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一行进了张家馆子,晏春平知道老板的脾气,不动声色地快速安排了一个包间,请侯卫东进了屋坐下。
曾宪刚几年生意下来,和官场中人接触越来越多,做事也逐渐有了分寸,不待侯卫东吩咐,主动跑出来忙着点菜。
刚刚走出包间,便与急匆匆走进来的何红富打了个照面,曾宪刚的独眼有些放光,一边伸手,一边高兴地道:“红富,这么巧,卫东也回来了,快跟我来!”
在上青林,曾宪刚与何红富并不是一个村,过去也不熟悉。
曾宪刚是上青林尖山村的村主任,村支书是唐桂元。何红富是独石村二组的村民,而独石村的支书是已经过世的秦大江,村主任是江上山。
何红富是独石村有名的刺头。当年,侯卫东刚到上青林时,和副镇长粟明到村里催提留统筹,几个村中,欠账最多的就是何红富家。所以,在侯卫东和曾宪刚眼里,何红富最初是个刁民的形象。
但是,后来发生的两件事,却首先让侯卫东改变了对何红富的看法。
当侯卫东决定修路时,拥护的人并不多,何红富却是首批最坚决的支持者之一,特别是后来,当路基勘察与上青林国有林场发生矛盾时,又是何红富主动站出来,与林场郭光辉斗智斗勇,最终迫使林场作出让步,为公路动工扫清了一个大障碍。
这两件事,不仅让侯卫东对何红富刮目相看,而且赢得了侯卫东的极大信任。
侯卫东开办的第一个石场,就是以姐姐侯小英的名义,和曾宪刚合办了的英刚石场。石场开工后,主要是曾宪刚在现场管理。后来,侯卫东以母亲刘光芬名义,独立开办了狗背湾石场,在物色管理者时,侯卫东毫不犹豫地起用何红富做了副场长。
何红富果然没有辜负侯卫东的信任,将石场管理得井井有条,利润方面甚至超过了英刚石场,曾宪刚在吃惊的同时,对何红富的看法也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等到侯卫东做了省政府副秘书长,决定将两个石场都转给曾宪刚时,曾宪刚已经彻底接受了何红富,并将两个石场的管理权都交给了他。
何红富同样没有辜负曾宪刚的信任,尽管曾宪刚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半次,平时也就是妻子宋致成偶尔问问经营情况,何红富却用清晰的账目,稳定的利润,给了曾宪刚最大的回报,两人也因此成为了亲密的朋友和牢固的伙伴。
何红富已经知道侯卫东回来,心里想着高建刚才的话,故意做出吃惊的样子,道:“曾主任,真的是疯子回来了?他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进了包间,何红富顾不上其他人,径直走到侯卫东面前,拉着侯卫东的双手,摇晃了半天,脸快憋红的时候才冒出了一句:“疯子书记,你回来了!”
何红富不伦不类的称呼,逗得侯卫东和众人哈哈大笑,侯卫东便把晏春平和韩明做了介绍。
曾宪刚早把侯卫东现在的职务告诉了他,何红富有些不好意思,却拍着胸脯道:“晏县长,韩师傅,你们别见怪,我活了40年,侯书记是我在上青林最佩服的兄弟,别说他做了市委书记,就是做了省委书记,他也永远是我的疯子兄弟,在我心里,他就是疯子哥!”
说完,何红富将曾宪刚也按到座位上,出了包间,点了张家馆子所有的特色菜,想了想,又跑到服务台放下500元钱,这才回到包间。
偶遇何红富,侯卫东很是高兴。石场的事情处理完后,他和上青林在生意上没了关系,感觉很放松,虽觉在这里碰上有些巧合,却也没有多想。
等麻辣鲜香大盆烧鸡公上来,侯卫东兴致勃勃地道:“快,大家动手开吃。”边说边夹了一大块,放到嘴里咂了咂,又道:“不错不错,还是当年的味道,看来,张胖子的手艺没扔下。”
刚说到张胖子,随着几声敲门声,一个肚子浑圆的胖男人,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笑着道:“我说今天怎么顾客盈门,原来是有贵人驾到,我斗胆再称呼一声侯镇长,侯书记莫要怪罪啊。”门外进来的正是张家馆子的经理张胖子。
张胖子凭借一手精湛的厨艺,在青林镇出了名,如今徒弟已经能够撑起来,店面越来越大,又雇了几个服务员,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柜。
侯卫东当年在张家馆子吃了无数次饭,和张胖子很是熟悉,这次回来,他有意低调,进了饭店后迅速找了包间,同时交待几人不要声张。
张胖子到几个重要客人的房间敬酒,遇见在外面忙碌的何红富,这才得知侯卫东在店里。
张胖子一圈酒敬完,面对昔日的驻村干部、副镇长,如今的市委书记,便想免单,但是商人本性又让他舍不得,便虚头巴脑地道:“侯书记难得回来,今天我请客,何老板,千万不要结账啊。”
“谢谢张老板好意了,红富也不要去结帐,春平,你去买单。”侯卫东岂能听不出张胖子话里的意思,想当初他口袋里只有区区数百元的时候,都没有在青林镇任何一个饭店赊账的习惯,更何况现在?
张胖子对侯卫东的印象颇深,当年这位副镇长,除了酒量好,人品好,从不打白条,这是乡镇饭店老板最看中的地方。
他毕竟是生意人,见侯卫东态度很坚决,也就不再坚持,嘴里对服务员大声喊着“给这桌送打八折,送一件啤酒过来,记店里帐”,也就点头哈腰地走了。
众人酣畅淋漓地干掉了一大盆烧鸡公,曾宪刚和何红富就要起身去结帐,晏春平反应快,没等两人站起来,便抢着结了帐,侯卫东擦了擦脸上的汗,道:“不愧为张胖子带出来的徒弟,味道不减当年啊。”
等晏春平回到包间,侯卫东安排到:“宪刚,你先回上青林,给老伙计们打个招呼,晚上聚一聚,我已经给高乡长联系过了,就到他家,记着,不要搞得场面太大。对了,红富,还有你,晚上一定参加啊。”何红富连连点头。
侯卫东又道:“下午我和春平去趟兴平村,看看晏老哥,晚上我把他也叫过来。”
出了张家馆子,晏春平一抬头看到了青林饭店,他知道这里有客房,悄悄走到侯卫东身边,小声道:“侯书记,估计在上青林吃完饭就不早了,你看,晚上在哪儿休息?”晏春平秘书做惯了,职业素养提醒他,领导忙正事的时候,秘书应该考虑什么,该做什么。
侯卫东想了一下,从他的内心来讲,很想在上青林场镇原来的宿舍住一晚,但是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一时摸不准,便交待了晏春平几句。晏春平心领神会地快步走进青林饭店,从总台要了一张名片,迅速退了回来。
等侯卫东上了车,晕春平又给曾宪刚耳语了几句,曾宪刚不住地点头。
安排妥当,几个人便开始了分头行动。
兴平村离新场镇不远,有晏春平的指路,很快来到了村前的石桥,侯卫东让韩明放慢了车速,降下车窗,凝神向外看,神色很是向往,当年的画面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大石坡下,李晶脱了鞋子,站清洌的河水中,就如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一边光脚踢着水,一边捡了河边的石块,作势要投侯卫东。
“狐狸精,你和儿子们现在怎么样,我好挂念你们。”侯卫东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李晶,想到李晶和大小丑丑,又想起了老场镇中被拆掉的粮库宿舍,他的心里有些惆怅。
又看了一会,侯卫东轻轻地说了句“走吧”,汽车便驶入了兴平村。
过了当年精工集团修建的石桥,旁边便是石坡鱼塘,也许时间刚过中午的关系,钓鱼和吃饭的人并不多。晏春平早就给侯卫东汇报过,这些年父亲晏道理一边做支书,一边开起了农家乐,倒也悠闲自在。
晏道理中午和几个钓友在鱼塘边喝了几杯,正在午休,听到院子里汽车的动静,以为又是哪个钓友过来,并没有动弹,晏春平原以为父亲会在鱼塘边忙碌,就没有提前打电话,看到父亲不在,便“砰砰砰”敲着门,正要张嘴大喊的时候,侯卫东微笑着进了屋。
“晏老哥,你好啊。”
晏道理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是侯卫东,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狠狠地瞪了晏春平一眼,一骨碌爬起来,慌忙下了床,道:“是侯书记啊,你怎么来了,你看看我,中午喝了几杯,失礼失礼啊。”又对一旁的晏春平骂道:“你个龟儿子,怎么也不事先打个电话,办得屌事,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你侯叔倒茶!”
他认识侯卫东时,侯卫东刚刚跳票当了副镇长,在侯卫东面前,晏道理是从来不称呼“侯大学,侯疯子”,尽管这些绰号他知道的清清楚楚,相反,他始终关注侯卫东的职务变化,在称呼上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
晏春平红了脸,不敢吭声,转身忙活去了。
侯卫东拉了晏道理的手,呵呵笑着,道:“晏老哥,春平大小也是个副县长了,手下管着几百个矿,几十万人,你不要老冲他吹胡子瞪眼哪。”又对晏春平道:“先别忙着倒水,先到车里把东西拿进来。”
晏道理将侯卫东硬按到上座,看到晏春平和韩明大包小包的拎了月饼和一堆礼品进来,又有些激动,侯卫东摆摆手,道:“老哥哥,这是我和小佳的一点心意,实在不成敬意,她去北京看孩子了,不然也要回来看看老哥的,她托我给你带好啊。”
一边说着,侯卫东打通了张小佳电话,说了几句,把电话递给了晏道理。
晏道理电话里连声道了谢,放下电话,又对晏春平喝斥道:“你个不成器的兔崽子,仲秋节前有没有去看你张姨?没去我打断你的狗腿!”唬得晏春平除了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旁边的韩明幸灾乐祸地冲着晏春平挤眉弄眼。
见晏春平正搬了椅子准备在下首坐下,晏道理又是大吼一声:“我和你侯叔说话,哪有你听的份?滚,带着韩师傅钓鱼去吧。”
等两人出了屋,侯卫东这才仔细打量了晏道理,看到他面色红润,身体硬朗,又看到房间里空调、冰箱一应俱全,略微放了些心,一老一少,便叙起了往事。
期间,两人的话题从修桥、筑路开始,谈到兴建条石场,自然免不了谈到李晶。
晏道理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农民,以他的心思机灵,加上年龄阅历,当年就看出了侯卫东和李晶关系的不一般,但他从心底接受了侯卫东,对此也不以为然,反而多次警告晏春平,“就是侯卫东将来有个闪失,你也不能卖主求荣”。再加上刚刚又和张小佳通了电话,知道两口子感情不错,所以每当两人不可避免地谈到李晶时,晏道理并不询问李晶现在的情况,以免让侯卫东尴尬。
两个小时后,两个依然谈兴不减,侯卫东看了看时间,道:“老哥哥,我这次回来,就是要看看青林的老伙计们,看看老哥哥们,晚上,在上青林高乡长家里聚聚,咱们再好好聊,一会儿你和我一起过去。”
晏道理聪明得很,反应也很快,道:“侯书记,今天是仲秋夜,我理解你的心情,晚上我就不留你了,上青林那边我过去也不太方便,这样,明天中午给我个机会如何,我抓几条鱼,咱哥们好好喝几杯。”
晏道理对侯卫东的佩服,除了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就是侯卫东的豪爽和酒量了。晏道理酒量不大,却向来喜欢在酒桌上发起战争,当年在张家馆子和侯卫东第一次喝酒,本想先下手为强,给侯卫东来个下马威,却让侯卫东一口半斤烈酒灌进去,吊了盐水不说,睡了六、七个小时才醒来,又睡了一天才能下地干活。
想起当年的情景,晏道理既兴奋又有些后怕,晚上就想打退堂鼓。
侯卫东笑道:“老哥哥,老弟我现在官身不由已,不敢说工作忙,但是我能支配的时间也不多,天天让你儿子给我排得满满的,不信你问问他,晚上还是你过来吧。”
晏道理就很有些成就感和自豪感,道:“侯书记,这样,你们先走,我把这里安排一下,晚饭前一定到!”其实晏道理极爱面子,不愿意空手过去,故意晚走一会,是要准备带点东西过去。
送走了侯卫东,晏道理来到里屋。
里屋是晏春平几年来逢年过节给他捎回来的各种礼物,晏道理不值得乱用,不少东西都原封未动地放着。
扒拉了半天,烟酒糖茶倒是不少,晏道理都没有相中,忽然看到最下面有一个很精致的小盒,包装很漂亮,却没有礼品的名字。
他试着打开看了看,里面还有一层包装纸,再打开一看,晏道理“啊”地一声,脸色大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久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