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

作者:鹊登楼

凌安之举着弓回头看他:“是因为我小,而不是因为我不会射箭吗?”

凌霄凝重住一张小脸,重重的点头:“那当然了,少爷很厉害的。”

“哈哈哈,”凌安之哈哈大笑:“你刚才射不中,也是因为你小,拉不开重太多的弓啊。”

凌霄这才反应过来凌安之一直在绕他,当即一跺脚:“少爷,可是我用的已经是兵器架上最轻的弓了,大小姐说你两年前这个时候,已经能拉开十力弓了,我却连五力弓也拉不开。”

凌安之将神臂弓往兵器架子方向上随意一丢,隔了十多米远就那么稳稳当当的挂在了原处了:

“小凌霄,人和人之间情况不一样,怎么能对比呢?我两岁就开始习武会走梅花桩,你十岁才开始;我之前顿顿饭有肉吃,你身体才养好了几天?你拉超过体力的重弓那么长时间还没放弃,一是说明自己有天赋,二也说明自己有求胜的决心,已经很了不起啦!”

“等明天,看我找合适的弦子给你做一张三力弓,到时候你直接就能百步穿杨,到时候我再教你骑马射箭,哈哈!”

小凌霄激动到小脸发红:“真的吗?我真的能学会骑射吗?”

“当然了,”凌安之看着他自卑的小样有点同情,鼓励道:“你又会射箭又会骑马,骑射不就是骑在马上射箭吗?有什么难的?等你伤好了我们就下江南探望师傅去。”

小凌霄高兴坏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可是少爷,你去哪里寻材料给我做弓箭呢?”

家里下人狗眼看人低,连凌安之的俸禄每个月十两银子都经常偷偷克扣;他就更惨了,每个月的俸禄是二夫人争取来的——一把铜钱,而这一把铜钱是管家凌忠随手抓给他的,手指缝还经常漏,最近凌忠的手好像也越来越小了,哪里来的钱呢?

小凌安之抬眼看了一眼他名义上的爹老王爷高高挂起的神臂弓,全硬邦邦的显得那么讨厌:“放心吧,少爷自有妙计。”

凌安之左腿膝盖一曲,右腿拉平,左臂攥着拳头举起示意凌霄:“来,小凌霄,和我做一个动作,和我一起喊——”

凌霄心情特别好,哈哈笑个不停,有日后嗓音低沉的态势了:“遵命。”

凌安之秀秀手臂上小老鼠一样隆起的肌肉,大声喊道:“我很厉害!”

凌霄没他嗓门大:“我很厉害!”

“来,看我动作,把手拢在嘴巴边上!”

小哥两个异口同声:“我很厉害!”

夜色越来越深了,练武场的门被咯吱一下子推开显得非常明显,凌安之和凌霄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凌忠的大驴脸从门缝里漏出来了,接着拎着扫把就已经冲进来了:“哎呦,小祖宗们,半夜不睡觉在这作什么妖呢?王爷有令,闹了宵禁的,全都要吃扫帚炖肉!”

小哥俩早习惯和凌忠抓迷藏了,互相一看,高举着双手哈哈笑着跑远了:“快跑呀!”

记忆中的欢声笑语飘远了,现实中的快乐时光到了眼前来。小凌岳愣了一会,在尼基国使臣眼中,就是一个小孩突然深沉的在思考什么,他静待了片刻,催促问道:“凌小公子,你愿意和尼基国的少年比赛射箭吗?”

小凌岳冲许康轶鞠了个躬:“皇舅舅,我愿意比射箭,可是要用我自己的弓才行。”

顷刻间,小孩的迷你弓取到了,用最轻的木质打造,却不失结实,皮握和弓弦一看全是静心打磨过的,是凌安之按照小西北的身量和力气,亲自锻造的——其实仔细看,皮握处装着弹簧,是容易借力的。

尼基国出战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强壮小孩,力气不小,拉开了五力弓,三箭射出去,箭箭射在靶心上。

小霄来太矮,为了调高他的视线,把他的果下马也给他牵来了,小家伙看着瘦,好像也不白给,在稳步奔跑的马背上咬牙拉开弓弦,累得额头鬓角累得全是汗,将小弓弯弓满月,“嗖”的一箭,射中靶心,又利索的接连三箭,也是箭无虚发。

之后秣马弯弓的回来,将弓箭背在身上,跳下马背,向四处看台礼数周全的鞠躬谢礼。

尼基国的小孩不服,他走到凌岳身边,把小弓箭要下来了,之后冲着太阳琢磨了半天,脸涨红了镇定的请示道:“大楚国尊贵的陛下,他的弓是特制的,有借力的装置,这样的比赛不公平,应该我们两个用一样的弓箭。”

许康轶淡淡地:“霄来太小了,他的弓箭虽然是特制,不过是足够三力弓的。”

小孩:“我要是用他的弓箭,可以向后再退二百米,我是比他大,不过可以他用五力弓,我用八力弓,这样全是超过了自己的能力也算是公平。”

“本次小比试本来就是结盟赛,霄来体重还不到四十斤,不可能拉得动比自身体重更重的弓,你们全显示了自己的能力了,不用再比。”

小太子许度一直也在旁边,看到弟弟被为难,上前闻言抱拳道:“陛下,我和使臣小哥哥年龄相仿,我可以陪着他比试一下。”

外国小孩看向许度,不是好惹的:“我说的是霄来的弓不是三力弓,是我们之间的比赛不公平,和您来射箭没有关系。”

许康轶嘴角微微一动,觉得此外国小孩倔强,刚想说话——

却看到小霄来站得四平八稳的说话了:“这位小哥哥,我的弓确实是三力弓,没有作弊。”

外国小孩轻轻歪着脑袋,笑而不答,明显不信。

凌霄作弊也不在弓上作弊,他长出了一口气:“我可以试一试,挑战一下五力弓,如果我开五力弓也能百步穿杨,你就无话可说了吧?”

“那当然,如果那般,我也要拉开八力弓,”外国小孩见小霄来接招,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一个三十多斤的小孩,胳膊那么短,怎么可能拉得开五力弓?

小霄来伸手向一旁发号施令,像是曾经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取小号的硬弓来。”

凌安之已经坐直了,整个后背靠在了椅背上,小波浪一样的唇线紧紧抿着,他怕用力太大,霄来被弓反伤,刚想张口拒绝——

却已经和小霄来如有实质的琥珀色目光隔空碰上了,声音沉稳:“大帅,相信我一回!”

缩小版的硬弓,本来是早两年兵部专门给太子打的,而今到了小霄来手上,防滑的金丝压纹,陨铁的材质,沉甸甸的压手。

小霄来将弓先放在地上,之后绕到一边去,才算是把弓竖着拿了起来,没办法,弓和他一样高,横拿倒不开手。

凌安之拳头不自觉的攥紧了,他天生神力,可五岁的时候,也拉不开五力弓。

场地上鸦雀无声,所以头顶上几只鸽子展翅飞过的声音显得尤为巨大,所有人全倾着身子看着小霄来,许康轶把扇子合上,目光看向花折和凌安之,以为能在经常教养小霄来的两个爹身上找点自信,却不料那两个爹和他也是一个掩饰紧张的动作表情。

花折皱皱眉,这么多人盯着一个小孩看,气氛太紧张了,就算是本来滚瓜烂熟的动作,可能也记不住使不出来了,何况还是第一次拉五力弓?

小霄来深吸了一口气,马步扎稳了,双臂较力,大家眼看着他小脸憋红了,胳膊上的小肌肉鼓了起来,开了,五力弓真的被拉开了,花折不自觉的一握拳,刚想笑——

却看到小霄来还没有完全瞄准好,弓箭就飞出去了,直接脱了靶。

霄来到底是小孩,刚才把弓拉开,已经用了全力,弓弦弹性太大,他还没开始瞄准,箭羽就弹出去了。

“啪啪,”四处俱静,凌安之的鼓掌声尤为明显,他这个亲爹对孩子的鼓励和支持在人前毫不掩饰:“小霄来是第一次拉五力弓,这么小的孩子能拉开已经是骨骼惊奇了,你很厉害!”

小霄来喘了口气,好像心态也没受刚才失败了一下的影响,冲他爹露出满口小白牙一笑,人狠话不多,又双膀较力,重心比刚才好像更低,咬着牙抿着嘴,额头脖子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弓弦又开了。

他这次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一口气绷着,一点也没要松气的意思,将弓弦对准了鼻唇线,力气不够,弓箭晃了一晃,不过紧接着就被绷牢了,小霄来眯着眼睛校准一会,摆出弯弓射大雕的姿势,不紧不慢的一箭就出去了——

正中红心!

震惊声四起,众皆睁大了眼睛,小霄来太厉害了!

许康轶面色放松下来,微笑道:“小霄来,这么多人看着你,你还如此沉稳,辛苦了,孺子可教也。”

小霄来蹭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孺子不辛苦,孺子牛才辛苦。”

“你刚才也许是偶尔的,”外国小孩明显是急了。

小霄来对外国小孩含蓄笑了笑,一点也看不出嘲笑他的意思,一回生二回熟,他再次拉弓,连射六箭,全在靶心上。

四周看小孩子有这个本事,掌声雷动。

许康轶见好就收:“虎父无犬子,安国公以功夫高成名,而今后继有人了。”

紧接着又响起一片夸赞声:“安国公教子有方!”

“只有安国公能生出三岁就能拉开五力弓的儿子!”

“刚才那么气氛那么紧张,还先失败了一次,就算是大人也受不了那么大的压力啊。”

“小凌岳心态沉稳异于孩童,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半真半假的彩虹屁一股脑全涌上来了。

凌安之眼圈泛红,用只余情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凌霄就是凌霄。”

余情面上笑得端庄,偷偷先拍拍凌安之的腰侧让他回魂,不要再睹物思情了。

凌安之会意,两手支着桌子笑了。

余情手在桌子底下拧了拧凌安之的大腿转移话题:“三哥,他们连带着夸你,你不脸红吗?”

“无论前世今生,反正全是我教的,”凌安之脸不红不白,就算是作弊也是小凌霄和他的缘分,别人有本事也作弊一个试试?

小霄来折腾了半天,站在表演场的草地中央,身上就带着一股子静气和坚韧完美的糅合。

许康轶看他满脑门汗水还彬彬有礼的样子,心生怜爱,在看台上倾着身看着他:“小霄来,你做的不错,有没有什么想法,需要皇舅舅给行个方便的?”

小凌岳认真的想了想,其实有一件事他一直想说,可惜有时候他反对无效,谁让他好歹外在还是个小孩呢,好多事自己无法做决定,此时说出来,也没什么丢人的,再说丢人怎么了,丢人也是凌岳丢人,不是他凌霄丢人:“皇舅舅,我想,半个月的时间内,只吃肉,不吃青菜。”

要不大帅老逼着他像羊一样的吃菜叶子,难受死了。

大厅里先是安静了一下,之后“哈哈哈”的哄堂大笑就响了起来,真有出息!

小凌岳作为一个小孩,基本看到什么东西,全好奇能吃不能吃,比如看到了罕见的雪莲、东北的沙菜以及天山山脉上荆棘菜,只要是带叶子的,全是猎奇的先看一眼,之后——

他一口也不吃。

用花折的话说,就没见过这么偏食的人,每吃一口菜,全要讲条件,讲条件的方式比如:“我才不想当吃草的羊。”

先是不满,之后弯起小胳膊秀肌肉:“我是吃肉的小西北狼。”

花折有时候也无奈,有一次用激将法激他:“你也不是个真小孩,这么任性做什么?”

小西北琥珀色的大眼睛撇了他一眼,抱着肩膀侧着头咳嗽他:“干爹,我现在是小孩的样子,就要适应小孩的身份,再说了,我和凌岳全是这么想的,人要随遇而安,叫做既来之,则安之,道理你不是挺懂的吗?”

花折抱肩:“这不是你挑食的理由,给什么你就应该吃什么。”

小西北学他:“这不是不尊重我的理由,我想吃什么我才应该吃什么。”

花折没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