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箭打似的过了两天,第三天临近午饭的时候,众人正在研究细节,两路传令官来报。
第一路是雁南飞派回来报平安的,带进来一帐清霜:“报,王爷,雁南飞将军行军速度很快,昨日早晨的时候已经拖着追兵进了河北,在河北地段放了一把火将军备点了。”
凌安之:“雁南飞呢?”
传令官满脑袋是灰道子:“雁南飞将军放完了火就带着部队绕路跑了,好像是想把追兵绕到承德驻军的埋伏圈里去。”
就知道雁南飞的头发也难烧到一根!
另外一路则是楚玉丰循环不停着派回来的,是许康轶心中忧虑的消息:“王爷,楚将军说已经探到了花折后勤军的踪迹,两军之间距离还差一百里,预计今天黄昏就能在承德以北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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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折以前没当过运输将军,此次属于头一遭,他顶风冒雪,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错误了社稷军的大事,每日里基本是昼夜行军,除非人员马匹实在疲累,否则不太休息,今日早晨已经过了承德一程,还有三百里便要到达京城。
他沿途接到线报,说楚玉丰已经出城来接,可能不用到天黑就可以两军会合,听了这个消息花折放下心来,要不他心里老是觉得惴惴然的。
花折拢了拢身上大氅,寒冬腊月,确实冷了些,吩咐道:“继续前进,等天黑了在甸子里再吃饭休息,争取明日晚间便到达军中。”
比及到了天黑,暂时还没有看到楚玉丰的部队,花折计算了路程,和随军的后勤军官仔细商议了一番,认为此地适合扎营,便让军备队暂时歇下了,此批缁重以攻城器械为主,攻城锤投石机云梯等只要稍微组装就能直接上阵,他不敢大意,这些天后勤军没有敢在野外生火造饭,全是吃的干粮和乳酪、肉干等物。
花折嚼着乳酪,虽然不太好吃,觉得好歹还能马虎下咽,等到了军营再和康轶来一顿热乎的。
想到这里,花折好像已经坐在营中和许康轶来了一顿热乎乎的汤面,面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笑来,拿着乳酪和代雪渊说话:“雪渊,你还记得前些年年在安西丈量土地的时候,我们被困在了牧场上的大雪里,门都推不开,后来还是掏了个洞子出去找的柴禾?”
代雪渊顶盔掼甲全副武装,喝了一口水壶里灌着的凉奶:“王爷真能吃苦,耳朵又灵,虽然困在大雪里,不过我们谁也没觉得危险,像是休假似的就熬了十来天,哈哈。”
主仆紧张之余正在谈笑,跑进来汇报的小传令兵被这黑衣不染纤尘的花公子笑容晃了一下眼,怔了下才开始汇报:“花公子,前方来了一股骑兵,穿着社稷军的军服,越靠越近了。”
没等花折说话,代雪渊已经跳了起来,声音里有着那么一丝惊喜:“楚将军来了?我去看看。”
还没等代雪渊出去,一直在外围负责警戒的覃信琼冲进来了,一张口说话嘴里喷出来一股子寒气:“公子,不好,我刚才远远的探了一下,来的这股骑兵听马蹄声得有两万多人,楚将军可不是带这么多人出来。”
花折吓了一跳,他眼珠一转,在这个地理位置上,有这么大股的骑兵,不是楚玉丰,那就只能是夏吾的逃兵了:“你的意思是夏吾骑兵?”
这么冷的天覃信琼脑门上已经见汗了:“是,应该就是畏战要私自离境的夏吾骑兵,可是按理说以骑兵的速度早就应该过了这荒草甸子了,怎么还在这附近流连呢?”
代雪渊反应极快:“信琼,夏吾骑兵是冲着咱们过来的吗?”
覃信琼刚想点头,就看到又一个头盔都歪了的传令兵打马到了帐前,那马在寒风中,全身的热汗在夜色中蒸腾:“公子,夏吾骑兵是直接冲着咱们的方向来的,现在距离我们不足五十里了。”
骑兵马快,五十里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花折缄默了一会,能指挥夏吾骑兵如此整齐划一的,只能是他的妹妹勒朵颜了,他刚离开京城去了太原,夏吾骑兵就整队离境了,看似是巧合;可是如果离境了几天突然冒出在京郊二百里处他入京的必经之路上,那就有些生疑了;再加上如今直挺挺的向后勤军冲过来,看来是有预谋的。
勒朵颜对他能有什么预谋?还不是他活着,她便不放心吗?
泽亲王将康轶从小带大,康轶每忆起泽亲王均思念至极,哀伤不言,几次在他面前全未掩饰心痛之色;他也将勒朵颜抱在怀里长大,这个妹妹却“爱死”他了,最喜“爱”的便是他马上去“死”。
他已经数次明里暗里的承诺将王位让给勒朵颜,可是活着便是原罪。
而今终于抓到了他不在许康轶和凌安之身边的机会。
勒朵颜当然不是冲着军备来的,是冲着他花折来的。
花折不再胡思乱想,他站了起来大踏步的往外走:“信琼,你带着一股骑兵,和我一起去将夏吾骑兵引开;雪渊,你押送着后勤部队先原地不动,待我们引开夏吾兵之后,马上启程前往京城,越快越好,不得有误。”
代雪渊大步跟上主子:“不行,公子,我一步也不离开你。”代雪渊也看出来了花折这个妹妹对公子一片虚情假意,而今带着夏吾骑兵气势汹汹的来做什么?难道是专程赶了回头路在此等着给哥哥请安吗?
花折已经翻身上马:“雪渊,这一批军备至关重要,如果有失的话,社稷军可能就要以血肉之躯来抵抗官军的追魂大炮了,现在也只有你押送我才放心些。”
代雪渊不可能离开花折身边,一把将覃信琼的肩膀搂住,他们小哥俩个已经默契的保护了公子多年,能力在伯仲之间:“信琼,公子和我把军备交给你了,军备在你在,军备亡你便要亡,听到没?”
覃信琼热血沸腾的点头抱拳:“公子,雪渊,你们放心吧,定不辱使命!”
花折和代雪渊带着三百亲兵,这三百亲兵是从许康轶的亲兵队里挑出来的,全是百里挑一的死士,许康轶怕花折有失,所以在花折临出门之前又给加派的人手。一行人稍微兜了个圈,便在要进草甸子的山脖子外十里处碰到了夏吾骑兵。
花折左右环顾一看这个地形看明白了,这里几个山脖子长得太像了,估计是楚玉丰冒着大雪赶路,仓促间辨错了方向走错了路,不知道拐到那里去了。
勒朵颜一看到花折,当即欣慰一笑,她其实也犹豫过,记忆深处里也记得小时候骑在哥哥脖子上的时光,可是焉能因为这点个人感情误了前程大计?心一横只要过了心里那条线,一切做起来便顺其自然的简单了。
花折看到妹妹,在风雪中收住马缰绳,淡然一笑:“朵颜是在这里等我吗?”
勒朵颜抬头看了看天空,黑云压顶,风雪大作:“勒多,我当然是来找你的,想带你回老家去。”
花折觉得腊月的朔风能直接吹进骨头缝里:“回什么老家?”
勒朵颜笑得灿烂:“勒多,当然是回夏吾了。”
看着勒朵颜笑得快要露出了犬齿,估计是送他的尸体回夏吾,无论他怎么死的,人死不能复生,王位的继承人也就剩下一个了。
——当然了,这是勒朵颜认为的。
花折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是在自作聪明,手上暗暗的将马缰绳收紧了,直言道:“朵颜,就算是没有了我,旁系宗亲那么多合适的男子,恐怕王位也不会是你的。”
小时候的感情时过境迁,王室的亲情随着勾心斗角逐步变淡,勒朵颜成年后最羡慕嫉妒的便是这个逃在国外的哥哥勒多,祖母连他的死活都不知道,却储位空悬了那么多年,挡了她的路,她无论如何努力,爬到的最高位置还只是花折脚下的天花板。
她看着祖母坐在大殿之上,号令四方,如日月当空般耀眼,野心便不断膨胀,认为祖母也是女人,只要她足够努力,是金子终究要发光。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祖母从来没正眼看过她,让她痛苦不堪,多少次午夜崩溃的痛哭,心底全呐喊着想问一问祖母: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行?你凭什么说我和那个不学无术的花折差太远了?为什么?
她斗不过祖母,不过双手不染风霜的花折离开了翼王和大帅,在她眼中就脆弱的和雪中的蝴蝶一样,只要她看到了,就没有跑得掉的道理。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过了眼前的这一关再说。”
花折越笑越苦涩:“朵颜,你小时候吵着要母亲,我不知道抱着你看了多少次月亮,给你熬了多少个糖块,你非要这么做吗?”
如果没有一奶同胞的血缘,以他花折的狠辣,一切都可以消弭在无形之中,危险源头只要留下来,就是火种,制造合适的机会就要反噬山林。
故国夏吾留在他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温情,记忆里搂着他脖子说最离不开哥哥,夸自己哥哥最洒脱英俊的小姑娘,终究不存在了。
勒朵颜觉得自己这个哥哥一辈子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咎由自取,摸着凤凰鸟头的刀柄道:“哥哥,要不你让身边的人放下武器,我们好好的聊一聊?我保证不害你。”
代雪渊这一会一直在四处观察,见说话这空档夏吾的骑兵已经不动声色的快要对他们形成了一个合围,当即凑近了花折的身边:“公子,别和这个婆娘废话了,我们瞅着这个空子,快点冲出去。”
许康轶的亲兵动作极快,身经百战配合默契,只看花折的命令,勒朵颜眼看着花折一挥马鞭,三百余人聚成一把尖刀利刃,武器长短配合,短兵器砍人,长刀砍向马腿,飞扬的马蹄踏起漫漫雪雾,长刀漫卷,像阵风一样直接冲着东北的方向便飞出去了。
勒朵颜不以为意,谅一股子孤军也跑不出她的天罗地网,她盯紧了花折的背影,一抬手臂做了一个射箭的动作,咬着牙说道:“放箭,追杀他们,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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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情这些天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终于在这日的清晨将足量的黑硫药全运至余家的仓库。余家仓库的地下第四层挨着北郊军备库的一面墙上暗门已经被打开,趁着天擦黑,北郊军备库晚饭换班的空档,终于开始行动了。
地下四层的守卫在不知不觉间觉得有些不安,身后有人嘛,被鬼搭肩了还是有感觉的,一个军官模样的刚刚回头,一个“谁”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全部悄无声息的被抹了脖子。
行刺的黑衣人幽灵一样,余情和胡梦生也在其中,他们封住了军备库地上三层下到地下四层的通道。看着差不多了,当即大家互相一点头,将黑硫药包通过暗门极度迅捷的送了进来,连一丝声音也没有。
凌安之的嘱咐她早烂熟于心:“情儿,到时候你们先将三层和四层之间的梯子封死,让官军发现了也来不及救火;记住,要用海纹纸的灯笼点火。”
将三层所有通往四层的通道封死后,胡梦生将准备好的火油倒在了低地上,在地狱一样的军备库里点燃了两个高高的海纹纸灯笼,海纹纸内的蜡烛点了起来。
他穿着双层的靴子,淌着火油走到了低地中央,将幽幽暗暗的灯笼稳稳的放进火油中间,蜡烛闪耀着幽暗的蓝光,蜡炬成灰泪始干,只要蜡烛燃尽了,自然会点燃灯笼,灯笼燃起,火油自然也就着了,火油边上是粗长干燥的无数条引线,四通八达到每个黑硫药包,到时候炸一个桃花万点红。
“情儿,你们点火之后,要登高冲破撤离,我已经将马匹藏在北郊仓库外矮山下,全是最擅长登高的大宛马。”
——因为大宛马腿最长,在军马中步伐最大。
众人觉得事情还算顺利,互相打了一个撤退的手势,通过暗门撤出了余家仓库,众皆敏捷,悄无声息的像幽灵一样就闪到了地面上,接应的人已经焦急的牵着马等在矮山下了,一看他们来了,急切道:“顺利吗?”
胡梦生已经扶着余情飞身上马:“快走!”
马通人性,全是一等一的好马,纵使不戴辔头,也能从主子的紧张呼吸中品到危险,当即全力冲破,呼吸间就到了山顶。
“情儿,到了山顶之后,看似跑了很远,其实数万斤的黑硫药威力极端可怕,你们并不安全。要以矮山作为屏障,直接驾马冲下缓坡,之后躲进到时候提前修好的地下防震掩体洞穴中。”
荒地上的矮山一体硬土,最结实适合当做屏障,这些天城中内应修好的地下防震掩体已经达到了极致,估计届时听到的,也就是北郊仓库的闷响。
胡梦生和余情全跑了一脑袋汗,冲进了掩体洞穴藏好了时间就差不多了,大家全互相盯着,紧张的等那惊天动地的巨响。
——余情从胡梦生的眼睛中看到了期待、狐疑和忐忑的转变,大家等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没有声音;再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没有声音。
在摇曳的一豆灯光中,余情和胡梦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均是懊恼。
余情伸手一抹脑袋上的灰,嚷了一句:“肯定是出意外了。”
之后利索的从掩体后爬出来,摸了摸脑袋上的灰,直接又爬上了地面,她去拉马的缰绳:“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