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

作者:鹊登楼

消耗战社稷军打不起,可硬攻的话,裴星元心中认为这样过于冒险,一旦硬攻不成,便要大伤元气,届时如果再被围剿成措手不及,如何收场?

不过他能想到的,估计凌安之也能想到,再说他想了很久,也没有太好的解决方式。

而今听到凌安之说到军情,印证他的隐忧,低头饮茶道:“凌帅,我一直在等你,最近在河南,我们一直是极力阻拦,可实质上是处于下风的,长此以往,真的可能变成消耗战,我要怎么才能配合凌帅下一步计划?敌军主力尚在,硬碰硬不合适。”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

凌安之给裴星元满上茶盏,动作俊逸,他早就对裴星元等人和对武慈进行了对比,想看到的就是略处下风的局面,让武慈无法准确判断他的作战意图:“这快半年了,河南河北战场一直是这样拉锯,纵使曾经怀疑过我们想要拿下山东之后合围京城,现在这个心也淡了。”

裴星元摸了摸下巴,不自觉地回头向老家山东的方向看了一眼:“凌帅是要我去攻打山东?”

凌安之目光幽深,他对东部大省山东觊觎已久,泰山在此,那可是大楚的龙脉,他要是既能在龙脉昆仑山下跑马,还能在泰山上玩耍,心情不是更好:“怎么?你出身山东,怕父老乡亲说你数典忘祖?”

裴星元笑着摇摇头:“大丈夫不在意虚名,造反的事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不成。”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必然有所取舍,否则畏首畏尾,便是自寻死路了。

凌安之当然知晓裴星元的为人,从没有拿得起放不下的时候,当即沉声开始进入话题:“星元,山东一向易守难攻,城墙坚固,不过好在守军不多城池皆空虚,你此次秘密前往山东,打山东守军一个措手不及,拿下菏泽、泰安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风险也有:“但切记不要针尖对麦芒,敌军阵亡万人和我军阵亡万人在两军阵前的意义是不一样的,能拿下山东固然是一石两鸟,但是目的是让河北驻军和武慈有反应动起来就行。”

武慈和河北驻军不可能不救援山东,不救援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西北社稷军直接把朝廷军分为南北两段,去合围京城。

到时候只要棋子一活,全盘皆要动,敌军的有生力量再也不能深居简出,必须得冒头。

——地鼠只要冒头了,就难逃被打的命运。

裴星元山东骁将,对山东各地防御太熟悉了,他挑眉笑问凌安之道:“孤军深入,兵家大忌,大帅打算给我带多少家底?”

和精明人交流,凌安之就不卖关子了,他笑得鸡贼:“家底还是你那八万人,不过,本帅可以当你的后援,到时候不由得武慈和河北驻军不动,明知道咱们牵着他的鼻子,他也得走。”

有凌安之当后援,这个家底给的太有诚意了,裴星元以茶代酒,心情好的像夏日夜里清爽的刮起了凉风:“敬大帅一杯,肝胆相照,问鼎中原。”

凌安之平时看似雷厉风行,每临大事则有静气,过年的时候军事重镇太原已经在他之手,这就意味着社稷军在中原站稳了脚跟,武器有地方生产,粮食有地方筹备,短时间算是后方稳固了。

社稷军西征大势,想要拿下京城只有两条路线,一种就是速战速决,直接自山西拿下河北,可河北严阵以待易守难攻,朝廷军在沿线勠力死守,拿下也是硬伤,如果短时间内进不来京城,则很容易被朝廷军合围,风险和机遇并存。

而京城,就算是围成了一座孤城,也是百年来的大楚防御最强的城市,在京城秣马弯弓的军队多了,哪一股子攻进去过?

再一种便是自河南拿下山东,之后山西和山东两线夹击,形成合围,北疆都护府再配合攻打山海关,三个方向合围,形成一个关门打狗的态势,进可攻退可守;风险最小,可这样便是打遍了整个黄河流域和长江以北,战线太长。

任谁看来,都以为凌安之一直盘旋在河北山西沿线的战场上,是为了拿下河北,却不想凌安之是拉了半年的战线,步步引诱着朝廷将战线重点往西部移动;直接造成了整个东部空虚,他主要战略目标是要趁机拿下山东,合围京城。

——还抽空子把兵练了,凌安之从来要把利器握在自己的手中,安西军的飞骑兵折损严重,不好好补充怎么行?

让他兵马大帅完全倚重北疆骑兵和夏吾雇佣军?他还对别人没那么信任和放心。

凌安之中军营中的烛火摇摆,照亮了两个人的眸子,自黄门关起兵以来,步步惊心,出了潼关是西北社稷军问鼎中原的第一步;在太原和河南站稳脚跟是分庭抗礼的第二步;而今能否形成合围,则是决定鹿死谁手的关键时刻;一旦合围,剩下的便是困守京城了。

裴星元原本以为凌安之是河北受阻,所以才想到绕路山东;现在才如梦方苏,终于知道凌安之这半年是配合着萧承布和武慈演得什么戏,他在河南战线和武慈打得实实在在,完全被瞒了过去。

裴星元看着凌安之,心下佩服激荡,高屋建瓴的大略、面对胜负的调整、对敌对己实力的评估、宵衣旰食的敬业、一环套一环的主意,水平就是比别人高。

他不自觉的站起来,双掌抱拳,有情出肺腑不吐不快:“王爷确实有天子之命,才能得了凌帅诚心辅佐。”

见他站起来,凌安之也扶案站了起来,他心如钢铁,别人夸他也好骂他也罢,他从来不起波澜:“翼王举兵,事败的几率本就是十之八九,如果还走人人能想得到的寻常路,那基本不可能事成,只能另辟蹊径,最主要的是保存实力,大不了打持久战。”

裴星元单手拍了拍凌安之的肩膀,突然觉得武将打仗虚虚实实的比文官难当多了。

当然了,他也希望负责筹措银两的翼王、花折、余情等人听到“打持久战”四个字的时候不要直接把牙心疼掉了,还得吞到肚子里去:“凌大将军运筹帷幄,目光长远,所以才能战无不胜。”

凌安之看裴星元说得认真,忍不住邪邪一笑,一脸不正经:“星元哥哥,战无不胜的前提条件很简单,就是比自己对手强点就行了,这叫什么来着?全靠同行衬托。”

星元哥哥听着觉得牙酸得慌,战场确实如此?难道情场也要靠情敌衬托?

裴星元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战事马上就要上纲上线了,三军统帅还有心思在这里扯淡,根本不接他的话茬:“我什么时候出发开始打山东?”

凌安之收起笑容,他不到最后当然不会吐露作战计划:“越快越好,一日之内,本帅给你殿后,打击援军。”

裴星元带兵属于孤军深入,军粮战备补给至关重要,否则便是送人头:“我马上和雁南飞商议长途补给的路线。”

凌安之十个指间对成尖塔:“雁南飞只负责到菏泽和济宁的补给,到了泰安之后,就地取粮。”

裴星元微微一愣,不知道这个就地取粮是什么意思,他指腹刮刮高鼻梁思索了一下,猜测道:“大帅,余情的三叔是山东首富,在山东经营多年,难道是在泰安早有准备?”

凌安之摇头:“确实是在泰安早有准备,不过多余的就不要问了,我一会告诉你泰安地下粮库的位置,你只可以一人知晓。”

泰安确实有地下的秘密粮仓,但是做了准备的不是余情,而是花折。

裴星元对山东地形极为熟悉,细细思索了一下沿路上,觉得还有薄弱的点:“大帅,我们自菏泽到泰安也需要几天,这后备的粮食运不到,还没有攻下泰安,军粮如何解决?”

无粮是军队最大的风险,一旦断炊,两天就极可能失去战斗力哗变。

凌安之手欠,一伸手直接拍了一下裴星元的脑袋:“星元哥哥,那菏泽四处是水,水里不是鱼就是水鸟,鱼不好抓,鸟还不好射吗?再一个水里全是螃蟹,实在饿极了每个士兵抓几个螃蟹煮熟了当零嘴吃。”

裴星元自幼沉稳,从来不知道人能像凌安之这么闹腾,一时哭笑不得:“大帅,螃蟹怎么能饱人?我看还是携带些干粮牛乳酪才好。”

西北社稷军后勤是相当的好,别说是兵刃武器服装从来不缺,后备牛乳酪油炸面这些更是每个士兵定量的小储备。

裴星元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凌帅,你做了我的后援,那河北前线呢?”

凌安之看窗外月色不错,招招手示意裴星元陪他出去走走:“郭岭谨慎,不过只擅长守城,对付他王爷和宇文庭足矣。”

许康轶必须独自负责一条战线,军功才能披到他身上,登基的时候也能使文官武官完全俯首帖耳。

否则到时候许康轶属于篡位登基,名不正言不顺,想要捋平天下的毛刺和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还是要有更多筹码才行。

裴星元和凌安之并肩而出,一边极小声的和凌安之讨论一些细节,两个人频频点头或者交换意见:

“凌帅,如此这般甚好,我在明天傍晚马上出发,趁敌军不备攻打菏泽,到了菏泽再修整三军。”

凌安之打起仗来心思比针鼻还细,将山东的地形、守军等人一个个的和陈星元慢慢分析:“星元,无人会比你更熟悉山东,但是切记,不要一时心软相信任何旧人,碰到拿不准的,由着性子杀就是了,保存实力,不许硬拼,一旦被围则坚守城池,静待救援便可。”

裴星元看凌安之在月光下闪亮的眼睛和笔挺的腰线,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轻声答道:“我这辈子只心软过两次。”

凌安之一心全在战场上,心里把裴星元可能遇到的情况掩饰了千万遍,顺口问道:“哪两次?”

裴星元一生全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他看似温和,实则内心主意极硬,是少有的精明人,心软的时候极少:“新帝当时还是毓王,觉得无恩与你,担心不能控制西北侯想要害你,余情两次特意入京求我的时候。”

听到裴星元要人情来了,凌安之站直了身子用手指蹭了蹭下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是谁当时趁人之危可差点把余情非礼了:“星元哥哥,这是后悔了?要是我当年上了西天,你还是有机会抱得美人归的。”

裴星元知道凌安之在想什么,男人嘛,对这种不能保护自己心爱女人的挫败感还是心里有根刺的,他笑傲风月,占了余情点便宜也没什么后悔的:

“情场和战场一样,我是喜欢余情,可她属意与你,该表达的我已经表达过了,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你是国之栋梁,当时年纪轻轻,怎么能让你那么不明不白的就死?我想说的是你在转战各地,又病又伤,劳累太过;还是要爱惜己身,不要以身犯险,要活的长长久久的才好,否则对不住余情对你的一片痴情。”

凌安之确实伤病劳累,可觉得自己精神头还足,他多年来也习惯有根弦绷着的状态了。听到裴星元劝他注意身体,更觉得此人确实胸中有些丘壑,他笑容不收,直接又给了裴星元肩膀一拳:

“星元哥哥,你放心吧,我肯定能健健康康的再蹦哒个几十年,你快点找个美娇娘得了,别老当个光棍子,像排余情的队似的,没盼头。”

他也知道裴星元拿得起放得下,男子汉大丈夫,做人做事观其大略,他诚心说道:“星元,此事到此为止,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夺人所爱就是君子,过去的事我要谢谢你才对,其他的事情不提了。来,继续做正事,我们再将去山东可能出现的情况演示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