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谨玉道谢,老僧笑道,“贫寺迎贵客,一盏清茶,施主可一试。”
林谨玉端起来低头一瞧,笑了笑又放下,“这是莲芯茶,我素来怕苦,喝不惯此茶。”
“此乃寺后荷塘所结莲子,贫僧取了莲芯,泡来当茶,苦中带香,不逊名品。”说着呷了一口,才道,“不知施主此来,所为何事?”
“不瞒大师。”林谨玉道,“一人因我的一句话失了性命,我近日神思不属,想着佛门清净之地,可有能使我心安之法呢?”
老僧眼神清明,笑了笑,“贫僧观施主神色泰然目光坚定,不似难安之意?”
林谨玉低了下头,复又抬起,轻声道,“佛说众生平等。我无此慧心佛性,可也自问不是视性命如草芥之徒。到底是我轻率,点破了一桩丑事,使人失了性命。”
老僧道,“即是丑事,施主说与不说,都是丑事。瞒得一日两日,怎可瞒得过天地人心?此事,非因施主起,非因施主终,施主却心有不忍,施主有此善心,真乃天地之幸。”
林谨玉笑,“原来和尚都这样劝人的。大师,这世间每日故去者难以数计,又与我有何干,此人即与我有些许干系,我想能否请贵寺为她念上一二经文,以做超度。”
老僧笑,“施主请随意。”
……
林谨玉的心思其实很好理解,他毕竟不是十成十的古人,一时想了个法子,原是想恶心恶心荣国府。毕竟贾母这招太毒了,要说些什么话才能请动太后的谕旨?若不是许子文同皇室关系密切,又是真心关照于他,此时此刻,怕他前程尽毁万劫不赴了。在这个年代,不孝乃是不赦之罪!
贾母恬着脸去宫里告他一状,哪里还有半点长者慈心?
这一刀没捅死林谨玉,林谨玉就得还贾母更狠的一刀,恰贾宝玉带了袭人来,林谨玉心生一计,又对贾宝玉点明其中要害,没想到最后仍害了袭人性命。
林谨玉上辈子奉化守法惯了,真有人因他死了,心中难以释怀。
吉祥平安二人与林谨玉同年,正是好动的年纪,也不顾雪势渐大,由小沙弥引着前后左右转着圈儿的逛,没想到能碰到大熟人,瑞亲王府大总管何顺儿。
何顺儿跟林府的人挺熟,尤其吉祥平安乃林谨玉的贴身小厮,三人见礼,何顺儿笑问,“倒是巧了,难道林大爷也来上香?”
平安笑,“是啊,何总管,您是跟王爷来的?”
何顺儿眼珠一转,又跟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赶紧回去给徒汶斐报信儿,徒汶斐正在炕上倚着锦被看书,腰上搭了条毯子,一听林谨玉来了,脸上方有几分暖意,随手将书卷搁在炕上,道,“这几日是母后冥誔,我才来此。不承想竟能遇到谨玉。”
何顺儿道,“回主子,外头雪势渐大了,奴才估计着不大好下山,林大爷怕也得留宿寺院了。不如奴才先命寺中和尚收拾出个雅致的院子来,炭火什么的也得提前烧上,否则屋里一准儿的冷。”
徒汶斐微一笑,白玉般的手指抚摸着毯子上光滑的皮毛,轻声道,“很不必如此,你悄悄跟寺里僧人讲,给他们南面儿最潮冷的院子,茶水都要最粗劣的,炭火嘛,给他们最差的柴炭,要是太干就拿到雪地里放会儿,庙里僧人,简朴惯了的,哪里用得起好炭火?多给他们几条被子就是。”
何顺儿躬身应了,主子的意思,照做就好,不必多问。
林谨玉自方丈房里出来,雪花纷扬如鹅毛一般,地上已经积了寸厚,林富上前道,“大爷,这雪太大了,迷得人眼看不清路,天也黑了,不如在寺里住一夜,明日再回吧。”
林谨玉皱眉,“怕姐姐要担心了。”
林富道,“若大爷雪天赶山路,姑娘才不放心呢,宁住一夜,还妥当些。”
林谨玉命林富拿了二百两银子捐给寺里,有知客僧引他们去院中安歇。林谨玉自穿到红楼中后,林家富贵,吃食用度皆是精致讲究,此刻一进这屋子,没呛个跟头。天哪,这得多少日子没人住了,一股子刺鼻的老屋朽木味儿。
林富瞪了眼平安,平安道,“富大叔,这还是最好一间。前儿个瑞王爷来了,好院子给瑞王府的人住,咱们只分得这院儿,还是何总管匀出来的。我跟吉祥打扫了半天,那炭引了半天才着,不停的冒大黑烟,怕熏着大爷,又熄了。只得多要了几床被子。”
僧人们的地界儿,估计也没啥好东西,林谨玉摆摆手,“无妨。”进去拣了张椅子坐下,“瑞王也在这儿?”
平安倒了盏茶奉上,“是,奴才跟吉祥偶然碰到了何大总管。何总管也直说巧呢,瑞王殿下三天前就来了。”
林谨玉端着粗瓷白盏,低头瞧了眼里头混浊的茶汤,道,“既然殿下也来了,人家又匀了院子,总不能装作不知?”随手将茶汤放到手边几上,起身道,“平安随我去给瑞王请安,富叔,你们先歇着。”
……
徒汶斐的院子护卫很严,不过并未为难他们主仆。何顺儿到门口相迎,林谨玉笑着打了声招呼,“还真是巧了,只听寺里的小沙弥说来了贵客,原来是瑞王爷。我回房听平安说起大总管匀房美意,特来给王爷请安,不知王爷可有闲暇?若是王爷在忙,何总管代为致意也是一样。”
何顺儿打了个揖,笑道,“我家王爷听说林大爷在,直说巧呢。吩咐奴才请大爷过去一叙,倒是大爷先来了。”
林谨玉一笑,随何顺儿进了院子,平安自有人招待。
谁说众生平等的?瞧瞧徒汶斐住得这院子,林谨玉恨不得把捐得二百两银子再要回来,刚踏进房间,林谨玉内心深处更是要吐出两盆血来,这叫一个暖如三春哪。比给他住的寒窑破瓦强上一万倍,再瞧这摆设,不值什么银子,也都古朴素净,徒汶斐歪在炕上看着林谨玉笑。
林谨玉作揖行礼,徒汶斐笑,“谨玉来了,上来坐。”
“是啊,没想到天降大雪,只得留一夜,多亏了何总管匀了个院子给我们住呢。”林谨玉笑着坐在炕沿儿,徒汶斐再三携他上炕,摸了摸他的手说,“手都冷成这样子了,上来躺一躺,暖和些。”
何顺儿端上茶,徒汶斐把自己惯用的五彩点翠小手炉放在林谨玉怀里,林谨玉抱着手炉,身子不动,徒汶斐笑,“还没问你呢,这等天气上山,可是有事?”
林谨玉笑,“一点小事。这庙听说无甚名气,倒引得殿下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