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散去,众人一并出了御书房,贾雨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原是个有志向的人,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满怀抱负,立志为民请命,可因恃才侮上,不为上官所容,最后丢官去职,流浪京都。
京都乃权贵云集之地,世人皆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贾雨村出身微寒,即无门路也无银钱,从哪儿又再去求官呢?万般无奈下,由人引荐做了荣国府宝二爷的先生。
他到了荣国府方知何为富贵二字,他羡慕这种生活,却又瞧不起贾氏兄弟的无知无能,觉得上天真是无眼,将富贵赐予这等人,不过是有个好祖宗罢了。论才学手段,谁能及得上他?他在荣国府隐忍五年,竭力讨好贾氏兄弟,终于有了重新为官的机会。他再一次见识到了荣国府的赫赫权势,贾政一个五品小官儿,直接将他一个革职的官员送到了金陵知府的位子。贾雨村又惊又喜,真正的见识到了趋炎附势四个字带来的好处。
金陵三年,他已知官场三味,借王家之势进京陛见,升任京都府尹兼巡街御史。
在贾雨村落魄失官时,荣国府自然是显赫,可是他经金陵三年,方知自己以往是井底之蛙,他若想更进一步,需要现加强大的靠山。于是,他接受了忠顺亲王抛出的榄橄枝,却在参奏林如海一案中败北,京都府尹之位当朝被夺。
王家贾家都不忿他此行,贾雨村再一次蛰伏。在都察院,听到的最多的就是现在的工部尚书、曾经的左都御史吴忧的事迹,同样的是御史,吴忧踩着别人的乌纱帽染红了自己的顶戴,高居一品尚书位,内阁行走。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叫贾雨村怎能不眼红。降职之后,忠顺王府也不冷不热起来,贾雨村知道自己已在忠顺王心中失了用处。不得不说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一门心思的分析吴忧上位的原因。贾雨村精通史事,自然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选准时机一本本的参奏这些旧日权贵,有些准了,有些驳回,贾雨村也不是没有遇到攻诘,不过他身为御史,风闻奏事,并不为过。再有帝王暗中回护,贾雨村这一路称得上是顺风顺水,高官厚禄,手到擒来。
此时,他终于明白,投靠谁也不如投靠皇帝,他愿意做皇上的先锋,为皇上分忧。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他贾雨村高高在上,冷眼俯视这些曾经让他摇尾乞怜的权贵在他的脚下辗落成尘,是何等的快意!
他一直以为自己深得帝王心意,可是今日早朝他受到了围攻,与荣国府有隙的林谨玉竟然站出来为荣国府张目,同王子腾一唱一和,引以为援,轻而易举的夺了他的主审权。
什么狗屁表礼,他林谨玉何时给他贾雨村的夫人送过礼!贾雨村自然知道林谨玉满口谎言胡说八道,可是林谨玉硬说得有鼻子有眼有备而来,事隔多年,他如何辩驳!就是他不认,有人信么?
世人眼光,早已不在贾雨村的考虑之内,只要皇上觉得他有用、能干,那么没人能动得了他。今日内阁之中,皇上却屈从众意……贾雨村不由打了个寒颤……他绝不能失了皇上的信任。
林谨玉同王子腾慢慢踱着步子往宫门外走去,林谨玉算小半个习武之人,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注视,回头一瞧,贾雨村正喜怒无辩的死盯着他瞧,见林谨玉回头,眼中光芒更为冷厉。
林谨玉笑了笑,扭头对着贾雨村比了个中指。
王子腾边走边问,“这手势是什么意思啊?我看贾雨村不一定能明白。”
林谨玉在王子腾耳根子处悄声说了,王子腾朗声笑起来。贾雨村听到王子腾的笑声,气得脸都紫了。倒是前头的徐硕回身问,“何事,王相如此开怀?”
吴忧内功精深,自然听到了林谨玉的话,也忍不住笑了,几步到林谨玉身边儿道,“林大人可有空暇,我近日得了些好茶,请林大人一品?”
林谨玉道,“今儿不巧了,吴大人也知道我外祖家的事,我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呢。”他现在看到吴忧就心里发堵,还装什么狗屁风雅,留着好茶你们一对贱人喝去吧,呛不死你们!
王子腾投桃报李地对徐相感叹道,“林学士真是礼孝之人。”
徐相点头附和,两人夸了林谨玉一番,就是林谨玉这样厚的脸皮都有些不自在。
到宫门口,诸人自回自家,吴忧跟着就上了林谨玉的马车,林谨玉好想一脚把吴忧踹下去,为了男人的风度硬忍着没说话,狠狠瞪了吴忧一眼。吴忧靠在柔软的被褥上,笑道,“这是我第二次搭乘林大人的马车吧。”
林谨玉没答理他。
“嫉妒了么?”
“嫉妒什么?你现在用的,我早用得不耐用了,是你捡我不要的n手货。”林谨玉扯了扯唇角,“吴大人有话直说吧,省得遭人误会。”
见惯了林谨玉嬉皮笑脸的模样,这样的冷峻还是头一次。不知何时,林谨玉已经逐渐褪去少年的单薄稚嫩,唇角紧抿却显出坚毅,渐生威严。吴忧忽而叹了口气,“那就直接说吧,我与瑞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知道你以前拿我当做朋友,很抱歉。”拉开车门,吴忧足间轻点,轻灵的跃下马车,头也未回径自离去。
林谨玉回家吃了午饭,睡了午觉,便拉着半车的被褥食物去了刑部看望亲人。他以前在刑部审过薛家的案子,刑部官员对他印象不错,何况他如今正当红,尚书大人客气的请林谨玉喝了盏茶,痛快的写了批条。
昔日豪门显贵,一朝落难,都落魄的极憔悴。贾家人到底沾了林谨玉的光,北静王主审的圣旨颁下,贾赦贾政等在刑部的居住条件完全上了一个档次,由群居转为单间儿。
林谨玉说了北静王主审之事,贾政哽咽道,“圣上仁德,我等罪臣无地自容哪。”
贾赦拿袖子抹了一把泪,沾了泥污的胡须也跟着颤抖,“多亏外甥为我们周旋了。不知老太太如何了?”
“外祖母年事已高、珠大嫂子是节妇、兰哥儿年纪小,皇上隆恩,并未加罪,如今都在园子里住着。”林谨玉黯然,贾琏抿了抿干裂的唇,凄声问,“林表弟,你凤嫂子可还好,她,她还有身子呢。算着,算着再有一个半月就要临盆了……”说着已是落下泪来。
“琏表哥不必急,凤嫂子因有孕,被王大人接回了府上住着。”
贾琏放下心来,对着林谨玉长身一揖,林谨玉忙去扶,贾琏形容狼狈,身上气味也不好,自己倒先避开了,眼圈儿透红道,“在牢里这些日子,怪腌臜的。林表弟自来京都,在我们府上受了诸多委屈。说心里话,我都觉着对不住表弟。如今府上遭难,以往多少亲朋故旧都断了往来,独表弟不念旧恶,在外头为贾家奔走。这一拜,是我代贾家上下谢表弟在朝中为贾家说了公道话,谢得是表弟的大仁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