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

作者:鹊登楼

凌合燕虽然混在男人堆里,这么多年也没把自己当过女人,但是小时候还是有过被家中的父亲牛不喝水强按头的经历,一张黑脸红到了耳根,摸着耳朵道:

“小时候被你伯父逼着做女红针线,就是从缝被子开始的,我不想做,来一床棉被浇一床水,后来被关屋里了,气得我用被子练功出气,却发现怎么折腾湿透了的被子全不损坏,就记住了。”

从来都是凌合燕笑话别人,这回风水轮流转了,找到了制敌的方法,气氛也轻松了,众皆哄堂大笑:“哈哈哈哈。”

凌安之用茶盏磕了磕桌案,神色一敛:“笑什么笑?人活一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堂姐喜欢打仗就来军中,我要是万一喜欢了绣花也可能去绣娘所。”

***

夜间视线不好,可是对手兵痞子凌安之貌似特别喜欢在晚上打仗,夜猫子一样,越到晚间越精神,今夜到了二更天,又鬼鬼祟祟的出来搞动作。

吹着习习的晚风,乌云盖月,树叶坠落,天地间全是阴沉沉的,社稷军尽量少发出声音,静悄悄地推着新制造的“战墙”,掩护着躲在其后的军士以及轻炮朝着堡垒进发了。

被发现的也很早,毕竟这么大的家伙事也不可能不被看到,此时的京城守军发现社稷军貌似换了战车。

最开始堡垒内的守军也没紧张,他们地势极高,只要按照流程进行操作:找到人集中的地方——装炮——点火——砰——撂倒,非常轻松。

要是能再顺手轰死一个裴星元级别的高级军官就更好了,上次算他命大。

可今天在朦胧的月色下,还是看到社稷军的战车好像突然间加高加宽了。

堡垒内的守军仔细观看,发现这也不是什么战车,却像是一睹墙,下边带着轮子,每堵墙后全是五六个人左右推着走,红夷车炮跟在后边,这墙高有七尺,宽达十余尺,不知道什么东西砌的,一般的炮子打上就一个白点,追魂炮打上顿挫一下抖几抖,之后继续推进。

凌安之单手持戟坐在马背上,倾着身在阵后观察了半晌,见确实能禁得住开花炮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这种墙是他和将军们研究了半夜,想造一堵能推得动还扛得住追魂炮轰击的墙,要不夯土等一炮就碎,加了石条钢索的又太重,根本推不动,最后还是凌合燕出的巧计,这墙外壁几层全固定住浸满了水的厚棉被。

秋风萧瑟,北国的晚上还是挺凉的,不过战场上推着墙的敢死队将士的热汗都已经在脚下汇成了小水洼,四处全是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拿下了这个堡垒,社稷军的将士们就能居高临下,不用再受追魂炮的巨大压力了。

几堵墙受不住力,被轰塌了,不过更多的移动墙真的推进到了景山的脚下,进入了追魂大炮射击的死角。

三军将士不敢相信的互相惊喜地对视了一下,困扰了他们好几个月的问题竟然解决了!齐发出一声呐喊:“兄弟们,拿下这个土堡子王爷重重有赏!”便爆豆一般开始疯了一样冲这堡垒开炮,社稷军大炮分为数种,此种是机动性最强的红夷大炮,近在咫尺,拿下堡垒只是时间问题。

堡垒内的守军是武慈的左翼,社稷军的炮弹像是雨点一样过来,堡垒内犹如地震,摇摇欲坠,士兵多有被震晕倒者。一发炮弹顺着天窗打进去,直接十几个人倒在了血泊中,连堡垒内主将的半边脸也被头上的鲜血浸透了。

主将四顾一看,外边的敌军势如猛虎,内里的兄弟们个个带伤,而今退也是不可能了,他怒吼着继续点火开炮:“兄弟们,西北的狗贼来了,我们今日用血肉组成屏障,为国捐躯,一起效忠陛下吧!”

堡垒内的官军们面色凝重,皆眼圈通红,几个兄弟围上来,一个长脸的哽咽接过点火的炮捻:“将军,我们誓与京城共存亡!”

主将抬头向外看着潮水一样飞扑上来的社稷军,铿锵壮志的一举手中指挥刀:“开炮!”

——紧接着脑袋一阵剧痛,像是被大锤子轮了似的,哐当一声像木桩子一样倒在了地上,紧接着血迹从身下晕染了出来,犹如正在绽放的红色花朵,主将抬首指着他,满眼不可置信:“你?”

长脸伸手一摸眼睛,手里嘴角挂着冷笑:“废话真多,我一个西南兵,死在这里算怎么回事?难道小蚂蚁还能挡住战车不成?兄弟们,别找死了,举白旗投降!社稷军降者不杀。”

一个破竹竿挑着白色的中衣从堡垒的破窗户里伸了出来,确定社稷军已经看到之后炮口和大刀、长矛也扔了出来,最后的守军彻底缴了械,这拱卫京城的最后一个堡垒终于被拿下,变成社稷军的据点了。

见前进路上的擎制没有了,凌安之当即调转了堡垒城上的炮口方向,直接由对外转向了对着京城,他对准了朝阳门上的城墙,直接依仗着地势较高开始给攻城的社稷军提供炮火支援——

凌安之站在堡垒上,站得高望得远,视线如果飞鹰一般,远远的掠过了城墙,他屏气凝神,向城内看去,觉得有些建筑前些日子还没有,离得太远显得有些影影绰绰。

他不断的调整视线,终于看明白了,这城墙内隔着数百米的栅栏后方,仿照着烽火台,竟然建立起了数座岗楼,比城墙还高些,直接保卫京城,组成了京城的第二道防线。

他刚觉得不好,就看到岗楼里远射程大炮居高临下喷出的怒火,直击城墙外围脚下,神鬼莫能侵袭,不少社稷军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从天上降下来的神火轰死在了血海里。

搞不清状况的贸然进攻,是让三军将士送死,凌安之当机立断马上吹起了撤军的号角,他要仔细研究一下这个高脚楼。

北国秋脖子本来就短,一片漫天大雪中,冬天还是来了,围困孤城一年,竟然真的没打下来,而今还有两个多月就是年关,军中死伤严重,多有思念故乡者。

花折看许康轶、凌安之、裴星元等人睡得越来越少,议事时间越来越长,他甩着玉佩道:“凌兄,我看围困京城倒也不用急了,京城到底是座孤城,军备物资能有几何?社稷军敛天下之财,实在不行困个两三年,就不信许康乾能支撑到几时。”

可这京城好像真的有聚宝盆,黑硫药大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凌安之当然不能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死心眼的一直困守孤城,迟则生变——

许康轶是造反的翼亲王,在道义上完全处于下风,城里那位许康乾才是朝堂的正统,万一明年春天全国反过神来,来十几路援军勤王,社稷军已经是征战数年的疲惫之师,届时以何对敌?

社稷军组成复杂,表面看似平静,底下经常暗流涌动,京城内各种劝退纸条布条拴在□□上射出来,再加上京城内吹奏的西北思乡的民间小调,想尽办法动摇社稷军的军心,蠢蠢欲动的夏吾雇佣军、各地收编的新军,以及北疆军内部均有厌战情绪。

凌安之这些天一直围着京城在转,一座四九城,就算是铜墙铁壁,就不信没有缝,只要找到突破口,城中守军只会比社稷军更疲惫,更坚持不住,进了城,这天下就是翼王的了。

这些天社稷军损伤不小,这些上等军官就剩下他一个人还全须全尾,裴星元差点被活埋刚缓过来,宇文庭就差点战死沙场。

宇文庭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着他弟弟的事,日前战场上一个分心,前胸中了一箭,直接伤了条大脉,血几乎是喷出来的,幸亏当时凌安之就在身边,基本是死压着伤口眨眼间就带到了花折面前。

花折当时和许康轶在一块,许康轶吓得倒抽冷气、从马背上直接跳了下来,花折一看也是大惊失色:“这幸亏走的不远,否则血流的太快半炷香时间人就完了,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拔箭的过程中是直接在胸口开了一个十字形的刀口,直接许康轶、凌安之眼看着花折十指翻花将血管缝针,宇文庭被疼晕了过去,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像是两世为人。

如今宇文庭也无法着甲,每日里缠着绷带纱布披着棉衣,用他自我解嘲的话说:“当兵这么多年,全身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呼啸的大风卷着雪粒子直往人脖子里钻,花折冒着漫天的大雪从军备处走出来,紧了紧脖子上的火狐狸尾巴毛领,觉得今年的冬季格外冷一些,他这些天一直在心中千丝万缕的算细账,计算敌我双方的火力储备还有多少,算许康乾那么多大炮黑硫药哪里来的,越算越觉得心惊。

正想着,突然看到许康轶贴身的传令兵跑过来了:“花公子,王爷正四处找你,请您去议事厅。”

冒着大雪,原来是一直在京城的细作付商偷偷的出来了,付商扮成粮油店的老板娘,和普通百姓接触最近,综合了各处的消息,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

她更见清瘦,脖子和肩膀上犹见血迹,细看身上还缠着纱布,一看就是刚包扎好的,陈罪月咬着牙皱着眉扶着她,说话声音极其虚弱:

“这几日常有百姓来抢粮,我便装作舍命不舍财,拼命护粮的样子继续打探消息,后来太乱了,京城内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细作,不少舌头除了小孩和女人,折了好些弟兄,剩下的也不太敢明目张胆的活动,我幸亏有女子的身份做掩护,可前天还是被砍伤了,我之后循着机会,用绳子从城上垂下来了逃出来送消息。”

她喝着热水,只简单的说了几句来龙去脉,她着急冒死出城,就是把消息传递出来,她越说,许康轶和凌安之脸上的冰霜就越浓:“京城内,有官家的军备所和军备库,不过即使再扩大两倍,也不能抵得上这一年来的消耗;我明察暗访,综合了各路来的消息,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付商一句一顿:“许康乾有三个私库,一个便是咱们猜到的在避暑庄子里的私库;另外一个,则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京城北郊粮仓的地下;第三个,应该是还没有启用的后备库,我想尽了办法,怎么也查不到。”

许康轶当即抬头凝视付商,按了按鼻梁道:“在粮仓下边?这…不符合存储的规矩。”

大楚国的国库仓储规定:粮食必须绝对干燥、绝对防火,不能有一个火星子进了粮库,这无数的火器弹药放进去,一旦爆炸,不是灭顶之灾吗?

付商点头:“我最开始也不敢相信,毕竟没有必要如此储备,可是后来我偷偷的去了一次,便一下就明白了,这个打着东郊粮仓的名义,其实主要就是为了防火,这是一个双层仓,外里看着是粮食,其实地下还有四层,宽敞无比,层层全是这些年存下来的朱砂、黑硫药、蜡油等物,别说靠着这些储备再熬一年,我看便是再熬三年,也有可能。”

付商声音中倍感遗憾:“我那次去的时候本来想进去一次太不容易了,不如直接放一把火,点了就算了,可惜防火做的太好,小隔间层层隔离,我就算是能点了一个隔间,手中火油带的不够,也点不了整个仓库,只能先撤出来想着再找机会,却不想这个仓库守卫森严,想再夹带着东西进去太难了。”

许康轶摇头反对:“付商姑娘,你那种想法不可行,仓促之间,就算是能把北郊的私库点着,估计爆炸起来和天崩地裂也差不多,你到时候如何脱身?”

付商抿着唇线深觉机会可惜,进一次地库太难了,能进地库的人也太少了,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肩头伤口疼得火烧一样,她微微叹息,不再说话了。

凌安之冷然抬头,这么大的军备库,熬三年?而且:“付商姑娘,你是说,京郊仓库的军备库,只是第二个,还有一个未启用的?”

付商黯然:“对,我多方计算和打探,现在用的是第二个军备库,应该还有未启用的第三个。”

许康轶心下一寒,风雪在许康轶眼前闪过,这么细想起来,北郊粮仓已经存在很多年了,是毓王在监国的时候就建下的,这么多物资可不是乱世全国各项军备吃紧的时候能攒下来的,应该是许康乾早有准备。

——毓王早些年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在发生万一的时候夺得皇位登上大统?

在先皇景阳帝的眼皮底下做的这些事,秘密做了多年,这么多耳目都没有发现,原来就是为了应对他和泽亲王。

许康轶能想到的,凌安之也反应过来了,他冷笑,许康乾为了内斗和排除异己也是下足了功夫,怪不得当年对许康轶走私的事那么严查死守,一定要置许康轶于死地,他只是稍微有些牵连,便被忌惮了多年。

要是许康轶也走私后秘密置备下这么一座军火库,到时候和他分庭抗礼的话,直接就够拼一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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