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官军主帅武慈肝脑涂地、血溅当场,城墙上众人当即震惊的张着大嘴拎着武器傻愣愣的呆在当场,瞬间斗志全无。
凌安之反应极快,捡起战戟瞬间砍向了武慈高达一丈的帅旗,象征着西南军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帅旗在晚风中倒在了火堆里,燃烧出一股血腥味。
他伸手抄起元捷身后士兵手中的翼王黑色盘龙王旗振臂一挥,大喝道:“兄弟们,去接塔楼下接应城中内应,告诉她,我们赢了!”
许康轶的大旗,终于插在了四九城的城墙上。
守城的官军见主帅已亡、旗帜已倒,不自觉的下跪缴械投降了,城墙上纷纷举起了白旗。
许康轶拿下水晶镜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确实是眼瞎,刚才竟然看到是白雾中的小将军为凌帅隔开了明枪暗箭,长戟暗红发色,还能是谁?凝视着白雾的方向半晌,他和凌安之四目相对,看到了凌安之眼中深不见底的感伤欣慰,确定道:“我没看错?”
见凌安之点头,他心下狂跳,此刻难掩激动之色,他声音里带着波澜,胜利的喜悦激荡在胸怀间,碰撞出瀚海云涛:“凌兄,我们真的全来了,真的全力以赴了。”
这对多年的难兄难弟默契相视,凌安之身后血染的黄沙昆仑帅旗也已经冉冉升起,在日光和烈风中猎猎作响,他调整心境,意气风发,哈哈大笑,傲然扫视着这座城池,突然想到小时候凌河王说他的话:“小混球像西伯利亚猛虎似的,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害怕,不管不行。”
——父亲,我不怕是因为觉得自己能做到而已。
凌安之和许康轶不自觉的发出爽朗的大笑,两个人沐浴在白雪日光中,有令人炫目的威仪和力度,耀眼极了。
胜利的气势直冲云霄,大笑的感染力传遍全军,西北的儿郎蹭着脸上的血迹,突然间欢呼声大笑声沸反盈天,犹如春雷一样隆隆响起:“我们赢了!”
“我们进城了!”
“翼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安之和许康轶在一片狂喜中还记得有大仇没报,异口同声道:“吩咐下去,打扫官军残兵,缉拿废帝许康乾。”
待到凌安之下了城墙,便见到一抹纤细的影子冲着他飞奔而来,看着灵活到像吃饱了回家的小狐狸,凌安之心里大石头落了地,几步冲着迎了上去,无视身边士兵们的众目睽睽,张开双臂要将余情搂在了怀里:“情儿,真…怕你出事。”
余情劫后余生,全身花花绿绿的非灰即土,像个小熊一样直接跳起来抱住了凌安之的脖子缠在了他身上,笑得比初升的阳光还灿烂:“三哥,我成功了,情儿是不是很厉害?”
凌安之摸着她的后背,感受到她隆起的肚子顶到了他的胸腹,人生如此之多的喜悦,在某个峰回路转的时刻,一股脑的全来了:“你怎么不听话,怀着孩子是怎么摸到高脚岗楼上去的?我们的宝娃子能同意吗?”
余情听凌安之的声音忽远忽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忍不住伸手揪了揪自己的耳朵:“三哥,我还给你带出来一个小礼物。”
凌安之看她答非所问、动作不对,将她放在地上抚摸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听不清楚我在说什么?”
余情被军备库的爆炸余波震得耳根发麻,现在还在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全似隔了几座山似的,正确回答大帅的问题是不可能了。
她在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酒瓶,这酒可是她去北疆那年攒下来的,宝贵的很:“三哥,我在余家的地下酒窖里给你灌出来一小瓶酒,我们喝了它庆祝一下从北疆那年一直到现在的丰功伟绩好不好?”
凌安之看她耳根好似乎还带着干涸了的血珠,心中像被箭穿刺了似的难受,哪有心思喝酒?一手扯过一旁的胡梦生问道:“余情耳朵怎么了?”
胡梦生耳根也嗡嗡响,不过没有余情那么严重,还听得清楚:“大帅,军备库爆炸的声音太大了,少主耳朵可能被震坏了。”
凌安之咬牙切齿,一把揪住了胡梦生的衣领:“怎么没把你震聋呢?偏偏震坏了少主!”
胡梦生吓得一缩脖子,再说话就磕磕绊绊了:“那个,大帅,少主几年前在兰州的时候被梅绛雪打了一个耳光,当时耳朵就嗡嗡响了好多天才好,可能是本就有旧疾,这才…这才…比小胡子严重了些。”
余情不适应突然间严重耳背的感觉,光靠察言观色不知道为什么凌安之突然间剑拔弩张,伸手拉住了凌安之的胳膊:“三哥,你怎么又突然这么凶?我们这不是也算是大功一件嘛。”
——水有深浅,爱有厚薄;有人不知道他面临的腥风血雨,所以不了解爱他至深之人无奈的选择;他的情儿总觉得是他挨了刀子受了委屈,可她自己受到了误会委屈向谁诉说呢?
凌安之旁若无人的吻了吻灰头土脸余情小鬼一样的鬓角额头,凑在她耳畔说话:“乖,我带你快点去找花折,看看这耳朵是怎么样了,三哥以后还想唱歌给你听呢。”
城门被打开了,紧跟着裴星元入城的是花折,许康轶已经张望他很久了,四瞎子在万万人中一眼就看到了他,两个相依为命的人拥抱在了一起。
胜利后乱七八糟的拥抱也很正常,比如宇文庭已经抱住了裴星元,正往裴星元肩头上蹭喜极而泣的眼泪鼻涕:“他娘的我们全没死!”
裴星元喘得厉害,他本就带伤,身体虚些,心下转了几圈,苦笑道:“另弟宇文载光对着我开炮,我活埋了还能活下来,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应该死不了了。”
凌安之和裴星元呼应着打了近一天一夜,凌安之上城墙,裴星元攻城门,其他京城八门群龙无首,被社稷军势如破竹,纷纷缴械投降,宇文载光带着最后的一万多御林军护着许康乾退守皇宫。
战争还没有彻底结束,皇宫还在眼前,武慈阵亡后,许康乾被紧急从城墙被护送回了宫中,宫门紧闭,拒不投降。
凌安之请许康轶坐在北郊行宫和花折、余情一起对坐喝茶,进宫捉拿废帝许康乾的任务就交给他和裴星元等人代劳了。
——何必让许康轶背负上弑君杀兄的骂名呢?花折重伤在身,也不耐随军奔走,正好把余情留下让花折给看看耳朵。
他高头大马,外罩的战袍已经早不见了,护心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对着朱红色的宫门,露出了复仇者的轻蔑一笑。
庄严的宫门在社稷军眼中,脆弱的和鸡蛋壳一样,凌安之带着宇文庭、裴星元等人,直接轰开了宫门,来到了乾清殿——这里是大楚历代皇帝居住的内宫,据说无数金银财宝堆积在此,耳目说许康乾躲进了内宫,藏在了后宫粉黛的丛中。
凌安之等人刚想冲进去,便看到了一副奇特的场景,有些出乎意料,还得回回神琢磨一下,才算是知道了这人海到底怎么回事。
乾清宫富丽堂皇,明黄色的地面墙面映照着巨龙,雕梁画柱在诉说此处曾经是大楚权力的中心,有人费尽心机想要得到它,有人费尽心机的想要守卫它。
乾清殿的屋檐上和殿外站了密密麻麻几层的人,足足有一万多,他们这些人身穿污秽不堪的白衣孝服,浑身血污,有的人脚步抬起时还能看到浸出的鲜血。
长期的恶战和战败的刺激,使得这些年轻人犹如行尸走肉般的消瘦骷髅,每一步全像是半截入土似的有些迟缓,空洞的目光从死鱼一样的窟窿眼中泄出来,好像无视已经冲进来的社稷军,自顾自的将宫中所有能够燃烧的幔帐、木板、箱柜抱着抬着放在乾清宫的空地上,还有军官模样的人抱着火油灯油,带着一股子异味往这些易燃物上浇。
宇文庭当场就愣住了,这些形销骨立的人当中,打头的竟然是他的弟弟宇文载光,宇文载光发丝凌乱,周身血染,腿有些瘸了,明眼可见恶战之后身上数处伤口。
大家全明白了,宇文载光这是要和剩下这些御林军一起,点火将无数财宝和乾清殿玉石俱焚、一起烧掉。凌安回头看了一眼宇文庭,见他还是没有回神,一双眼睛全落在自己弟弟身上。
凌安之也不想杀人太过,此时已经城破,这些人再烧死毫无意义:“宇文载光,本帅敬你是勇士,勇士不滥杀无辜,拿自己手下的性命开玩笑,站在这里的这些兄弟,全是有家有口、有母有子的,付之一炬有何意义?”
裴星元也注意到了宇文庭凝视着宇文载光的目光,他张口,想打消宇文兄弟的顾虑:“宇文载光,我们日前就算是有些恩怨,也只是各为其主,大楚国是许家的江山,是毓王还是翼王当皇帝,全都没有改变国祚。翼王仁厚,只要你投降,是想回家还是想继续报效江山,全有办法。”
宇文载光像没听到一样,看也不看社稷军两位主将一样,自顾自得要去打火——
凌安之断喝道:“慢着,如果许康乾在城墙上君王死社稷,你们也算是忠心护主,可许康乾现在已经投降,你们死的轻如鸿毛,何必自寻死路?”
宇文载光终于目光从他哥哥脸上划过,斜倪了凌安之一眼:“自古以来,更换皇帝便要流血,可是群臣自来见风使舵,各为其主,看不到随意举起刀兵的害处。”
“勿以成败论英雄,我宇文载光带领手下弟兄,自焚在乾清殿,便是要告诉翼王和你,王位更替,必将生灵涂炭;胜者王侯登上庙堂,但是败者的光芒也能闪耀河山;愿今后以史为鉴,记住这乾清殿的烈火,少起刀兵,不再祸起萧墙,为黎明百姓计,勿使老母在家哭子,勿使孤儿寡妇失去庇佑。”
宇文载光凭借胸中气势,毫不停顿道:“凌安之,你为翼王践踏生灵,我为生灵控诉刀兵,愿你以后以百姓为本,不再杀人如麻,希望你能觉悟。”
裴星元等人哑口无言,天下兴亡百姓苦,他们安了河山夺了庙堂,却没有安了百姓。
凌安之冷笑:“宇文载光,你说的全对,不过你人生最失败的,便是没有学会取舍,没有山河,哪里有家?”
凌安之的声音本就清朗,而今在这乾清殿里更是回响不断:“只不过是数年后鞑虏进犯,战火四起,民不聊生,换一种死法罢了;而且大楚也将衰落下去,观看史册,可能会战乱百年,才能有新的朝代收拾了旧山河,到时候死于战火的人,可能以千万人计;苟且偷生者,也不过是饥寒交迫,人人没有尊严,没有土地,没有事做,四境以暴力论英雄,人不如狗。”
“许康乾为人心胸狭隘、玩弄权术,视江山万民如草芥,他不积小败,无以成大败;而翼王殿下有匡扶社稷的才华,有包容四海、抚育万民的气魄和胸怀,积小胜,所以成大胜,能够中兴大楚。”
“以一时之痛换百年平安,四境江山将有屏障,经济能够恢复,田间地头全是安居乐业的人们,朝堂科举全是踏实做事的官员,讲武堂内尽是大楚的精英,届时打开国门,畅通丝路,通商南洋,将会万国来朝。”
他鞭指宇文载光:“宇文载光,将一时战乱提前,将对百姓的侵扰降低到最小,换中原北疆几百年太平,你说,值还是不值?”
宇文载光有所触动,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
站在宫殿上和宫殿之外的官军全都抬头,向他们的京兆尹望去。
凌安之眼中的光闪了一下,再接再厉道:“宇文载光,天道有常,或因人事而迟,然终不误。以一时战乱,换百年和平;以一时牺牲,换大楚中兴;你我男儿不仅效命国家社稷,也应当效命万民生灵,而今年关将近,四处尽是无家可归者,我们何不放下刀枪,去治理一方平安呢?”
“届时百姓人人感激你这位能为一方出力的父母官,给你建庙立祠,百年之后封你当一个土地公公,何乐而不为?不比带着一万多兄弟白白死在这里化为血肉骷髅,更有利于天下万民吗?”
他越说越语重心长:“你想想你身后这些兄弟们,有能征善战的,有才华横溢的,与小家是顶梁柱,与国家是赤胆忠心的栋梁,只是因为和你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所以才死生相托,你何不给他们一线生机,做好男儿该做的事?又怎么能效仿市井小民,玩这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赌气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