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情和胡梦生乔装成一对贫贱夫妻,按照大帅吩咐好的身份,伴做偷偷出城,被社稷军拦住又不得不进城的百姓潜入了京城,为了扮的更像些,易于躲开巡逻眼线,还在城墙外和社稷军连营之间的空地上捡了个三岁的瘦孩子带着。
——社稷军已经将京城围死,不允许京城内百姓再通过社稷军驻地向外奔逃了,不少孩子全被扔在了这些三不管地带上没爹没娘。
自古以来,只要打仗便有叛徒,京城如今树倒猢狲散,细作更是多如牛毛,社稷军不太相信这些后投靠的,一直用的全是安西军军报线上的那些人。
余情选择和城内细作接头的地点是北郊的荒山郊外,在来之前把三岁孩子又送到了一家店铺里,这北郊的郊外之前是夜市,而今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夜市已经变成了乱葬岗,荒草丛生,鬼火莹莹,是野狗们的天下了——
京城如今百姓到了晚上全不再出门,以前熙熙攘攘的夜市郊外而今变成了野狗觅食的场所。京城内粮食军备什么都缺,一个粗粮大饼子换一个大姑娘的事时有发生。却只有死人不缺,战死的伤兵和病饿而死的百姓死后也没有时间吹打着发丧了,有草席裹着的已经算是不错,更多的尸体被草草的埋在了郊外,埋的浅了便被野狗们扒出来吃了。
余情看着四周盯着她和胡梦生的绿油油的眼睛,再看到这些畜生全是目光贪婪、嘴角留着口水,不禁有些头皮发麻:“梦生,这些野狗眼睛怎么这么亮?”
胡梦生倒是不怕长毛的畜生,爪牙尖利又怎么样,只有蛮力脑子愚蠢,他没大没小地说道:“少主,大帅那眼睛…晚上不也是放绿光吗?”
余情摸着袖中的鱼肠剑,看着野狗们一张张满面流血、红毛丛生的大脸冲着他们目露凶光:“你再拿大帅和这些扁毛畜生比,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这些野狗脑袋怎么全是红的呢?”
胡梦生伸手护着余情,心想成天啃死人,难道野狗吃完了肉还去洗脸不成?那脑袋和嘴巴沾染了血迹,当然是红色的了,不过他不想吓唬自己家少主:“少主,我们快点接头,之后想办法躲进余家仓库里去,那里边这些畜生进不去,还安全些。”
余情看着野狗们激灵灵的打个冷战咽了一口口水,之后突然像个小狐狸似的咧嘴笑了:“梦生,这些畜生到时候也放几条进余家仓库大院里去,这样显得仓库里更空旷无人些。”
胡梦生一身鸡皮疙瘩,低声制止了余情:“少主,此等以人肉为食的野狗和寻常的流浪犬只不同,你看它们牙齿全发黑了吗?那上边全有尸毒,万一咬着我们就毒气攻心,全要得疯狗病别想活了,还是离他它们远一些为好。”
事不宜迟,胡梦生能当余情的侍卫长,鸡鸣狗盗江湖末技是一流的,学了几声猫头鹰叫,夜枭叫声空旷恐怖,民间本来就叫猫头鹰的声音是叫魂的,和这遍地荒草死人的场景也贴合。不会使人生疑,果然不到一炷香/功夫,四周一堆穿着三教九流衣服的人神神秘秘的凑上前来开始暗号接头。
京城按时辰巡逻的官军往来甚密,夜半在这荒郊野外的树林子外聚会,也不安全,接头之后当即全员撤进了余家库房,在余家地下的酒窖里开了个会。
方针已定,剩下的便是暗暗的筹划了,这些人吃住全在酒窖里,将和北郊军备库的地下四层当年留下的暗门悄悄打开,轻手轻脚的忙活了数天,顺着暗门夜晚偷偷去探了数圈,熟悉了军备库内的地形和构造——
确实铜墙铁壁,壁垒分明;就等着将黑硫药运进来塞进去,到时候拉长了十数根引线按照计划和步骤点燃,黑硫药一旦被引爆,这巨大的军备库就会荡为平地从京城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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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折带着相昀、代雪渊等数名明卫暗卫,快马几日便到了太原,余情在京城中一切见机行事,一旦总攻开始,军备便要流水似的跟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简直是把社稷军全军推向了鬼门关。
现在社稷军内关系微妙,武慈会玩心理战,每日里四面思乡的民歌昼夜不停的响起,还经常弄一堆社稷军在京城的父母妻儿在城墙上流泪喊话,简直是把凌安之当西楚霸王了,就要动摇他的军心。
花折在军中的时候,把军乐队已经训练好了,社稷军的军歌和政治工作每日里不停。凌安之更直接,让社稷军中军和后军后退几里,每人全发上耳塞子,听不到靡靡之音才是硬道理。可年关将近是事实,且士兵基本人人带伤,厌战情绪高涨。
——后来归顺收编的一些部队开小差跑了不少;夏吾的四万骑兵本就是雇佣军,最近正嚷嚷着让大都督勒朵颜带他们回家过年,说摔耙子不干了;北疆军倒还弹压得住,不过畏战的人也不少;只有安西军是凌安之磨出来的劲旅,裴星元等人勠力同心,一直铁一般站在大帅的身后。
所以花折觉得自己任务重大,星夜赶到了太原后夙兴夜寐、事无巨细,基本没怎么休息,将手头这些军备全部梳理了一遍,在太原城内各个秘密的仓库统筹备齐,不敢耽搁,直接准备趁着天黑出发。
出发时间还没到,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又毫无预警的下来了,出乎军中气象官的预料,花折看了一眼天气有些忧心忡忡,雪天里车马留下的印记更明显,更需要小心谨慎了。
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戎马黑衣,旋风似的检查了车辆马匹,觉得已经准备完全,只待时间到了便和雁南飞一起出发。
可这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就看到雁南飞被狗撵了似的飞身进了他临时处理公务的书房,整个人毛毛躁躁,大雪天一脑袋热汗:“花大夫,不好了,河北驻军以前集结在蒙古的散兵近日看社稷军无暇顾及太多,已经又摸进了关内,估计是知道了社稷军后勤的基地是在太原,现在有两万多人现在就集合在太原城郊外,等着拦路抢劫军备呢。”
花折倒也不太紧张,雁南飞这个人总是这样,啰哩吧嗦大惊小怪,一般对着凌安之大呼小叫的下场全是凌帅一瞪眼睛一声喊就老实了。
花折紧了紧箭袖:“雁将军,我们能绕路吗?”
雁南飞摇头:“这批辎重太多,尤其攻城车和投石机太过沉重,敌军两万多人就是要逼着我们绕路,万一绕路可能一头碰到埋伏圈中去,不能随了他们的意。我带着一半军备先出去,实在不行就把军粮扔下,引开他们,之后你让相昀给你开道,按照既定路线,昼夜赶往京城。”
花折听出点不一样的意味来,雁南飞是后勤军统帅,用凌安之的话评价是“奸懒馋滑”,什么时候也未见他亲自涉险过:“雁将军,怎么可能让您亲自做饵,这太危险了。”
雁南飞在夜空中向东北方向望了望,他大哥凌安之在城墙下已经苦熬了一年,日前得到消息,有一半以上的军士已经厌战,观望形势的势力已经又多了起来;他十来岁就跟着凌安之混在一起,从来未见凌安之在战场上如此危如累卵过。
凌安之是肉/体凡胎,不是掌管他人命运的天神,凌安之和翼王所做的事情叫做造反,有个名词专为他们设计,是谋逆,并非名正言顺,天下民不聊生,人人厌战;他所能做的,便是保障凌安之的后方,否则危局一触即发。
“花大夫,所有朝廷的人全知道我是后勤军的总军官,我不出现,他们根本不会相信,你放心吧,我有办法脱身,你只把剩下的一半主要军备带到了便行了。”
花折看着雁南飞坚定的眼神,平时看雁南飞调皮捣蛋嬉笑怒骂,其实他最会取舍,能全运到京城当然是好,可如果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了这种意外,能运到军备的大部分,舍了军粮也是好的。
——雁南飞运辎重,有时候目的就是运到军中一半,所以社稷军征战数年,从来没有掉顿过。
花折侧耳吩咐相昀:“相昀,你跟着雁南飞将军,记住,粮食和一些辎重在合适的时候喂给这些捡腐食的走狗,你要做的,是务必把雁南飞平安带出来,万不可使他落入官军之手。”
凌安之的近臣,只要落在官军的手里,下场只有一个——千刀万剐。
相昀稍微一迟疑:“这个…”王爷让他寸步不许离开花折身边的。
花折用指节扣了扣桌沿:“相将军,我身边有代雪渊和覃信琼,你担心什么?大战将至,雁将军有失的话以后谁负责军备更适合?今天就算是王爷在此,也要从战局考虑。”
相昀颔首抱拳:“是。”
凌安之和许康轶所在前线也是紧锣密鼓,和各位将军正在议事厅一起绝密统筹攻城事宜,还没商议上几句,紧急军情的消息便一个接着一个——
先是太原后勤军的消息,来使八百里加急:“报,王爷,前日晚河北散兵突然攻打太原抢粮,是冲着后勤军去的,现在正在周旋。”
许康轶眉头微皱,这股子散兵最近趁着社稷军无法面面俱到,打游击战作恶不少:“有书面的军报吗?花折和雁南飞如何?”
凌安之对雁南飞运输的本事相当自信:“雁南飞应该不会轻易改变路线。”
军备路线是绝密,既然敌军是在攻打太原而没有选择半路伏击,那说明就没有破解全部路线,改道的话有可能正中敌军下怀,被牵着鼻子撵进了埋伏。
来使双手抱拳:“事出紧急,只是口头汇报,雁南飞和相昀两位将军带着一半的军备引开敌军,花大夫按照原先的路线带着另外一半军备过来。”
“这就好,”凌安之看了许康轶一眼,心下飞转:“传我命令,命陈恒月带八千骑兵接应一下雁南飞,记住,军备重点保护攻城车、投石机和开花炮。”
许康轶听到相昀跟着雁南飞一起走了,当即忧心忡忡暗暗地攥紧了拳头:“这个熊心豹子胆的花折。”
凌安之口中不停:“命楚玉丰带一万骑兵,沿途飞速接应花折,不得有误。”
太原后勤军的消息结束,社稷军内部的消息传了来,小传令官跑的飞快,裹挟着一股子风就冲进了议事厅:“大帅,夏吾骑兵好像已经收拾了行李,全都打算跑了。”
凌安之最近对如同鸡肋的夏吾骑兵未花多大心力,勒朵颜被他弹压提点多次,对他心存畏惧,最近一年来也算老实未再兴风作浪。夏吾骑兵本来是四万人,打仗这么久还剩下二万五千了,本来想用他们攻城的时候打一下头阵,看来雇佣军是赚到了钱,也不想留下来继续啃硬骨头,临阵脱逃了:“日前不是小股的已经散了一些吗?这次是整体跑了?”
小传令官用手背蹭着脑门子上的汗:“是的,这次是他们的都督勒朵颜带队,不过勒朵颜也应该是被胁迫着的,夏吾骑兵不太听她的命令了,说无论如何都要走。”
凌安之挥挥手,让小传令兵退下去了:“吩咐沿途部队,看住他们过境的时候不许扰民,可以供给一些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