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话没说完就被薛姨妈喝住,一顿的排揎,“快闭嘴吧,孽障!你妹妹金玉一般的人儿,难道就给了这种无家无业的人去?你安的是什么心!我瞅了多少人家儿都觉得配不得你妹妹,你倒好,上赶着给你妹妹说了一门‘好亲’,你可真是亲哥哥!那个柳二郎,他即救了你,也就是我们一家子的恩人。你想报恩,咱们有的是银子,或者他想娶亲,咱们去给他张罗。你这是什么想头儿,把你妹妹给他!”薛姨妈越说越来火,叠声问道,“他是有房?有地?还是有功名?有爵位?光长相好能抵得什么?你妹妹嫁了他,难道就跟着他这样天南海北的到处混日子,三餐能有个着落吗?快给我息了这要不得的念头儿,断断不能的!”
薛蟠一番热心肠子被浇了冷水,含含糊糊道,“不行就不行罢。妈妈倒是给妹妹张罗起来才是,妹妹也不小了呢。妈,我带了些南货,你瞅着给舅舅姨妈家分送些去吧。”
“我的儿,难为你想得周到。”儿子远道回来,薛姨妈说到底是高兴的,“明儿个把你媳妇接回来吧,哼,我也不好说她,成婚这几年,只要你不在家,三天两头儿的往娘家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规矩。”
薛蟠应了。
薛姨妈每日咬牙掐指的盘算着适龄人家儿的公子们,自己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在薛姨妈眼里薛宝钗自是无一不好的,只是一昧挑别人配不上女儿,几次碰壁后,也适着反思过,想放低些条件,总不能真让女儿老在闺中。
薛蟠带回的东西,母女二人仔细分配了,薛姨妈原本不想再跟荣国府走动,还是薛宝钗劝道,“外头人不知道缘故的,倒要说咱家在人家住了五六年,如今搬了出来就不理会走动,岂不让人说咱们忘恩负义眼里没人呢。妈,银子没了就算了,哪就要真断了呢?荣国府是门好亲戚,说不得以后有事儿还得指望着他们呢。别人不说,妈跟姨妈是亲姐妹,也没得为了银子生疏,就跟以前一样,咱们只当去亲戚家走动。这事儿是姨妈家理亏,嘴上不说,心里都是分明的。他欠了咱家的情,难道还能远着咱家不成,妈只管照旧过去,自老太太到姨妈谁能不对妈妈客气三分呢?”
薛姨妈叹口气,拉着女儿的手,半天才道,“我的儿,你说得有理。妈问你一句话,你莫不是还恋着宝玉呢?”
薛宝钗将脸儿一红,低头微声道,“妈妈说什么呢。”扭脸儿不说话了。倒不是说贾宝玉真就这样好,让薛宝钗至今恋恋不放。只是说亲这一年间,薛宝钗见了太多人家儿,心里总是不自觉的拿去跟贾宝玉相比,总是有许多不如意之处。何况贾宝玉对女儿温柔小意,最是体贴不过,自然在薛宝钗心里留了几许痕迹。
薛姨妈看这光景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圈儿一红,搂着薛宝钗道,“我的儿,宝玉都订亲了,算了啊,以后妈给你说一家比宝玉强百倍的。”
“妈别说了。”屋里也没其他人,薛宝钗轻声道,“自古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女儿插嘴的地儿呢。我是劝妈别跟姨妈生份了呢,姨妈纵然有不对的地方,可他们那府里,妈还不知道么?哪里是姨妈能做得主儿的?哥哥跟宝玉到底是姨表兄弟,哥哥在外做生意,哪儿能没靠山,若跟宝玉琏二哥走得近,荣国府的名头儿咱们拿来就可以用,省了多少事儿呢。想着那府里的赖总管家的儿子,不就是得了他们府上的照应才做到州官儿了么?如今银子没指望了,咱们只当帮衬了姨妈家,只是若妈妈一昧志气,再失了荣国府这棵现成的大树,岂不更是得不偿失么?”
女儿这样的懂事明理,让薛姨妈更加怜爱疼惜,想着薛宝钗跟荣国府的几个女孩儿都熟的,便带了女儿一道儿过去。贾母说了几句话,想着薛家一番好意,只管拿出亲戚间的客气来,吩咐下人治酒,宴请薛姨妈母女。
薛姨妈听说探春定了牛伯爵府上的哥儿,嘴里很是夸赞了几句,心中即羡且妒,这样一个庶出女孩儿都能做的这样好的亲事,怎生她的女儿就这般的坎坷呢。
吃了酒,老太太休息,薛宝钗去了探春房里说话儿,薛姨妈则到了王夫人那儿。现今王熙凤回了娘家,王夫人在府里当家做主,无数的丫环媳妇婆子围奉伺候着,可不是以前在佛堂念佛的凄凉光景了。
一时丫环奉茶退下,薛姨妈叹道,“看到姐姐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一句话倒把王夫人的眼泪说了下来,薛姨妈起身递上帕子,劝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妹妹好不容易来一次,倒惹得姐姐伤心了。”
王夫人拭了泪,“我看宝丫头越发出息了,可有人家儿了?”她心里是真有几分愧疚,先前想着把薛宝钗配宝玉未尝不是真心,如今只得说一句造化弄人罢。
“正说着呢。”薛姨妈温声道,“倒是探丫头好福气,高门大户的以后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我早看她是个有福的。我成日在家里闷着,也不知道外头的事儿,才听蟠儿说宝玉的岳家遭了官司,现在怎么样了?”
王夫人不着痕迹的撇了下嘴,慢呷口茶,“能怎么样?唉,我为这个孽障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呢。早行了大定礼,我们又不是那不识礼的人家儿,甄家虽是穷了,还好一家子平安,连我也只有念佛的。嗨,那个甄三姑娘自狱神庙里放出来就一直病着,也不知道以后呢。我那宝玉妹妹还不知道吗?本来就是个体虚气弱的,多少只手都服侍不得个平安,如今看来甄三姑娘的身子骨儿也不是个结实的,唉,我如今每日早上在佛上供一柱心香,逢初一、十五的吃素,只盼着他们能好起来。”
薛姨妈自幼与王夫人一道长大,看王夫人言行动作就猜到王夫人对甄家已是不大满意,捏着茶盖子拂了下茶碗中浮叶,盯着涟漪乍起的茶水道,“不是听说宝玉的干娘是个有道行的么?宝玉若不结实请马干娘来念上几遍经道,想着应是有用的。似姐姐这样的人家儿,姐姐您又只有宝哥儿这一个指望,我瞧着宝哥儿日后定是有大出息的,又讨老太太喜欢,难免招了小人嫉妒咒诅,以至身子总不结实。昔年老太太给他在佛前供奉香油,也就是求菩萨多怜惜着些,保宝哥儿平安呢。”
薛姨妈真给王夫人提了醒儿,马道娘的神通,王夫人还是略知一二的,只是不露声色道,“兴许吧。嗨,儿女哪,什么是福,平安就是福了。我只喜欢宝丫头这样大方知礼的孩子,前儿看我那些首饰们,给谁呢?想想唯宝丫头是我的心头好儿,留了两套金玉头面,还说给宝丫头送去使呢,正巧今儿个妹妹就来了,别嫌弃,这是我做姨妈的一点儿心意呢。”
“姐姐自个儿留着吧,什么都想着她们。”
王夫人一捏薛姨妈的手,望着薛姨妈叹道,“昔日我不得老太太好儿时,遭了难,在后头小院儿里病得神鬼不知,是谁衣不解带朝夕不停的伺候我?难道我会忘了不成?”想到此处,王夫人又滴下泪来,叹道,“妹妹也知道,我有个女儿却是一年到头儿见不着面儿的。凤丫头如今人大心大,哪里还将我这姑妈放在眼里,我纵有疼她的心也不知道往哪儿使呢。独宝丫头这样的细心敦厚,我心里怎能不爱她?妹妹也知我那些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现下刚和缓了结,哪样事能不瞧着老太太的脸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