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侯卫东走在县政府大门前,突然就掉进了一个威力巨大、不断转动的巨大齿轮之中,他拼命挣扎,却被齿轮压得血肉模糊,虽是在梦中,他似乎也感到了钻心的疼痛。
醒来之后,侯卫东满嘴苦涩、口干舌燥、汗流满面,他这才发现,虽然已临近夏天,床上仍然是春天所用四斤重的棉被,这是母亲刘光芬送给他的新棉被。从床上起来,侯卫东端起昨晚的一杯白开水,猛地灌了一大杯,冷冷的水从燥热的身体流过,这才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他很久没有到伙食团去吃饭了,早上起床身体燥热得紧,就想起伙食团长池铭煮的绿豆稀饭,绿豆稀饭正是去火的美食,他提起水瓶,就朝后院的伙食团走去。
池铭和田秀影两人站在灶前聊天,铁锅里有满满一锅水,渐渐地起了小泡泡,几缕热气就慢慢地升了起来。
田秀影对于侯卫东被免职,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她其实和侯卫东也没有矛盾,可是看见别人倒霉,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愉快。
“侯大学,公路修完了,你又找什么事情来折腾。”
这个女人成天无所事事、专门传播小话,侯卫东向来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他简单地道:“田大姐,打开水,喝稀饭。”将水瓶放在了灶头,在柜子里拿了碗筷,对笑着对池铭道:“好久没有喝绿豆稀饭了,今天来两碗。”
来到了上青林大半年时间,侯卫东就如一滴六边形的雪花,慢慢地融入到了长满杂草的土地里,池铭早就不把他当客人了,道:“自已没长手吗,还要我来端。”
侯卫东也不客气,从盘子里舀了了一叠咸菜,端起绿豆稀饭,吃得“稀里哗拉”直响。正吃着,田大刀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他对侯卫东道:“疯子,今天怎么舍得来喝稀饭,昨天又喝翻了。”
池铭是青林镇政府的工勤人员,被派到上青林已经有些年头了,在田大刀的死打烂缠下,最终还是投降了,当然,在田秀影口中,又是另一个版本,她说池铭是被田大刀霸王硬上弓,所以才被迫同意,好在大家都知道田秀影说话水分太多,也就没有人相信。
田大刀和池铭在四月份办了结婚证,原本野性十足的田大刀,如今掉到了温柔乡中,也老实了许多,他是联防员,并不是正式工作,待遇也不高,听说侯卫东与曾宪刚办了一个石场,也就心动了。
“疯子,这次你发财了,到底找了好多钱?”
侯卫东早就料到公路一通,必须会有许多人要开石场,他就一味地叫苦,“先申明,这个石场不是我的,石场是我二姐侯小英和曾宪刚合伙的,英刚石场,就是侯小英的英,曾宪刚的刚。”
田大刀一门心思办石场,就追根溯源地问道,“到底赚了好多钱?”
侯卫东含糊地道:“石场请了几十个工人,要付土地费、电费、工具费,东拉西扯的,也赚不了几个钱。”
田秀影在一边插话道:“看不出来,侯大学还狡猾,明明是你开的石场,非要说是你二姐开的,你以为我们不晓得。”
侯卫东心里实在烦透了这个苍蝇一样的女人,道:“二姐是下岗工人,办石场找口饭吃,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池铭又给侯卫东端了些红豆腐,道:“侯大学,我家大刀也想办一个石场,到时请你来指点,你可不要保守。”
公路一通,就有秦大江和田大刀声明要开石场,侯卫东暗道:“上青林的人都不傻,看来我的缓兵之计没有什么作用,该来的始终要来,以后只能在客源上下功夫,交通局那条线不能断。”嘴里道:“好说,这没问题。”
吃过早饭,回到前院,就见到曾宪刚站在院内,他穿了一件灰色西服,就是那种摆在地摊上卖的那种西服,看上去就很粗劣,而且稍小了些,曾宪刚身材原本魁梧,穿上一件小一号的劣质西服,显得很是滑稽。
这是曾宪刚为了进城,特意换上的好衣服。
在上青林,侯卫东对这种装束见惯不怪,两人拿了相关的证照,就急急地赶到了益杨县,在工商银行办了一个公司帐户,结果被告知,帐户还有七天才能启用。
这真是漫长的七天,在七天里,侯卫东天天数着日子,就如当年高考时盼着大学入学通知书一样焦灼,七天以后,终于等到了帐户启用,他就和曾宪刚一道,兴冲冲地奔向益杨县交通局。
这一次,侯卫东先找到了刘维,由刘维带到了财务室,刘维如今是工程科科长,工程科也是交通局里面一个重量科室,几任科长都提了职,财务室就给了刘维三分薄面。
前次见过面的女同志就客气了许多,“侯卫东,这种工程款必须要高科长签字,他在隔壁,我先去问问他。”
侯卫东诚恳地道:“朱会计,谢谢你了。”
过了一会,朱会计就回来了,她摇头道:“高科长说单位没钱,让你等一段时间再来。”
刘维对其中诀窍心知肚明,悄悄拉了拉侯卫东的衣袖,侯卫东心有
就跟着刘维出了门。
在这种场合下,曾宪刚就只能站在一旁,插不上话,只能在一边傻站着。
刘维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轻声道:“侯老弟,我给你说实话,你是初次搞工程,多搞几次你就明白了,要钱也是一门艺术,你这样要,就算是有钱,高科长也不会给你。”
侯卫东想起上一次到基金会贷款,只有一万元的款子,黄站长都要了一千回扣,就道:“是不是要表示?”
“聪明人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通。”刘维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事只能靠谈,你要去试他的口气,最好一个人去。”他对曾宪刚道:“谈这事,只能一人去,曾主任,你就在外面等着。”曾宪刚道:“那我出去了,就在马路对面等着。”
侯卫东又道:“刘兄,是否帮我引见一下,我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不知他肯不肯接招。”
刘维暗道:“高科长是有名的雁过拔毛,大小通吃,你要送钱,他怎么会不要。”这话他不好明说,暗示道:“高科长是曾局长的心腹,说话比一般的副局长还管用,我是新提的科长,他不会买帐,而且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你单独去找他,以后事情办完了,你再请我们几个一起出来喝酒,多接触几次,就好办事了。”
得到了刘维的指点,侯卫东仍然有些心慌,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干这种幕后交易,他给自己打气:“人死卵朝天,怕个鸡·巴,他要收,我就敢送。”
他在马路对面就和曾宪通商量,当他说出数目的时候,曾宪通禁不住惊呼了一声:“二万,他就是转个帐,凭什么拿这么多钱?
他道:“二万元,在农村可以办许多大事了,再说,这四十几万拿回去还要付工资,还贷款,给五千就差不多了。”
侯卫东确实不知道应该给多少回扣,商量道“我们给一万,看他怎么说。”
曾宪刚还是很犹豫,不肯说痛快话。
侯卫东再道:“我打电话问问姐夫,他是搞销售的,应该懂行情。”很快就打完电话,侯卫东对一脸期望的曾宪刚道:“我姐夫说,如今各地都是三角债,甚至四角债、五角债,现金为王,这种情况可以给二到五个点子。”
曾宪刚算了一下,“拿四十万来算,二个点就是八千元,五个点就是二万。”他狠了狠心,道:“一万就一万,豁出去了。”
商量好以后,侯卫东就在银行取了一万元,当着曾宪刚的面点好,然后装进一个大信封。
到了财务科长办公室,侯卫东就向高科长说明了来意。
高科长是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戴一幅金丝眼镜,眼睛隐藏在镜片里,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只手就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过了一会,才道:“侯卫东,局里经费紧张,确实没钱,你等几天再来吧。”
侯卫东在读法律专业的时候,对行为心理学也有小小的研究,他看见高科长手指的动作,知道他内心肯定并不平静,他就装作很江湖地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今天主要是向高科长汇报工作。”
高科长一直盯着侯卫东,他感觉得侯卫东说话有些不自然,不象是老江湖,就想着此人是否懂事,道:“石场和交通局向来合作紧密,几个大石场的老总,我们都经常见面的。”
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话中有话,心道:“这肯定是在递话给我?”他就试探着道:“高科长,今天中午就在益杨宾馆吃个便。”高科长推辞道:“下午还有事,中午不敢喝酒。”侯卫东立马道:“中午不喝酒,高科长就给我一个汇报的机会。”
高科长就松了口,笑道:“看你还实诚,我们先说清楚,中午不喝酒。”
到了益杨宾馆,侯卫东开了一瓶茅台,又点了炖野生团鱼、清椒青鳝等高档菜,喝了两杯酒以后,高科长谈兴就上来了,包间里就只剩下他的高谈阔论。
曾宪刚脸上神情很是古怪,每动一筷子,心里就流出一滴血,他默默地念道:“这是一只鸡,这是一条鱼。”
喝完酒,侯卫东就道:“高科长,楼上有卡厅,我们去唱两句。”高科长白净的脸已经有血色了,道:“算了吧。”侯卫东见他拒绝得不太坚决,就拉着他,道:“走,吼几嗓子。”又对曾宪刚道:“你去结帐,等会再上来。”
进了楼上的小间,侯卫东就关了门,将信封放到高科长的口袋里,道:“请高科长多多关照。”高科长右手很快地按了按口袋,凭直觉就知道在一万左右,他见侯卫东机灵,便点了点头,道:“明天来一趟。”
曾宪刚结了帐,一共一千三百元,他心痛得快疯了过去,上了三楼,进屋就见到了里面有三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脑中热血就往上涌,头昏目眩中,他走到门口,歇了好一会才清醒了过来,他不敢再进去,就走到楼下,坐在大厅等着侯卫东和高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