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之当然是军令如山,遵守了诺言,把武司交给了楚玉丰处置。
这些天武慈不经意间连遭了几次暗算,战线后撤几十里,士兵骑兵损失惨重,虽然连遭败绩,武慈咬着牙收敛心神,纵使折了几万人,不过有生力量还在,马上在湖北随州和红安县站稳了脚跟,开始组织反扑。
武慈开始在两军阵前数次见到了耀武扬威的兵痞凌安之,可今晨再应敌,便是楚玉丰出战了。
楚玉丰身披黑甲,骑着一匹红云踏雪的骏马,手中牵着一段绳子,绳子那一头明显还挂着一个拖油瓶——五花大绑的武司。
武慈一看到这场面就心中叫苦,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武司如果在凌安之手里,可能还可以谈谈条件,可是这落入了楚玉丰手中,真的是要杀要剐随意了。
他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来:“楚将军,缘何今日安西兵痞没出来?”
楚玉丰冷笑,日前活捉了武司之后,他便去请示凌安之应当如何处理,凌安之当时正在巡营看防御栅栏的位置,淡然地回答他:“日前你我二人不是聊过了吗?时辰到了自然归楚将军处置。”
想武司这种对朝廷死心塌地的,就算是投降了也没什么用,基本属于浪费粮食,下场只有一个——杀。
楚玉丰要的就是这句话。
现在嘛,就属于时辰到了。
此时楚玉丰看了看西南总督武慈紧握着马鞭的右手,指节都攥地发白了,觉得武慈可能一会心情会不太好,当然了,武慈心情越不好,他的心情就越好:“武慈,凌大帅昨天带着援军去与裴星元回合打山东了,自今天起,你在河南沿线的主要对手便是我。”
楚玉丰回头,眯着的眼睛流露出一股狠绝来,轻飘飘地说道:“给武司浇上佐料,放点火也让西南总督闻闻烧烤的滋味。”
武慈装不下去了,厉声高喝:“慢着,楚玉丰,你外甥人死不能复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换俘如何?”
差不多的话当天楚玉丰何尝没有说过?楚玉丰瞬间切齿:“武慈,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你杀郝英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
武慈脑筋急转,刚想说话,却听到被楚玉丰拴在马后的武司说话了。
武司声音如同响在空谷,安静却有回响:“大哥,你和这些个反贼谈什么条件,那不是对牛弹琴,你以为这些畜生们听得懂吗?”
楚玉丰吃惊冷笑:“武司,没想到你死到临头,还有一身硬骨头?”被抓住的这些天里,武司可一直是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怂样子。
武司当楚玉丰不存在,完全无视这个执掌他生死的人,面向武慈和西南军,目眦欲裂,大声说道:“我西南儿郎已经捐躯殉国数万,然而反贼逆狗攻势不减,前途未卜。今阵前有失,我就死在沙场上,身膏野革,求仁得仁!武将当如此!他日平叛胜利,吾兄和西南将士过长江时,如有波浪如山,那便是我来见大家了!”
武司以死相激,一番断喝,西南军不少自南向北辗转拼杀者已经热血沸腾,清泪盈眶,再抬头势气如虹,已经与以往颓废的气氛不同,楚玉丰心下悸动,没想到武司这些天一副缩头乌龟的样子,却还有这番心思与气魄,这种人不杀也不行了。
“他娘的你武司和西南军是人,我外甥和社稷军难道就应该做鬼不成?!你当日痛下杀手,今日我也不会留情,你想求仁得仁,今天爷爷成全你,还他娘的梦想着平叛?你去阴间继续做梦去吧!”楚玉丰当即不再让武司再有机会胡说八道,直接一把火点了下去。
火上浇油,风助火势,武司瞬间燃成了火球,依旧紧咬牙关呼喊道:“兄弟们,杀贼!杀贼!杀贼!”
头上阳光普照,战场上断壁颓垣,杨柳已经烤糊了,武慈泪眼死死盯着那一团熊熊的火球,肝胆已碎,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楚玉丰这种行径,和活挖了武慈的心也差不多了,他几乎是狠命惨叫了一声:“冲啊!”
他鹰视狼顾,为人深谋远虑,在战事最紧张的岁月里,也没有把自己的力量全部抛出去,在湖北留了一只预备队,无论前线战事如何艰辛,都始终握住了这个拳头,保持了防御的弹性,随时准备打击深入敌后的社稷军,想应付旷日持久的战争。
可而今楚玉丰当着他的面烧死了亲弟弟之后,武慈怒急攻心当即挥师全军出击,楚玉丰知道武慈和西南军怒气正盛,点完儿了烧烤直接撤回了营中,避其锋芒,不陪他玩了,临撤兵的时候还吩咐三军大声嚷嚷:“武慈,给你几天时间办丧事,过几天见。”
夏末看似赤日余威尚在,不过早晚清凉的微风还是提醒这秋天快来了。凌安之离开了河南前线,也未回山西,直接带着骑兵一头向东扎了下去,在山东泰安和裴星元两军会合。
泰安地理上毗邻济南,是济南府由南向北的门户,社稷军十余万精兵,兵强马壮,锐气正盛,由凌安之和裴星元亲自带领气势汹汹的就冲过来了。
本来武慈以为社稷军补给阵线太长会后勤跟不上,已经传令死守济南,之后西南军分派兵力沿途打击社稷军的运粮部队。
可不知道为何凌安之好像根本不愁补给的事,雁南飞的后勤军只在河南山东边界试探着露了一下头,被打回去之后就再也不出河南省,弄的武慈有劲没地方使。
——裴星元已经打开了花折秘密安置在泰安的地下粮仓,近一百万石粮食保存的通风干燥,再顺路打点其他的秋风,足够支撑东部战线一年了。
凌安之从来稳扎稳打,轻易不会冒进,和裴星元合兵之后照例立足整顿,先在小城泰安、济宁、菏泽等加强了防务,之后向北望了望。济南府现在镇守的有三万来人,已经严阵以待,心惊胆战的等着凌安之、以及昔日的老主子重兵压城。
许康乾终于怒了,这万里江山被折腾的也差不多了,他还有一种彻骨的恐惧,需要愤怒才能掩盖,无论是否承认,现实都是刀已然架在脖子上了!如果再看着凌安之四处撒野,哪天就要魂断京城了。
他直接一道圣旨,命江西和浙江的部队,直接渡过了长江登岸,与武慈派出的西南军会合,两股势力形成夹击之势,歼灭西北社稷军沿河南一线的西北狼们。
武慈兵符在手,秉烛达旦,苦大仇深——是苦心孤诣的制定了江浙部队登岸、西南军东进、济南府驻军南下三个方向绞杀凌安之和裴星元的策略。
确实凶险——否则也不用凌安之和裴星元两元社稷军重量级人物全留在东线。
凌安之和裴星元现在还属于孤军深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凌安之神机妙算,一边坐在泰安的野外一个土包上嚼着油汪汪的兔子腿,也摆不起来世家公子哥的派头了,一边摇头晃脑的对裴星元说道:
“武慈此战术最好,如果江浙和济南府的部队全能不惜己命,你我二人当然会焦头烂额、抱头鼠窜,可惜,我猜济南府好像不会听他的。”
裴星元手搭凉棚,向北的方向看了看,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凌安之一眼:“凌帅放心,我争取让济南府的驻军听我的。”
“哈哈哈,要的就是这句话。”
凌安之目标里确实有济南府,要不他也不用和裴星元两股子孤军直接冲到了山东地界,可他墨绿油油的眼睛下一步的目标却盯在金光闪闪的睢阳——那可是大楚丰实的钱袋子。
举国皆猜测凌安之会继续往北打,趁势逼近京城,而睢阳城防空虚,完全没料到凌安之突然厉兵秣马,调转了方向,竟然开始往南打。
最开始睢阳守军竟然还以为是江浙奉命过江的部队路过睢阳,就差点没沿途送饭接济一下了;谁不知道京城可是在北边,这突然往南蚕食了一块确实始料未及。
等到援军来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睢阳守军不到八千人,在开花大炮和红夷大炮的双重问候下,守了不到两天就开城投降。
凌安之和凌合燕姐弟携手,一举拿下了睢阳,少见的自己亲自安排防御看守了几天——
小猴子大帅毕竟守着一座巨大的金山,多看几眼心里感觉也是相当美的。
凌合燕看着凌安之整顿城防,安排重军驻扎,脚步轻快忙的不亦乐乎,忍不住笑道:“小猴子,你是不是觉得抢了大楚的税收,这回看许康乾没钱养兵了非常高兴啊?”
凌安之两眼发光的盯着睢阳府库的钥匙,脑海中盘算着防御兵力,现在全国的风云已经被搅动起来了,再作战便是有生力量的互相消磨,只有做了万全的准备才能笑到最后:“堂姐,大楚家大业大,我们看似抢了钱袋子,其实也不过是抢了点零花钱罢了,虽然可喜可贺,可不能掉以轻心。”
说是这么说,可凌合燕看到弟弟那翘起的唇角,和眼眸中遮挡不住的喜气,想到凌安之小时候的事来了:“小猴子,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打小出门,在当上了安夷将军之前,身上就没有带钱的时候,从来没做过赔钱的买卖。”
凌安之长手指抚着下巴,细想从来,好像是这么回事——他从小没人给钱,整天琢磨巧取豪夺,小来小去还不出手,得到机会出手了便要玩大的。
当年镇守了黄门关之后为了搞钱玩了几票大的:敲诈许康轶、开丝路税收、协助走私、还不知不觉的迷惑了家财万贯的余情经常来给应急。
他嬉皮笑脸:“堂姐,这没钱怎么赔本?”
凌安之最近呆在睢阳,还在倒腾一件重要的事,他从山西前线告别了许康轶之后,便一直把勒朵颜和两万夏吾骑兵带在身边,在战机合适的时候,通过排兵布阵天轴地轴不断转换,已经将夏吾骑兵主力揉进了社稷军中。
不单是夏吾骑兵,这大半年来,虽然北疆军还是铁桶一块、建制完整,可凌安之下了绞杀藤的劲,节奏松弛有度,不仅他自己对北疆军的控制已经得心应手,连带着翼王对整个社稷军已经大权在握。
睢阳城内的夜晚清风拂面,街道两侧高大的梧桐垂柳上鸣蝉阵阵,凌安之打马三更天巡营回来,在中军营房门口看到了好像一直在等他的勒朵颜。
周青伦知道最近勒朵颜经常有意无意的来找凌安之,看了大帅脸色一眼,默默接了凌安之递给他的头盔和马鞭,直接到临近的营房准备休息了。
勒朵颜未着盔甲,虽然一身军中夏吾军队的战袍,不过明显是量体裁衣,显得身材婀娜多姿,走起来步步生莲,冲凌安之嫣然一笑:“凌帅,你整日里忙里忙外,有些太辛苦了些。”
看来是狐狸精来了,凌安之神色淡淡的,脚步没停进了营房:“我一个武夫,常年如此,习惯了,都督有什么事?”
勒朵颜旋即转身随着他也进了房间,随手还拿着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随手打开,里边原来是一盘军中罕见的水果:“大帅,这些葡萄、西瓜全是当季的水果,我吃着挺好的,要不你也尝尝?”
凌安之已经知道了日前田长峰在东大营趁着翼王去了太原要杀花折的事,他事后即得到了许康轶和宇文庭的密报。
勒朵颜窥得了花折与田长峰的过去的矛盾,利用田长峰近来节节失权的恐惧,四两拨千斤,挑拨说花折已经数次向许康轶进了谗言,许康轶已经动摇,正在剥离他的军权。
田长峰戎马半生,对自己在北疆军中的位置看得极重,焉有不自保的道理,所以巧使小计,制造了有机会除掉花折,没怎么仔细想便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