西部战线上来。
他手欠,反手拍了拍许康轶的爪子:“王爷,河北前线一应事宜,全权交给你,由宇文庭和田长峰、陈恒月辅佐你,山东太过重要,我到时候带着山东土著裴星元攻过去,短时间内不会这么两面跑了,你作重大的决定,先听听宇文庭的意见,这样我才能在南线放开手脚。”
凌安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许康轶,问道:“花折常有奇思妙想,有没有对我们的战术提出过什么意见?”
许康轶和他四目相对,淡然道:“花折不知道我们的计划,你说要保密,我就没有和花折谈过。”
看凌安之有些难以置信,许康轶突然想到了什么:“你难道是告诉过花折?”
凌安之当时为了让花折不要四处为了钱而冒险,确实在河南与花折共处军营的时候告诉过花折,他难得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来:“我当时为了让花折安心一些,不要再孤身犯险的时候告诉过他,可这花折的嘴是铁铸的吗?几个月过去了,竟然连您也没商量?”
许康轶习惯性的单手扶了扶水晶镜,纵使声如静水,还是能听出肯定的意味来:“花折确实没有告诉我,不过这么做是对的,他可能担心多一张嘴商量此事,战略计划暴露的风险是成倍增长的,会让你功亏一篑。”
凌安之一回身坐在了屋中椅子上,半夜三更他也有点饿了,随意伸手在桌子上捏起一条牛肉干叼在嘴里,又想到了别的:“王爷,花折在太原、河南、山东、京城几个地方,准备了地下粮仓存粮几百万石的事,他也没告诉您吧?”
“…这些粮库…果然不是余家的,”许康轶确实不知道,他脑筋一转:“他去年冒险去太原,一是为了招安收买义军,也是为了盘查地下仓库?”
怪不得花折行为反常,只带了两个人。
外人看许康轶,只是神色稍微一动,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可凌安之已经很了解他了,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他真是不知道,瞬间咬着牛肉干啼笑皆非,觉得自己也变唠叨了:
“王爷,此番我去河南,可能要数日方归,山西老巢交给你了。你现在金贵,自身安全和社稷军全军将士息息相关,不可亲自出战;平时要把祸事精花折尽量带在身边,守城可问田长峰、进攻可问宇文庭,凡事你们商量着来。”
到时候不只是他会在河南、山东打一个遍地开花,北疆都护府的守将虞子文也会一起在山海关协同发难。山西和河北沿线短时间不需要出战,只需要守城、牵扯官军兵力即可,军事压力没那么大,再一个有宇文庭、陈恒月、花折、田长峰等镇守,许康轶心思缜密应该应对得了。
届时的大楚国要真正的硝烟四起,群雄逐鹿中原到了打破平衡的时候,到底谁是王者谁是贼,全天下的百姓都能看得清楚了。
凌安之不在,许康轶要独当一面,他将凌安之的嘱咐消化了之后,思路又回到了粮仓上:“那些粮库,花折是什么时候建的?”
凌安之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打算去做些去河南的准备,让人动容的沉默付出,还是要让被爱者知道才好:“王爷,是你病的最重的那一年,余情为你把后事全准备好了;当时花折一边研究在各省买药,一边筹谋储存下来的。他怕您怪罪他早怀鬼胎,所以说粮仓是余家平时的储备。”
看着许康轶面无表情静默不语的样子,凌安之知道他心内震动的时候这样,也不再多言,拱手抱拳告辞出去了。
花折深夜去给受了箭伤有些感染的田长峰换了药,又去了伤口附近的腐肉,带着代雪渊刚看病回来,在门口正好遇到了告辞出去的凌安之,他随便打了个招呼,还没回过头来,就被一只手拉进了屋里。
这手太熟悉了,花折一边闪下外衣一边笑道:“康轶,等着急了吧?田将军伤的重些,我为他行了一次针耽搁了点时间,我来照顾你针灸沐浴…”
言犹未尽,许康轶深深的看着他,觉得此人是上苍赐予、他运气所在,直接搂住他——然后在花折一脸懵的表情中,把他按在椅子上,有模有样的给他按着颈椎和肩膀:“我都被你惯坏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你也不是铁打的,是人就有累的时候,以后别总是你照顾我,我也学着照顾照顾你才是。”
花折意外极了,许康轶哪会照顾别人?他抚了抚许康轶敏感的侧腰贱笑:“大帅估计刚才是说我好话了,要不怎么会突然这么让我受宠若惊?”
河南前线的武慈也算是尽显兄弟部落情意,为了给河北驻军赢得缓一口气的机会,吸引西北社稷军的兵力,每日里鏖战裴星元、楚玉丰和凌合燕等人,大炮黑硫药漫天泼洒,直接把信阳和南阳城外的军营都烧糊了。
连日大雨,裴星元和楚玉丰他们纵使互相配合着,这几战也打得极苦,看似堪堪能够勉强防守的样子,武慈什么昏招都有——
南阳的地势偏低,最近又连日大雨,武慈组成了一个地鼠队专门成天挖坑决水泡城墙。
虐待俘虏,之后将损毁严重的尸体抛到阵前,西北社稷军将士看到无不自寒。
分重兵攻打西北社稷军运粮沿线,雁南飞为求安全,出了潼关之后只能绕道小路,重兵护送,基本也要丢下一半才能运到一半。
将翼王和凌安之、裴星元这几个曾经的朝廷重臣造反的事一顿编排,全写成争权夺势的挑梁小人,以及天道已经惩罚了他们几次的话本,连说带唱在民间表演——
比如许康轶娶妻十八名,会打仗的就有两个,上过前线的勒朵颜和凌合燕全是许康轶的侧妃,数年来后宫无论美丑皆一无所出,天命已经让他断子绝孙了;他还遭受天打雷劈,四瞎子已经从半瞎变成了全瞎。
以及凌安之遭了天谴,全家上千口被夜半天降的铁甲兵灭门;性恶好杀,每过一处必劫掠民女,昼夜宣淫几天。
又编排了裴星元是文官,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钻进余情的石榴裙下已经脸都不要了,带得兵歪歪扭扭毫无战斗力可言,主将没能耐,部下的兵更熊,手底下山东带来的驻军已经全被武慈打光了,这又带了八万人,不到一个月就死了一半。
凡此种种,惟妙惟肖,不一而足,全配上了猥琐的插图,印刷了能有二十万本小册子;再由民间编成了话本,在河南、山东等省沿线的民间广为传播,一时间社稷军的民间形象全变成了胡天忽地的闹剧。
知道裴星元和楚玉丰一个谨慎一个勇猛,武慈也不直接出战,自己按照西北社稷军的军服模仿做了五千套衣服,分为五百人一个的小分队,让朝廷官军的军队穿上社稷军的假军服,或者大摇大摆的去抢劫社稷军的军粮,甚至冒充社稷军去抢民间的财物民女。
一时间河南、河北、湖北、山东沿线只要能刮着边的,全对社稷军恨之入骨——抢朝廷万里江山没人想管,不过抢到自己头上那可是一个土豆两个鸡蛋也不行。
兵不厌诈,各种手段五花八门,每日里演戏似的折腾,再配合着突然间疯狗似的乱咬,裴星元等人对付武慈痛苦的滋味别提了。
除了裴星元不太到前线去,最近按照凌安之的安排携重兵镇守开封,楚玉丰、凌合燕和相昀每日里轮换着出城应敌,战场上的形态是老生常谈的焦灼,半年来一直都是谁也打不过谁,形成了奇特的平衡。
——总之也不能再让武慈太猖獗的响应河北战场,否则山西社稷军主力首尾受敌,万一不能相顾则可能遭遇大败。
裴星元现在手下七八万人,再加上楚玉丰可以调动的三四万以及一万八千名在河南沿线的夏吾骑兵,武慈直接牵制了社稷军近十二万的兵力,就不信凌安之敢精兵强将尽出去打河北,除非夺下的河南和山西两省不要了。
凌合燕作为裴星元的副手,两个人配合的渐入佳境,此时天色大雨滂沱,军中的气象官研究过,这雨两三天还停不了,河南前线双方士兵作战多日,已经疲惫不堪,趁着大雨稍事休息,看似一切如常。
不过凌合燕和裴星元俱已经趁着大雨,和骑兵步兵八万余人整装完毕,由楚玉丰和相昀继续一如既往的守城,他们二人偷偷地离开了河南南部,向山东菏泽一带开拔进发。
——这次战略计划,凌安之只秘密对裴星元一人说过,而今火候已经到了。
当夜月明星稀,凌安之在山西前线生擒了萧承布之后,又在夏日的酷暑中悄悄的来到了开封,让裴星元夜半的去找他。
裴星元刚在凌安之房中桌案旁坐稳,凌安之已经端坐了等他,见他来了,双眸炯炯闪烁,开门见山道:
“星元,河北驻军近三十万人坚守城池,我们水攻火攻诱敌等所有计策全用过了,纵使生擒了萧承布,但是河北驻军的主力丝毫未消耗,如果和河北驻军死磕的话,极有可能损伤太重,到时候根本无力再对抗武慈和京城的御林军。”
这也是武慈的策略,古往今来,造反的心理压力比泰山压顶还大那么一些,利用造反的社稷军急于求成的心理,再用河北城防和驻军与社稷军来一个针尖对麦芒,要是能消耗了社稷军十万人,那战场的形势便会陡然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