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军冲锋的战鼓敲起,排山倒海之势,周青伦长刀换成了短刀,弓箭背在身后:“弟兄们,我方在敌后的是元帅夫人余情啊!女子有如此胆魄,我们还磨蹭什么,跟着大帅,冲啊!”
武慈看到兵潮如潮水一般,听到城下社稷军的战鼓和冲锋号一起响起来,他眼珠子已经红了,是成是败,只在此刻:“杀贼、杀贼、杀贼!为了家园古国,为了西南军的荣誉而战!”
隆冬季节,地面上的冰水却已经全都烤化了,铁蹄就踏在横七竖八的人体上,爆起的血浪溅得战士们犹如地域恶鬼。
月芒已经被烧糊了,官军的军旗在夜风中悲鸣。社稷军重型辎重支撑的云梯道道架起,犹如彩虹一般的天梯,直达通天之路。——凌安之,是通天路上的开路者。
数个城门前的攻城车和重骑兵已然疯狂,四九城门像一张曾经咬得死死的大嘴,而今已经被撬开了牙缝,裴星元和宇文庭等人浴血奋战,将出城应敌的官军收拾得七零八落。
传令兵浑身是血,头盔已经扔了:“裴将军,我们现在是攻打京城四门,请问重型撞击车重点撞击哪几门?”
裴星元勒马而立,犹如杀神在世,周身血染映照得眼中闪出的全是凶光,哪有什么丰神如玉雅将的样子:“哪几门?难道撞车还要省着点用吗?只要战车摆得开,所有八个城门,全给我着力撞!”
战鼓声、火铳大炮声、喊打喊杀声,声声入耳。
红的火、红的血、白刃落下,血肉横飞,无暇恐慌。
天光泛起了一线鱼肚白,这么长的夜,终于有点要亮了。
武慈无数的明枪暗箭,还是在乱军中失去了凌安之的影子,他刚才下了死命令要拿下反贼占领了的塔楼,手下已经领命去了;待他刚拿下千里眼打算观察一下己方的战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正对着的城墙上方,竟然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只有一人,银盔银甲,一双碧眼在火光中犹如燧石,好像随时能够打火燃烧,手持双戟,犹如战神降世一般,就那么燕子似的轻盈落在了城墙上,距离他只隔着几段城楼。
武慈吃惊非小,他没想到凌安之竟然胆大包天到自己冲了上来:“凌安之?!你自己来了?”
凌安之落地起势,双戟交叉冷冷一笑:“武慈,来取你的项上人头!”
城墙上的官军和城墙下的社稷军震惊非常,许康轶反应最快,带着元捷、周青伦、凌合燕打头,顺着登城梯敏捷如风,一边拨开弓矢乱刃一边往上爬。
城墙上官军林立,竟然看到了许康轶和凌安之凑在一起,还凑到他们的近前来,当即疯了,连武慈都向前冲了一段距离——这若是拿下了二人,什么叫做擒贼擒王?什么叫做毕其功于一役?何为决战,这就是决战,全亮家底!
两军阵前官军在哇哇鬼叫,声音或急迫或嘶哑:“杀了凌安之!杀死许康轶,冲啊!”
瞬间城墙上变成短兵相接,有王爷和大帅带着登城,社稷军将士还有什么犹豫的?军心鼓舞,像是黑潮上涌一样,无数官兵爬上了城头。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挥舞战刀的破空声,短兵相接的金属铿锵声,兵刃插进□□的“噗噗”声,鲜血泼洒的落地声,靠着四处燃起的战火光亮,双方就在城墙上,展开了白刃战。
凌安之和许康轶两个人速度太快,凌安之盯着武慈的方向,已经杀出了官军的包围,转瞬间到了距离武慈一仗远的地方。
武慈狰狞一笑,他身边的官兵看到了武慈牙缝里蜿蜒流出的血迹:“点冥火!”
纵是有月光和火光,许康轶夜晚视物,也只是朦胧的轮廓,他看到数十名官军每人扛着一截木桩似的,他没见过,刚眨了一下眼睛想仔细看——
却见官军拿起火把,把这东西直接点燃了,哪是什么木桩,原来是装了特制燃料巨型火烛,刚刚点火,就看到火苗“嗖”的一下子,每一个巨型火烛全带着风声似的窜起三米多高。
太亮了,怪不得叫做冥火,天地间像是无数闪电聚在一起,所有人或直接闭眼,或者以手臂掩面。
凌安之刚才也在盯着巨型火烛看,他本来担心是什么短程射炮之类的,要及时闪躲,却没想到竟然是闪光的刺目火把,他本来就是夜眼,已经适应了黑暗,而今太强的光芒突然炸在眼前,眼睛当即暴盲,面前白花花一片,暂时什么也看不到了。
此种冥火没有其他的作用,只是强光,为视力超群的凌安之专门打造,越是夜间视力好的,人也好,动物也罢,遇到强光越是容易暂时性暴盲,武慈做这个玩意儿,目的就是在关键时刻用一次——没办法,对凌安之来说,第二次普遍不灵。
凌安之手持双戟,觉得眼前似一道白虹闪过,紧接着再闭眼睛来不及了,他站在原地没动:“王爷,我看不到了。”
许康轶看到强光就已经反应过了,他还好,本来视力不佳,还有水晶镜挡了一下子,他耳朵动了动:“凌兄,我能判断方位,你靠到我身后来!”
在战场上,凌安之已经多年来身后无人了,已经忘了身后有依仗什么感觉了。
可如今,闪身贴上许康轶温热的后背,心中一闪念,飞过了感动。
在这人世间,没有血缘的就不是兄弟吗?非也,刎颈之交,生死相随,肯定不是为了利益。
在纷飞战场上,那人去后,还会再有一个人,敢用后背相对吗?有的,身后有屏障,眼前有目标,男儿快意恩仇,也在此时。
许康轶和他背靠背:“我听得清楚,后背交给我!”
凌安之本来以为凶多吉少,可突然想到许康轶还有个特殊功能来:“王爷听得见?估计只是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一会就恢复了,你指挥我,我们要缠住武慈,不能让他跑了!”
武慈看他二人顷刻间默契地靠在一起了,看来凌安之和许康轶确实深厚似兄弟之情,两个人之间没有绝对的信任,肯定走不到这一步,他无暇感慨,大声喝道:“全军听令,射杀凌安之和许康轶!”
许康轶已经把眼睛闭上了,周围的一切在他耳畔形成了一副图,一仗半外的武慈正在挥刀,让众人往这边来;两段城墙外的弓箭手已经箭上弦,瞄准了他们;距离他们最近的官军只有三米,正在提刀往上冲;保护他们的元捷和凌合燕元捷刚才闭眼及时,没什么事,已经又冲着这边来了。
“凌兄,武慈比照刚才向东南进了五步。”
“右后方有人射箭。”
“元捷上来了!”
“…”
时间流过,武慈越看越惊心,许康轶和凌安之在暴盲之下对方向的判断依旧准确,躲开了暗器和追杀,速度不减,距离他还是越来越近,半柱香的功夫过得差不多了,凌安之在乱军之中一歪头,和许康轶又一分为二,重新恢复的目光和他隔空碰上了。
凌安之邪恶一笑,近了,够近了,他看到武慈的亲兵已经开始冒死保护着武慈往城墙下走,看那个口型:“武慈,把脑袋给我再走!”
武慈咬牙切齿,取他的人头,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他知道此刻自己危险,跟着亲兵边后退边下达命令:“放箭,射死他!”
凌安之眼前一片箭雨,齐刷刷密集成了一道幕布,挟持着不详的幽暗之光,雨一样的向他泼洒而来。他纵身而起,直接跃到了空中,双戟轮转,形成了一道屏障,箭矢纷纷落地,恍惚间有些走神:当时在落凤坡,看树上的痕迹也是箭矢浓密,当日凌霄遇害的时候,眼前也是这般光景吗?
武慈见凌安之势如鹰隼,只一个起落就已经到了他的近前三四米处,大惊失色,这是人吗?
武慈的亲兵侍卫誓死护主,箭雨和长矛疯了一样向凌安之身边招呼上来,如果万军丛中,被凌安之取了上将的首级,这仗还怎么打?!
许康轶和元捷等人被敌军缠住,距离凌安之也有两丈远,天空虽然没有大亮,不过已经破晓,太阳就要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直接就看到了无数暗器兵刃雨一样对准了凌安之,这是要两军对帅不成?!
凌安之就是要在万军丛中,取上将的首级,他冲势不停,又一个纵身而起的躲避,左手抄起战戟,猛禽一样,转瞬已经转头飞身到了武慈的头顶——
武慈避无可避,举起指挥刀阻隔——
身边的一名侍卫反应极快,抄起长刀冲着凌安之便捅,马上就要狠狠地插在凌安之的右侧大腿上——
电光火石之间,凌安之脑海中过了无数遍,被插中又如何?他为求灵活,腿部并未着甲,插上也就是骨断筋折的血窟窿,腿以后不中用了罢了,插断大脉就算他倒霉;几只箭矢有护心甲估计也射不到要害。
可这杀死武慈的机会难得,一会侍卫反应过来,护着武慈下了城墙,就又是苦战,社稷军还坚持得住吗;时间一长,余情和翼王全危险,尤其是余情,简直是脖子在官军的刀刃下。
——以重伤换武慈一条狗命,好像也算合适的买卖。
他还有什么本钱能够承受失去的?
他心一横打定了主意,无视长刀箭矢,并不闪躲,左手戟天花盖顶的往下砸,厉声喝道:“武慈,你跟错了主子!拿命来!”
武慈的指挥刀本就单薄,且肝胆已寒,怎么可能阻拦得了天生神力的凌安之?
他在凌安之手下,只过了一招。
他生命中最后听到的声音,便是自己脑壳破碎的声音。
武慈阵前殒命,凌安之便知道大业已成。
可不知道为何,预想中的刺痛钝痛并没有袭来,凌安之不自觉的向长刀应该刺来的方向看去——
但见他的右身侧突然卷起了一团白雾,白雾中好像有一个半透明的长戟玄甲高个将军,坐骑是纯黑色的高头大马,一看轮廓便知道是他的马儿子,小厮。
高个将军随意扎起的长发在破晓曦光中闪出暗红色的光芒,丈三长戟势不可挡,飞速轮转成盾牌一般,将这些身边的长刀暗箭全部凌空震开,活生生的改变了方向。
凌安之双眸陡然瞪大,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泪水就已经模糊了视线,这白雾里的少年将军,久违了——
曾关山横戟,将征途望断。
纵江山如画,比不上难吐心言。
护死生时刻,竟是昨日少年。
城破,师弟,霄掩。
他不自觉的战戟撒了手落了地,不管武慈桃花万点红的喷了他一身,双手许是用力过度,有点哆嗦,伸双手向这团白雾拉去,这团白雾中半透明的小将军在空中回首,棕色的眸子,露出雪白的牙齿冲他笑了笑,张开长长的双臂好似隔空对他拥抱,之后顷刻间就消失了。
许康轶和元捷等人已经杀开敌军飞身到了近前,扶住凌安之,紧张的开始看他,发现他并未受伤,元捷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大帅,刚才我看错了吗?还以为你得中几箭挨一刀呢,真是上苍保佑。”
凌安之收敛心神,呆呆的望着白雾消失的地方,眨了眨眼将泪光含下去,好像有些自言自语:“是有人保佑,但不是上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