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汽车站门口,侯卫东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他一时分不清为何有这种感觉,可是越是接近车站,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进车站时,看了一眼车站门外的录相室,录相室外坐着一个瘦小的女人,两目无神地看着街道上的行人。
进了车站,侯卫东一眼就看到了抱着手沉着脸的陈庆蓉,侯卫东眼睛转了转,没有发现张远征的身影,事到如此,他不能躲避,就迎着陈庆蓉走了过去。
“陈阿姨,你好。”
陈庆蓉抱着双手,看上去很严肃,等侯卫东开了口,“侯卫东,你是一个男子汉,是个懂感情、有责任心的男子汉。”说到这,她声音突然哽咽起来,道:“我们就只有一个女儿,我们不愿意她嫁到益杨县,若你是真心和小佳好,为了小佳的幸福,求求你,不要再来了,不要再来打搅我们的生活。”
在陈庆蓉眼里,侯卫东就如远在南美州的外地物种,偶然到了沙州,居然还把他们的生活弄成了一团乱麻。
侯卫东征在当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愣了一会,才道:“陈阿姨,我和小佳是真心的,这样分手,我痛苦,她更痛苦,请给我们一些时间,我和小佳一起努力,一定能改变现状。”
陈庆蓉抹了抹眼泪水,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可是在这个社会上,光有能力是不够的,小佳的青春只有一次,我们做家长的,不能让她去赌博,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换心,希望你能理解。”
侯卫东不得不承认,陈庆蓉所说极有道理,而且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话,这让他极为难,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坚定了信心,道:“陈阿姨,要我和小佳分手,我做不到。”
陈庆蓉脸色更加难看,脸上有泪水也有怒火,更有无奈。
陈庆蓉的神情,让侯卫东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侵略者,他道:“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要调到沙州来。”
陈庆蓉精神一振,道:“三年时间,若是三年时间你不能调到沙州,就一定要与小佳分手,我代表小佳的爸爸答应你,三年之后若你调到沙州,一定不会再阻止你们。”紧接着又道:“我们说话算话,你也要承诺一件事情,这一段时间就不要和小佳见面,你们都才参加工作,应把主要精力用在工作上,年轻人要珍惜机遇。”
“好一招缓兵之计。”
侯卫东讨价还价道:“周末见一面,我们不会影响工作的。”
陈庆蓉态度坚决地道:“我不跟你讲条件,这三年,我和小佳的爸爸不准小佳和你见面,否则我就和小佳断绝关系,若是为了小佳好,你最好不要到沙州来。”
侯卫东最后没有答应陈庆蓉提出的条件,两人就不欢而散。
和陈庆蓉见了一面,让侯卫东心情颇为烦闷,一路上,思想斗争激烈,想起陈庆蓉的话以及她悲伤的神情,侯卫东总觉得此事对两位长辈有些残酷,可是不对他们残酷,就要对爱情残酷。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似乎古人早就有了定论。
沙州之行,侯卫东感到了肩上的巨大压力,道路是自己选择的,任何人也不能怪,只有杀出重围,才对得起小佳的一片深情。而杀出重围,必须一步一步做起,第一点就是要在青林镇站稳脚跟,然后回到到益杨县政府,再杀奔沙州。这个目标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并不容易,从繁华的沙州,踏上了古老场镇的乡土,侯卫东立刻深切地感到了理想与现实遥远的差距。
周一、周二无事。
依然没有调动的消息,侯卫东心中想着努力奋斗,可是现实却是如此地无奈,他被放逐到了上青林场镇,没有任何工作,他就算想拼命工作也无处着手。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在这个信念支撑之下,侯卫东准备了笔记本,每看一篇《人民日报》,他都要认真做好笔记,从中吃透中央的精神。
星期三上午十点,侯卫东仍然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学习《人民日报》,如此学习,有没有用,侯卫东没有底,可是不学习,在这上青林乡上,只是成天鬼混,仔细看了社论,又翻到四版,再看了篇外交官旅非日记。
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院子底楼有个邮政代理点,时常有人进来打电话,侯卫东并没有在意,继续专心地看着《人民日报》。
“侯大学,这是粟镇长。”胳腮胡子李勇进门好,大大咧咧地介绍道。
“粟镇长,这就是侯卫东。”
粟镇长个子极小,只有一米六多一点,身材也瘦小,他主动伸出手,道:“侯卫东,欢迎你到青林镇来工作。”
李勇接着介绍,“这是农办田主任,农经站黄站长。”
田主任穿了一件褪色的老军装,样子很是纯朴,黑而瘦,黄站长则和上青林白春城有三分相似,白白胖胖,衣服看上去档次也很高,倒有几分沙州人的感觉。
侯卫东到上青林镇已有近十天,对青林镇政府的头头脑脑也有了基本的概念,知道粟镇长是分管农业的副镇长,便礼貌地站起来,道:“粟镇长,请里面坐。”他拖过来一张藤椅,道:“粟镇长,这边坐,冷快。”
又对田主任和黄站长道:“两位领导请里面坐。”田主任和黄站长就谈笑着往里面走。
粟镇长四处看了看办公室,夸奖道:「天没有来,这间办公室也就变了样子,以前,到处都是灰。”
粟镇长这话是实事,侯卫东接管了办公室以后,彻底地给办公室做了清洁,将所有的污秽全都一扫而空,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一是为了做给高乡长看,二是既然自己要在这间办公室上班,工作环境整洁一点也就不是坏事。
以后,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办公室和会议室打扫干净,这是举手之劳,侯卫东也就坚持了下来。
拉了几句家常,高乡长、李勇、独石村的秦书记和江主任、田福深等人都到了办公室,粟镇长道:“办公室太小了,我们还是到会议室去开会。”
进了会议天之骄子,粟镇长看着清爽的会议室,眼睛一亮,道:“杨新春终于下决心把会议室扫干净了。”高乡长就在一边道:“现在办公室和会议室都由侯卫东来打扫。”粟镇长奇怪地问道:“杨新春是工勤人员,怎么让侯卫东来打扫办公室。”高乡长就解释道:“杨新春是上青林场镇的邮政代办员,这是田镇长和邮政所老姜一起商量的。”
听说是田镇长安排的,粟镇长也就没有细说这个问题,见大家坐了下来,他道:“狗·日·的天气,当真是热得要命,高乡长,中午让嫂子煮锅稀饭,炒盘回锅肉,我们喝两杯。”
坐在下方的秦书记就大声道:“今天中午就不麻烦高乡长,粟镇长亲自来追收去年没有交的提留统筹,我们独石村再穷,这个客还是请得起。”
“什么叫做亲自来追,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还亲自解手,亲自吃饭,亲自陪老婆睡觉。”粟镇长幽了一默,随即脸色一正,道:“今天上山,一件事,追收去年独石村欠的提留统筹,具体情况请江主任讲一讲。“
江主任是独石村的村委会主任,是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人,他从包里摸出来一张纸,道:“去年提留统筹一共欠三千四百一十二元,主要是独石村二社,何家院子欠得最多”
等江主任把具体人家点了,粟镇长就道:“提留统筹费是国家规定应征收的费用,但去年青林镇征收的情况很不理想,全镇征收不到总数的60%,很多农户拒缴,上青林独石村就是一个例子,我分析,全镇征收困难的主要原因有三条:一是个别群众交费意识差,对合理的负担也不愿承担;二是提留统筹费计算不合理,村级财务管理混乱,收取方法也存在问题,致使村里无法正常开支,影响了工作的开展,有的村因收不上提留统筹费,村干部的工资无法支付,挫伤了村干部的工作积极性。”
他加重语气,道:“今年如果不采取措施收清,拒缴农户还会增多,我们工作将更被动,赵书记和秦镇长让我到独石村,就是抓一个典型。”
粟镇长口才极好,这一番话讲得头头是道,令侯卫东刮目相看,暗道:“粟镇长还真有水平。”
到了上青林,他时常听到工作组的干部谈起提留统筹,也有粗步了解,所谓提留,是指村一级组织收取的公积金、公益金和管理费,统筹,则是镇政府收取的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镇村道路建设和民办教育等经费,是镇村两级的重要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