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顶空的时候,农家乐院子里的空气凉了下来,吃得已经很尽兴了,侯卫东偏了一下头,示意郭兰该回去了,郭兰就提起挎包起身去结账。现在还是夜市最热闹不堪的时段,农家乐主人、客人们显然把他们看作夫妇,扫看郭兰的眼光都是很自然的善意,在大众眼里,一般那种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女的很少主动去结账的。
“一共230,有空常来,你老公好有福气,看你多漂亮啊,你一下车啊,就我看的都眼睛发直了呢。”
农家乐女主人嘴皮子很溜,奉承话都是现成的。郭兰笑了笑,掏出钱包,递上三百元,微笑道,“辛苦你们了,不用找,再见。”
那女的眼睛一亮,眼睛眯成一条缝,忙不迭道,“这不行,我去给你准备二斤螃蟹吧。”
郭兰转身优雅挥手道,“不用了。”
农家女主人亲热地跟到车边,“那再、再见,有空你们一定要再来,多带些朋友,我给您打折。”
侯卫东上车,盯着郭兰直笑,郭兰不知道他会不会听到刚才说有福气的话,解释道,“还是老乡们本分,要是城里开饭店的,不会这样实诚。”
侯卫东感慨道,“就怕时间久了,村民们的商业意识变强了,这种淳朴的民风就蜕变,起码以后缺斤少两、以次充好就难免了,我们小农意识向来不乏这样的精明,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信任危机的源头,也是食品卫生一直堪忧的根源。”
侯卫东不觉的,郭兰却为侯卫东官话连连,摇头无奈,侯卫东感觉出来什么不对,呵呵道,“你在笑话我。”
两人商议还是住川淄市好些,川淄是岭西东邻地市,中国历史上大大有名,古迹名胜很多,从阳济县雁鸣湖去川淄,也就88公里的路程,要比回岭西住省一些易见到熟人的麻烦。
上了青济高速,侯卫东看了看手表,正好是大家应酬结束回家打理好杂务的时间,就拿出手机查号码,并且示意了一下郭兰,打起电话来,“杨市长吗?我是茂云侯卫东啊。啊,你忙吗?”
杨森林刚刚换过睡衣,上了床戴了眼镜拿着一份简报,电话就在手边,听是侯卫东很高兴说道,“哦,卫东啊,不忙不忙,你怎么样啊?中秋我们大家一起在孟叔那里聚聚吧,知道你是大忙人,你可别忘了。”
侯卫东呵呵说道, “怎么会忘,我还记得你许了孟叔好酒呢,这次要兑现啊,好,那就说好,酒店就不要定了,我大哥大嫂做菜做饭由他们张罗,孟秘书长没少给他们带孩子,不能叫他们无功受禄啊。”
叙足了亲友之情,杨森林明白侯卫东这么晚的时候打电话,是出来什么重要状况了,果然侯卫东把话题转到沙州,“杨市长,沙州我不得不说一件事情,不知道你和易中达共事多不多?我可被他咬惨了。”
杨森林一惊,稳住气息不露声色道,“易中达在沙州市委做组织部长的时候,你是在市政府做副市长,工作业务没有交叉,他害你做什么?”
“哼,还是东阳县易氏兄弟的旧账,算我得罪了他易大部长,他调到省纪委,就开始给我上眼药,到处整我的举报材料,检举我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还好省委、省纪委明察秋毫,倒是他自己屁股不干净,被发现双规起来了。”
杨森林就有些沉不住气,“算是恶人有恶报吧,那这个易中达看上去挺老成,这也太意气、不成熟了,我过去把他当做君子呢,下面怎么会这么龌龊?”
侯卫东慢慢导入主题,喟叹道,“可不是吗?他受贿违纪提名几个副处干部,据说…他易中达说,是你杨市长做的指示,提拔的政府方面县里的同志,收受些钱财也是不得已而为。”
这边杨森林再也不讲克制功夫了,忽的从床上蹦下来,霍然变色面目狰狞骂道,“易中达这个王8蛋儿,整个一个豺狼,都栽赃到我头上了,我什么时候指示过他了,他是市委的组织部长,不是政府的局长,我能指示的动吗?再说提拔处级干部,是要经过是市委常委会研究的,我指示有个屁用。”
杨森林妻子刚洗过澡围着浴巾,唬的愣在门口,杨森林大怒说了一阵,也觉得有些失态,挥手把老婆支开,低声道,“卫东,你继续说。”
侯卫东的据说能据什么说,一定是省纪委内部机密,也许是省纪委主要领导和侯卫东做过沟通,不然的话没弄清楚什么情况,侯卫东不会和自己透气的,都是做多年的高级干部了,这层意思还不用点破。
侯卫东也没太多解释起因经过,只是继续道,“下月都要开省委全会了,易中达副厅级干部,抛开诬陷不说,违法乱纪、收受贿赂都已经查实的。”
这就把省委省纪委定的调子说了,分明是稳定大局要不扩大处理的意思,杨森林聚精会神听着侯卫东一字一句,“据易中达交待,起码你收受一个黑皮包,内有十五万现金,还有一个纯金孺子牛,这两个情况纪委同志都是要落实的。”
侯卫东、杨森林都很老练,知道很多事电话里是不方便说的,侯卫东这样,分明时间很紧,搞不好明天最多后天,省纪委的人就会来沙州市政府调查,一时间杨森林大脑快赶上高速运转的电脑CPU了,还好查案的信息线索有了,应对措施就好办多了。杨森林无愧在基层斗争锻炼的岁月,沉默一会儿,长吐一口浊气,冷哼道,“卫东,不瞒你,是有那么一个黑色皮包,不过里面有没有十五万现金,我就不知道了。”
“嗯,我记得当时好像是才换的公文包,送的那个包我就交给司机了,大概还在车库里吧,孺子牛现在就在办公桌上摆着,不是你这么说我现在还认为是铜的,一直摆在那里呢,这个政府办的同志可以证明。”
侯卫东什么都明白,哈哈大笑,“我料想你是蒙在鼓里的,我也是被冤屈一把,找你诉诉苦罢了,你是老领导了,我能不了解你的为人吗?那就不打扰了。”
杨森林在电话这边苦苦一笑,想热情客气一下,还是叹道:“卫东,谢谢你了,什么也不说了,反正过几天是要见面的。”
两人嗯嗯啊啊挂了电话。侯卫东心道,恐怕杨森林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呢,搞不好现在就要通知司机秘书到他那领命,安排下去任务了。
易中达交待材料言之凿凿,过了今晚省纪委落实下去,恐怕就会在沙州市政府二号车库某个角落,发现一个满是灰尘的黑皮包,一副被主人遗忘的样子,里面呢,肯定是原封不动装着十五万现金。至于那个纯金孺子牛,也一定会光明正大摆在市长办公桌上,而且市政府办同志都会异口同声说,“秘书收了个工艺品就摆在那里,到现在就没有动过的,天知道它是纯金的呢。”
落实最终情况是——–易中达无耻下作、小人行径,胡乱攀咬别人,恐怕是脑袋叫猪给撞了。
郭兰静静地等侯卫东通完话,明眸体贴看了侯卫东几眼,幽幽道,“卫东,官场的事太可怕了,你自己要当心啊。”
侯卫东心里正惊叹着杨森林的反应,正是玩得滴水不漏啊,听了郭兰的话,握了一下她的手,凝视着前面的路,“放心吧,总之我有一条宗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会尽量少树敌,真有过不去的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谁愿意动刀动枪的往里面送人啊,做官做到一定的地步,谁也都不容易啊。”
侯卫东说的不乏温情,其实在派系的政治斗争中,往往不是这样。官当到这个份上,就绝对不为感情所左右,就是朋友也绝对没有两肋插刀的事情。既然是派系,就没有一个人的战斗,易中达的失势被双规,在于他维系的官场人脉,是前沙州市委书记朱明生已经退到省政协二线,是说不上话的了,再加上易中达自己不检点不知收敛,去找侯卫东发达人的霉气,他不倒霉才不可思议呢。
至于他收受的几十万贿赂,在省里厅处级别干部中算是个事情吗,何况他还是在省纪委任职呢。要知道官场上的许多的陋习,都是众所周知的,上级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行贿受贿、结党营私、弄虚作假等等。这些还是不至于官场内部你死我活的陋习,更加过分的还有用尽一切手段,去得到梦寐以求的,那种境界是深藏不露,惯于用刀杀人,刀刃上却依然明澈可鉴,面上笑容依旧、诚挚亲切,这就是杀人不见血、笑里藏刀之类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