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春节前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选派挂职干部、调整公安班子、安排南浦区长,侯卫东杀伐决断的作风再次显现出来。
在侯卫东的心底深处,这些都不是他真正牵挂的,让他真正揪心的还是西陆县。
表面上看,打掉黑矿主单奎,进而侦破西陆国土局长刘刚案、西陆检察院副检察长杜勇案,最终打掉公安局长闻天强,人大主任李建林逃往国外,看似战果累累,其实侯卫东清楚得很,这些都是小鱼小虾和皮毛,西陆背后真正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尾矿的危险始终悬着,放走李建林的省公安厅的冥冥黑手依然在张着,牵带着某省书记的无形力量依然很强盛。
就连老领导祝焱那里,不也是因为自己一再保证今后主要发展茂云经济,而没有追究调整王兵职务的动作吗?
再看看西陆目前的状态,县委书记韩磊虽然没从矿难中倒下,但毕竟是在担任县委书记期间,县长高凤梧入股矿山出了事,作为一把手,县长出了问题,无论从哪个层面讲,县委书记都是难逃其责的。只是出于稳定的需要,才让其继续担任县委书记。
虽然自己的嫡系谷云峰代理县长,晏春平又做了常委副县长,还调来罗金浩担任公安局长,侯卫东仍然对西陆的局面非常担心。
西陆这张牌可以说是一把双刃剑,打掉黑矿只是一个方面,能够发挥矿山丰富的优势,把经济发展起来,进而带动茂云的发展,这才是真正核心的一方面。
对韩磊这样一个背景的县委书记,怎么可能敢放开手脚,整治矿山,发展经济,在某种程度上,他大概什么事都会征求谷云峰的意见,在这一点上,甚至比自己初到茂云任市长时,市委书记段宜勇对侯卫东更难拿捏呢。
更何况,西陆国有矿山流失内幕虽然暂时不去深挖,但此事恰如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往浅里想,爆炸不知道会牵涉到多少人,牵涉到哪一级干部,往更深里想,自己已经是茂云市委书记,前期升迁太快,或许市委书记要干满一届五年,如果不早不晚,在将来自己升迁的关键时刻爆炸,那么自己也就会受到很大影响。
西陆的问题,到底该从哪里下手呢?
3月份,茂云市委召开常委会,专题研究西陆问题。
据后来好事者传出的消息说,侯卫东书记对西陆的问题高度重视,敞开了时间,让各常委充分发表意见,会议很热烈,甚至一度有些争论,开了整整一天,形成了四条决议。
一是市长鲁军亲自挂帅担任指挥部总指挥,分管工交的曹副市长、西陆县委书记韩磊任副总指挥,成立“突破西陆”指挥部,西陆代理县长谷云峰任指挥部办公室主任。
二是任命西陆常委副县长晏春平为常务副县长,提名茂云公安局党委委员、西陆县公安局长罗金浩为副县长。
三是在指挥部下成立矿山整治和招商引资两个工作组,谷云峰担任矿山整治工作组长,罗金浩为副组长,重点负责整治全部尾矿,要求不留尾巴,彻底消除隐患;新任命的常务副县长晏春平担任招商引资工作组长,重点负责引进配套的高新产业,大力发展深加工产业,在整治的同时将矿山企业引向良性循环发展。
四是责成指挥部一个月内拿出矿山整治和招商引资工作方案,提交市委常委会讨论。
对这样的安排,市长鲁军有些看法。虽然政府负责发展经济,但让他堂堂一市之长,牵头搞一个县,加之自己是省发改委副主任出身,岂不是有点太拿市长不当回事了。但是自己的搭档是强势书记侯卫东,对此他除了服从,也就只有无奈了。
常委会结束的当晚,侯卫东让秘书楚飞悄悄通知邓家春、谷云峰和罗金浩三人留下,就在招待所一号楼,四人一桌,边吃边聊。
侯卫东跟随周昌全在沙州期间,除了大受周昌全影响,学得诸事举重若轻,人事安排长袖善舞,深谙官场三味以外,还有两个个对他影响极深,那就是原市委副书记黄子堤的背后阴谋,原市委秘书长洪昂的明面阳谋。阴谋有时能成事,但是成大事,侯卫东还是更看重洪昂的阳谋。茂云市委常委会上出台的四条,说白了,就是侯卫东抛出的大阳谋。
这也是不得不采取的方式。茂云的局面,侯卫东十分清楚。再查下去,会查出什么来,甚至会牵涉到哪些领导,都是明摆着的事。可是就此罢手,别人能做得到,侯卫东做不到。别的不说,闻天强团伙已经伏法,可是段连德依然离奇车祸死亡,是谁在幕后传递命令?是谁在具体操作?王兵只是一个交警支队副支队长,他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把事情办得天衣无缝的,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茂云的上空,一张无形的网始终张开着,一旦触犯到它的时候,随时会张网咬人。
想想自己担任市委书记也是半年多了,尽管环云高速、乙烯工程几个大项目也由市长鲁军牵头在强势推进,明面上,自己也必须做出样子,抓抓茂云的经济指标,对省委也好交待,也为下半年市委政府班子换届奠定好基础。把事情交给自己最信任的谷云峰,也许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席中三人一看这个场面,均知市委书记另有大事交待,邓家春是早已习惯了侯卫东的做法,见怪不怪,谷云峰跟随侯卫东多年,沉稳大气,深得精髓。倒是罗金浩从早年车站派出所偶遇师弟侯卫东,一路跟过来,派出所长,刑警支队长,公安局长,又是刚刚新晋副县长兼公安局长,初次在这样小范围的圈子里和市委书记交往,禁不住心神激荡,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酒过三巡,侯卫东道:“老邓多年的伙计,把你们三位留下,想必老邓明白我的意思,云峰,你知道为什么吗?”
谷云峰脑子高速运转,市委常委会开了一天,重点研究茂云矿山的整治和发展,四条决议掷地有声,规定得清清楚楚,电光火石间,想起深夜与晏春平到侯卫东家中送祝焱举报信一事,难道老领导是为那事吗?还要抓住那事不放吗?
打定主意,谷云峰试探着道:“侯书记,西陆的矿产产业占全县财政收入的80%,西陆要发展,矿山最关键。但是……”
侯卫东面不改色,道:“但是什么?你接着说。”
“目前我和春平了解的情况是,西陆国有矿山企业的总资产是4.2亿元,后来以2200万和5600万由庆达和精工矿产公司经营后,县国资局代表县政府仅占25%的股份,仅值1250万元。这也就意味着,两大矿业的实际年利润不少于1.5亿元,县财政每年获得的收益应该不低于3700万元。而现在,按照协议,每年上缴给县财政的只有区区700万元,每年少收3000万元啊。”谷云峰一口气报出了一串数字。
2005年前后,对于岭西省这样一个相对落后的省份,本身财政收入在全国就是下游水平,而对于在岭西就是落后地区的茂云来说,各县财政收入更是少得可怜。这时候,西陆县全年的财政收入一共不到两亿元,也就是说,仅庆达和精工集团两个矿,就让全县财政少收入20%,这是什么概念?
尽管侯卫东对此有心理准备,听到谷云峰报出的准确数字,依然惊出一身冷汗。3000万元,足够全县所有教师一年的工资总额!他妈的,怪不得这些老板一掷千金,死几个矿工拿个十万、八万了事,为了保住矿产不择手段,在尾矿处理问题上迟迟不动手,这背后利益的驱动力实在是太大了。
在坐的几位中,除了谷云峰对这个情况早已了解,邓家春和罗金浩都是公安出身,关注点在案子本身,以及涉案人员的贪污受贿金额,而对于案子背后的造成的资产流失以及对当地财政造成的影响则是不太关注,听到谷云峰介绍的情况,邓家春脸色已经冷得像雕塑,罗金浩则是连嘴巴也合不上了。
侯卫东冷笑道:“老邓,金浩,当年在成津,我们打掉的是以方杰为首的地皮团伙,但是那帮人,充其量也只是从矿工身上扣点工钱而已,从经济利益的角度来说,成津与西陆,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吧?”
邓家春多年公安历练,业务精通,起步于成津打黑,成名于端掉闻天强团伙,官至副厅,可以说,重要的几个关口都受惠于侯卫东,已经是板上盯钉的侯系人马。闻案暂告段落后,一度想收手,回岭西公安厅混个副厅长,安家退休了事,但是他长期在办案一线,对官场手段并不上手,他很清楚,想回省厅,没有侯卫东的伸手,一辈子就待在茂云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充其量回到沙州终老一生。
邓家春更加清楚眼前这位年轻书记的内心真实想法,闻天强案这样,他是不会罢休的,哪怕是涉及到省里大佬,他也会弄出动静来,除了豁出自己这百十来斤跟着侯卫东战斗到底,他别无选择。
想通了这些关节,邓家春很快恢复了冷静本色,铁青着脸,一字一句道:“侯书记,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再把西陆搞他个底朝天!只是查处国有资产流失的案件,不是公安强项,是否请纪委和检察院一并介入?”
侯卫东摆摆手,道:“不,现在还不是他们介入的时候,打草惊蛇,会前功尽弃的。矿山整治工作组之所以只让金浩参加,就是让外面人感到公安介入,维持矿山秩序,保证正常生产,但实质上,你们面上要做整治尾矿的工作,更核心的是抽调精兵强将,彻查背后的交易黑幕,记住,金浩的工作只对云峰一个人负责,决不能走露半点风声!”
担心几个人领悟不深,侯卫东又嘱咐道:“你们要把明面上的文章做足,要以矿山整治工作组的名义,以通报尾矿整治进展情况为主,对事不对人,每周编发简报,送市委党政班子成员。要造成一种声势,工作组就是抓矿山企业的正常生产,是为企业服务的,不是找茬的!”
谷云峰深得侯卫东精髓,早已领会了侯卫东的想法,心里暗道:“老领导这是要捅天啊,他是祝焱和周昌全的人,我可只是侯卫东的人。老领导已经贵为市委书记,尚且不考虑退路,我有什么资格患得患失?况且,祝周两人与自己隔着一层,只有保着侯卫东不倒,自己才有将来。”
想到这里,谷云峰沉稳地补充道:“金浩,你们公安要改变惯常作法和思维,引导干警和各矿企业老板打成一面,让他们放心生产。另外,侯书记,我想把国资局长李世秋也补充到矿山整治工作组,他和西陆矿产老板们没有交往,那些家伙对他也不会太设防的。”
侯卫东赞赏道:“云峰说得很对,考虑也很周全。除了李世秋以外,其他进入工作组的人员一定要精挑细选,宁缺勿滥。必要时时候,老邓从市局再悄悄派些人手过去,要绝对保密,好了,就这样吧。”
待邓家春几个从宾馆出来,临上车前,侯卫东单独将谷云峰拉到一边,紧紧握着手道:“云峰,西陆就交给你了,下半年换届,我会考虑给韩磊一个位置,西陆要给茂云扛起半边天啊。”
谷云峰心头一热,道:“老领导,你放心吧,有我在,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向市委保证,一定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