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官场笔记

作者:小桥老树

    “这是市委侯书记。”
  楚飞把侯卫东身份介绍了,小心翼翼观察着侯卫东的态度,侯卫东还从没有在办公室接访过,那个老人一脸戚容,一瘸一拐很艰难向办公桌走了几步,双腿打颤要曲下去的模样,唬的侯卫东慌了神,赶忙叫楚飞搀扶到沙发上。
  他现在作为市委书记,不能像其他常委们能一一抽时间坐班接访了,有时有为民伸冤青天包拯的那种冲动,可感觉摆摆亲民的样子,坚持不下来形不成机制,就流于形式了。除了这个顾虑,还有自身历练定力欠缺,见不得上方者眼泪,悲天悯人着整日伤怀。
  侯卫东见老人缓了缓气,忙道,“老同志,有什么事情坐下慢慢说。”
  一边示意楚飞倒水,楚飞在饮水机、茶具柜前犹豫了一下,选了一次性纸杯倒了杯白水。
  “侯书记,我叫高新生,“侯书记,我叫常保远,市印刷厂的退休工人,62年入的党,就住南浦区印刷厂老家属院,我和老伴儿都是厂里的老职工,1986年的时候厂里效益不错,单位分给了排房三间,九三年参加了房改后,我自己又加盖三间,都在区房管局办了房产证。我那两个儿子没有出息,一个跑出租一个卖水果,但儿孙三代房子还算够住的。”
  “现在南浦棚户区改造,我是支持的,但是区里搞土政策,赔偿不落实就先行搬迁出去,老厂区家属院都是靠退休金、打零工过日子的,没有其他出路啊。我二个儿子带头去和开发商谈,被派出所以寻衅滋事抓起来,剩我们老两口没搬,这不,半夜一伙人冲进去硬是把我的腿给打残了,可以鉴定伤残啊,那个开发商是川西的,背后有势力,区里没有人敢管,凶手逍遥法外,侯书记,为什么茂云混混儿、黑社会市委市政府都能抓,岭西开发商的打手却不管呢,我这个老党员的死活,市委能不能管啊”说完大概意思,常保远开始从发白得书包里掏伸冤材料,手一抖一抖的,激动的不得了。侯卫东不可能马上拿出个公道给常保远手上。他心头一阵阵发紧,皱眉头安慰道:“老常同志,你是老党员了,一定要相信党,市委当然会管。个别开发商行径恶劣,拆迁部门人员工作作风不好,不依法办事,这是存在的。你的事我知道了,我先让市委办出面把你儿子放出来,尽快让有关部门认真调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老常同志,你看怎么样?我现在只能这么答复你。”
  常保远见侯卫东说的动情,认真接过伸冤材料,脸色也很郑重,泪水忍不住蓄在眼眶,人带了哭腔,“感谢侯市记,您是青天大老爷。有您侯书记的话,我就不去省里上方告状了,我相信市委,相信人民政府。”
  侯卫东心里酸辣翻腾,早触动了恻隐之心,虽说这些拆迁冲突,在各个城市发展中都是家常便饭,说不好做为老板娘的朱晓琳并不知情,都是下面人搞出来的,可侯卫东还是恨得朱晓琳痒痒的,也自责自己怎么犯混———-侯卫东随手从自己钱包掏出五百元钱,塞在老人手里,“老常同志,你拿着吧,家里有难处,可以向厂里党委反映反映。”
  常保远忍不住眼泪一滚,刷得流出来了,用枯树皮一样的双手推辞着,死活不肯收侯卫东的钱。常保远哽咽着,苦苦道,“那里还有什么厂党委,厂子早叫那帮败家子的领导卖光了,现在老工人们能动的,都捡破烂、收废纸废铁去了,”
  这是一些国企、集体企业在改革中的最终的尾声,剧本不同,结局雷同。都是和侯卫东靠不着的事情,侯卫东内心还是一阵阵愧疚,硬要给他钱,楚飞也没有经历这样的场面,在一旁劝常保远道,“老同志你收了算了。这也是侯书记的心意。”
  这样推让了好几回,常保远才收了钱,感恩涕零的退着出去了。
  城市拆迁一向是困扰政府难题,国内国外两重天,理念、国情、法治、政府定位决定了目前的现状。侯卫东看过这样一个案例,美国西雅图巴拉德西北46街有座只有90多平方米的破小房子,住着一位叫梅斯菲尔德的80多岁孤寡老太。2002年的时候,有个开发商想在这区域建一5层的商用大厦,而梅老太拒绝搬走,开发商几次提高报价最后竟达百万美金,要知道拉太太的房子外加地皮也不过值10几万美元,梅老太仍不愿搬走。
  开发商既无权强拆,西雅图政府也没插手猫腻的意思,无奈中开发商只得重新修改图纸,三面围着她的小房子建起凹字形的5层商业大楼。据说该商业大楼的工程项目主管马丁未积怨反而一直照顾梅老太生活,并最终成了忘年交。2004年,梅老太在自己的旧屋去世,把房子留给了马丁。
  这在中国现状面前,有些天方夜谭,侯卫东也很无奈,国情决定有利益就有牺牲,以前城乡区别的剪刀差,不也是这种意思吗?老百姓好不容易沾到城市扩张建设利益的边缘,又被安置远远的了。可想着常保远老人虔诚的老老实实在家里等信儿,是多么相信自己,侯卫东叫楚飞马上挂电话找到南浦区城中村改造指挥长许巍。老工人、老党员的情感很质朴。侯卫东只是说了几句很原则很场面的话,人家就说不到岭西去告状了,只在家里等消息。如果让这样一位老实人失望,他会很不安的。
  很快楚飞找到了许巍,市委书记秘书一般不联系区县的副职,许巍还是沾了和侯卫东省党校同窗的好处,从南浦区副区长到城中村指挥长,已是正处级别的干部,聚起精神接过电话,只听侯卫东字斟句酌道,“许巍同志吗?老印刷厂拆迁,一个叫常保远老职工一家被拘禁、殴打的事,你们指挥部知道吗?有个处理意见吗?”
  许巍头皮一蒙,常保远一家的事情也是闹出来他才知道,碍着琳达地产背后有组织部长朱小勇,面子过不去,也含糊着没有过问,朱小勇和侯卫东是什么关系,自己在中间插言对还是不对,只有观望,听了小心探问道:“侯书记,是不是常保远上你那里告状了?”
  侯卫东有些来火,脸色微变道:“许巍,你这是什么态度?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你不回答,怎问起我来了。”
  许巍拍自己额头一下,忙赔了不是,说:“常保远腿残废的事情我正要向区委汇报,拆迁部抽调人员素质还可以,搞不好是临时工打的,也有现场干部说他自残栽脏的。指挥部协调公安机关正在调查,这里面有个过程。要不要我和吴佐书记去市委一趟。”
  侯卫东心情恶劣起来,淡淡道:“算了,总之说来说去,也是市委市政府要的进度。”
  侯卫东考虑能不能动用廉租房作为困难户过渡安置的时候,南浦区委书记吴佐借故打电话,要来汇报工作,却不明着说拆迁非法拘禁打残人的是事儿,吴佐不明说,侯卫东给县区土皇帝们留面子也没有提,这些事电话里原本就不方便说的。不多时吴佐就出现在市委常委楼走廊里了,虽然满面春风,包里给侯卫东准备了过节活动的券卡,却掩饰不住没有底气的一丝慌乱。
  茂云市委人大政协班子要调整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推磨一样下来,县区有资格的书记、县长们都有新的机会,于是一个个走马灯一样围着侯卫东转,谁都不愿关节眼上闹出什么事来,可巧南浦区出的事叫侯卫东碰上了。正逢中秋节,侯书记中秋活动,从省里到中央,也不知应酬几天呢。借机提前表示了吧,官场的年节惯例如此,官员们疲于应付也要应付,东西多少不说,人走到就是抱定了礼多人不怪宗旨。
  吴佐前因后果讲了讲南浦区目前的拆迁,城中村几大商业居住地块还没有招拍挂,协议出让的一宗老厂区地产就捅了篓子,当事人都已经跑到市委书记这里来了,见侯卫东微微颌首不语,吴佐难免有些紧张,便镇定着笑笑,楚飞进来盯一眼,续了茶,吴佐顺势喝了口茶,似乎想用茶将胸口紧张冲得舒缓些。茶水果然见效,毕竟官场久经,平静些了,就说道:”
  侯书记对南浦区一向很关心,非常感谢。这次出了乱子,实在不应该。”
  侯卫东叹口气缓和下来,吴佐老资格的区委书记了,坐在吴佐对面点着自己桌上堆的**信件道:“老吴,你是老同志了,也是区县里资深的领导干部,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政治,党的政策允许出现工作失误,但是绝不能这样讲一讲就算了,说句关门讲的话,现在进入干部调整的关键时期,就是不为区里的大局,也要为你自己负责啊,我建议你们区委严厉追责,先放了辖区派出所拘禁的人,再将参与打人的工作人员逮捕了。尤其是殴打常保远致残的直接人,老吴,法不容情啊。”
  吴佐被侯卫东说的面红耳赤,又被侯卫东暗示的意思撩拨的激动不已,张了张口表决心道:“请侯书记放心,我现在回去就落实您的指示,不管涉及到谁?区委区政府都会秉公办理。”
  侯卫东要的就是这个态度,这些实权部下,不敲打一下,就敢不听招呼。
  两人聊得气氛差不多了,吴佐瞄一眼门口,拉下脸呵呵说道:“侯书记,您一向关心区里的建设,这个晚上我要去家里坐坐。”
  当面把券卡拿出来,那是自找尴尬。侯卫东心知肚明,呵呵摇头点了点吴佐道,“别客气,有的是时间,少不得和你们区县的同志扯,想来我家里欢迎,搞这搞那的,我可没时间。”
  吴佐的理了理后脑袋,哈哈笑的有些夸张。有时候就是这样,同志登门拜访,你要是来个清高傲物,反而没有亲和力了,凡是登过侯卫东门的干部,没有不说侯卫东书记两口为人和蔼平易的。
  吴佐告辞后,侯卫东去了趟洗手间,前一段摸底,自己也去调研了次南浦区拆迁,只是想不到会有这样恶劣的情况。这样一来,只怕朱晓琳又要死缠烂打自己一番了。怎么说下面拆迁的干部允许胡来,自然是琳达地产美女朱总面子不同凡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