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庭见弟弟目光闪烁,沉默不语,知道弟弟已经动摇,担心弟弟想了一会再钻了牛角尖,不管不顾的直接冲了上去将火把和火种抢了下来熄灭,按弯弟弟的后腰便开始谢恩:“谢大帅醍醐灌顶,谢大帅不杀之恩!”
大殿空旷,宇文载光木木地看了看他哥哥,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御林军们,这些破衣烂衫的兄弟全目有祈求之意的看着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毅然决然的要赴死。
他知道大势已去,看着凌安之苦极反笑道:“凌安之,几年前你来京城封镇国公,在朝堂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当时先帝问话,吓得你朝板掉在了地上,看来当时是藏拙了?”
当年的凌安之卑躬屈膝,如此身材高俊的人,在朝堂站着都不敢站直,装出一副粗鄙武夫的样子,惹了不少笑话;和今日这个威仪非凡、大气理智的凌帅比起来,简直是天地云泥的差别,前后判若两人。
这三寸不烂之舌,当个武官真是屈才了。
凌安之吩咐手下将木头被褥热油等全浸湿后收拾下去,别不小心再走了水,别有深意的冲宇文载光一笑:“宇文载光,我在翼王面前,从来不用藏拙,翼王的胸襟,等你有机会当上了一方的父母官,再慢慢品味吧。”
凌安之还有别的事情急着要做,将处理这里的事情交给了宇文庭和周青伦,吩咐小心俘虏生事的同时善待俘虏,就下了战马,带着裴星元等人便向后宫而去。
裴星元抬头大口喝了不少水——他前一阵子受伤失血不少,昨天攻城的时候也被刀子刮伤,失血太多导致渴的厉害。之后用手肘轻碰了碰凌安之的肩膀,由衷说道:“安之,您刚才一番高论,也打动我的肺腑,你年纪不大,却有这般眼光和才华,为兄佩服。”
凌安之丝毫不以为意,将刚才在干柴堆上扯下的一根草棍从嘴里吐了出来,抢过他的水壶喝了一口:
“算了吧,宇文载光这一把火要是点起来,一个是宇文庭看着弟弟活活烧死,心里肯定过不去;再一个二阴毒被逼退位之后一万多人跟着殉葬,这不表示许康乾是有道的明君吗?这样的话翼王的脸面往哪搁?登基之后得面对多少流言蜚语?”
裴星元:“…”
“再说了,”凌安之冲他坏坏一笑:“宇文载光和你曾经有过节,他要是被烧死了,坊间首先造谣就要说是你裴星元睚眦必报,白担一个不仁不义的坏名声,都影响你这个光棍子娶亲。”
裴星元“啪”一巴掌拍在凌安之的后背上,和他君子能动手就不动口了,这个四六不着的东西,快当爹了还不稳重,就不会好好聊天。
还未到后宫,远远的就看到一堆人身穿白衣站在门口,裴星元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凌帅,不是又要自焚的吧?”
凌安之眼神比裴星元好一些,凝神仔细看了看,之后放松的一个冷笑,将千里眼递给了他:“星元,你仔细看看,那些人都有谁?”
裴星元端起千里眼:“不少人,好像全是老弱妇孺啊,还有少量已经缴了械的御林军,全站着哭哭啼啼的,为首那个——是许康乾?大帅,我们一会试探一下再过去,恐怕有诈。”
想到这个血海深仇的禽兽,凌安之胃里一阵恶心,他大踏步,脚下速度丝毫不减:“四周的暗桩已经全扫过了,许康乾这种怕死的畜生,要是真有拼死一战的勇气,就轮不到我们冲进皇宫内院了。”
昨天还表示要“君王效国祚”的许康乾就已经身着素服打开宫门投降了,他面如死灰,额头鬓角斑白,看到了冲进内院的人是昔日的下属凌安之和裴星元,未见许康轶的身影,面颊上的肌肉绷了绷,两颊出现了横肉,额头和太阳穴的青筋跳起来多高,半晌才抓着身边的太监站稳了,从怀里掏出一份明黄色的玉轴圣旨。
裴星元往白茫茫的人群中扫了一眼,在一堆宫女内监之中看到了曾经认识的各宫娘娘,以及恩宁公主,个个捂着口鼻啜泣,瑟瑟发抖,不敢哭出声来,倒是没见到许康乾的三个儿子。
——这些人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全大楚最养尊处优尊贵的群体,而今已然城破,按照历朝历代的规则,西北社稷军的虎狼们随时可以冲进如花似玉的人群中,撕破他们的衣裳和尊严。
迎着凌安之平静震慑的目光,许康乾颤颤巍巍的探腰双手将黄色的卷轴呈上:“大帅,好久不见,这是一份让位的圣旨,我多年来身体不佳,已经不能处理朝政,儿子尚且年幼,无法承担重任,愿将皇位禅让给年富力强的皇四弟许季,恐怕四弟嫌辛苦推辞,请大帅帮我劝一劝。”
凌安之手捏着腰间宝剑秋风落叶扫的剑柄,平静的看着他,不动不说话。
——许康轶是乱臣贼子,有了这一份圣旨就有个物件来堵天下悠悠众口了,二阴毒知道许康轶最需要的就是道义上的基础,手写了一份草纸买命来了。
许康乾忐忑的探着腰,心往下沉,不知道他接还是不接。
半晌,凌安之捏着圣旨的玉轴,随随便便的把圣旨拎过来了,之后打开随意瞟了几眼,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夙兴夜寐,靡有朝夕,乃至宿疾缠身,恐难安天下之民”,“皇四弟翼亲王文治武功,德才兼备”,“故让位皇四弟”,好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明君。
以皇帝的名义,用玉轴的圣旨,封一品亲王翼亲王许康轶为君,难道许康轶还要封他当个太上皇不成?天无二日,这个还想占便宜的狗贼。
他有心把烫手山芋拿回去让许康轶自己定夺,可是心思转了几圈,觉得许康轶还是装不知道此事为好,事情到了他这里,也就做一个切断了,他随手把圣旨递给了身边的周青伦:“青伦,你刚才不是内急吗?我觉得此锦布细软,你拿去应急吧。”
“大帅,你?”他有心要求凌安之把圣旨转交给许康轶,可看凌安之眼含凶光的样子,就知道要求也是白要求。
无视许康乾面如死灰瞬间摇摇欲坠差点跪到在地上,凌安之亲自将许康乾揪起来,心中有一股血性快感,当年他在京城,为求自保多次跪拜在许康乾脚下,而今,许康乾也有今天。
凌安之将煞气收起,换上满面笑意:“不可行此大礼,我只是代翼王殿下来请他的皇兄罢了,现在请你跟我走吧。”
他不多说话,冲裴星元微微一点头:“星元,处置后宫投降太监嫔妃宫女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说完了话,扶着许康乾的胳膊向宫门外走去。
见皇帝许康乾被带走,众位嫔妃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痛哭失声,此人曾经是他们的天,她们有跪倒的,有意欲上前扯住许康乾衣袖的:“陛下,也带我们走吧。”
昔日的贵妃宫嫔们,何等柔美尊贵,而今全身白衣,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知道亡了国的妃嫔没什么好果子吃,哭得更是梨花带雨:“陛下,别抛下臣妾们,带我们走吧。”
许康乾满眼是泪,他垂泪看着自己身边曾经这些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的美人,凌安之明里是扶着他,其实是扯着他向外走,张了几次口,可终究已经自身难保了,长叹一声,就要跟着凌安之去了。
此时突然在人群中中冲出来一位女子,看着二十出头,头上挽着素发髻,满面通红,激动的胸脯起伏,竟然一伸手就去扯凌安之的衣袖。
周青伦一看这还了得?万一是暗器伤人怎么办?敏捷的一伸腿就去拌她。
腿伸出去之后才发现,此名女子盈盈弱质,完全不会武功,周青伦只用了一分力,就已经将她绊倒了,直接立身不稳摔倒了,额头触底,开始流血,可她依旧没放弃,直接抓住了凌安之的裤腿:“凌将军,不…凌大帅。”
凌安之低头冷冷一看,此名女子他认识,数年前他入京封镇国公,当时许康乾代表景阳皇帝要给他赐婚,曾经要赐给他的公主——恩宁公主。
恩宁公主被凌安之杀神一样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可是仍然抬脸牙齿打战带着哭腔说话:“凌大帅,我们后宫女子看似尊贵,其实一生命如浮萍,丝毫不得自己做主,是笼子里的金丝雀罢了;求您…求您下令,或者将我们囚禁起来,严加关押不得冒犯;或者干脆直接刺死;求您不要让我们走,过去宫门破碎之后,后宫女子的老路。”
凌安之回头看了看,社稷军成员复杂,他倒是知道军令森严,他们不敢闹事。可难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不法之徒会见色起意,历史上京城城破之时,后宫女子多有被蹂/躏死者,他已经预着这一手了。
他正色而立,抬下巴示意裴星元将恩宁公主拉开,裴星元曾经久在朝中,认识公主:“天下还是你们许家的天下,后宫女子和战争无关,你们的性命还是皇家的,我让你们的旧相识裴将军留下来,就是要妥善安置汝等,放手吧。”
言罢带着亲兵卫队,转身就走了。
这是许康乾平生第二次亲眼见到凌安之,却见此人威风凛凛有礼有度,说话条理分明,哪是当年在京城时那唯唯诺诺的粗鄙武夫的样子?不禁有些遍体生凉。
凌安之扶着许康乾上了马车,看着这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强自镇静,却吓得脸色比雪还苍白,头发有些凌乱了,衣领也狼狈的微微扯开。
他笑了笑,伸手好似为许康乾整理衣裳,双手却是将衣领轻轻扯了扯,露出许康乾的锁骨来,果然,这个乾元皇帝的锁骨上有一段近两寸长隆起的红色伤疤,虽然看起来已经有了年头,可还是狰狞可怖。
——看来当年受伤不轻,这锁骨应该是断了又精心照料之后长起来的。
凌安之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豁口蒙古刀,想到许康乾这道伤疤是凌霄遇害之前砍伤的,心中酸楚和仇恨一起像岩浆一样划过。
凌安之越靠近许康乾一分,许康乾周身便更紧绷一分。
他一手拢上了许康乾的衣领,眯了眯眼睛,缓缓地贴着许康乾的耳畔,一字一字清晰的从牙缝里挤出来:“许康乾,你的三个儿子呢?”
许康乾犹如直接被五雷击顶了一般呆若木鸡,冷汗一溜子一溜子的往下淌,将腋下胸前已经浸透了,他愣愣的看着顷刻间被煞气阴云笼罩的凌安之,再也强自镇定不了,开始忍不住的瑟瑟发抖,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