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官场笔记

作者:小桥老树



    郑玉楼走后,侯卫东琢磨了半天,暗道:“此事是好是坏,恐怕还很难说,所谓众怒难犯,茂云此举,成了众矢之的,希望省委不要就此大做文章,否则,茂云就成了出头的檐子。”

     与此同时,关于此事的处理,朱建国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框框,听完郑玉楼的汇报,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道:“众人皆醉我独醒,老郑,什么叫政治敏锐性?什么叫与组织保持高度一致?侯卫东这家伙,别看人年轻,在这些方面,我看,比那些老资格的书记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省委书记这是在定性,郑玉楼岂能不明白?

     “朱书记,您说得很对,侯卫东人虽然年轻,但是乡镇、县里、市里、包括部门,一个门坎也没落下,我和他谈的时候,他说的很简单,但是临来之前,他已经安排茂云两办专门下了通知,要求严格执行省通知精神,包括他自己,也是没带秘书、没带小车,据刘曼讲,宾馆的门卫也证实,全省只有茂云一家集体报到,一个年轻的市委书记,能做到这一点,不易。”

     朱建国点点头,又道:“我们干事创业,需要这样的年轻人,头脑灵活,更兼有难得的政治坚定。”

     郑玉楼想起了什么,道:“朱书记,晚上我没来得及仔细汇报,当时给督导组说的时候,我说了调查是您的指示。”

     朱建国坚决地道:“老郑,你说得好,不过,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我看应该形成省委的共识,近几年,岭西经济发展迅速,但是对于干部队伍作风建设,我们抓得不多,机关工作效率不高,部分干部人浮于事的现象比较严重,新一届班子必须要有新面貌、新气象,这要成为我们的共识。”

     郑玉楼试探着道:“朱书记,督导组那边怎么办?”

     朱建国显示出省委书记水平,道:“老郑,辩证法告诉我们,矛盾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工作中出捅子不害怕,善于吸取教训,进而改进工作,提高自己,将坏事变成好事,这是一个领导者必须具备的素质。这件事很简单,你通知会务的宣传组,以岭西省大力整顿换届秩序,努力营造良好换届环境为主题,整理一份材料,报督导组。”

     郑玉楼还挂着茂云代表团的事,请示道:“朱书记,茂云的情况如何把握?”

     到了二人这种领导层面,谁都明白这个时候不能在会上单独把茂云推出来,那样做,恰恰是害了侯卫东,朱建国稳稳地道:“茂云的情况在材料里可以如实体现,你掌握好时间,尽量在督导组临走以前将材料报上去,而不要过早地上报,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郑玉楼先后做了政府和省委的秘书长,此中关节,他岂能不明白,暗道:“朱书记这是一石二鸟啊,既突出了岭西省委的工作,又能让上面看到侯卫东的表现,更何况最后一天换届工作领导小组领导还要亲临岭西。”

     第四天上午,各代表团开始分组酝酿大会选举办法和省委委员、省纪委委员建议名单,填写模拟选票。

     十点半,主席团第三次会议召开,各项议程进行完毕之后,朱建国突然抛开稿子,道:“同志们,党代会已经进行了接近四天,下午,各代表团将进行分团预选。四天来,各代表团严格履行会议程序,积极为岭西发展献计献策,会议开得很顺利。”

     主席团会议在党代会的过程中,是最讲究程序的一项议程,尽管需要通过的事情多,但是每次召开短则十多分钟,长也不超过半个小时,而且每一项议程都有书面材料,容不得半点马虎。

     而主席团成员都是代表中的代表,精英中的精英,朱建国几句话说出来,主席团成员们立即意识到省委书记绝对不是随意发挥,一定要表达什么意思,不约而同,成员们都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新上任的省委书记。

     坐在最后一排的,是从省委政研室、组织部抽调的,大会组织组和宣传组的几个笔杆子,也是朱建国会议期间所有讲话的起草者。他们听会的目的只有一个,负责将领导讲话的即兴发挥一字不少地记录下来。

     官场中,这部分人也可以称为秘书,只不过,他们常年蹲在办公室,偶尔参加会议或领导调研,因此,准确地说,他们只能叫做文字秘书。与此相对应,始终跟着领导的,就称作生活秘书。

     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到了关键时刻,先提拔的永远是生活秘书,而文字秘书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突然被领导看中,一跃成为生活秘书。

     因此,当主席团成员纷纷抬起头时,这些笔杆子恰恰相反,低着头刷刷地记着,唯恐漏掉一个字。

     主席台上的朱建国却不顾会场有些异样的气氛,继续道:“同志们,今天在座的除了省里各位领导,还有各地市的一把手们,我想和大家回顾一件事情。今年年初,中纪委第七次全会指出,要在各级领导干部中大力倡导心系群众、服务人民,真抓实干、务求实效,艰苦奋斗、勤俭节约,顾全大局、令行禁止等八个方面的良好风气,但是放眼岭西,我们落实得如何呢?我看差距还不小。”

     说到这里,朱建国停了下来,会场静的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气氛则越来越压抑,这些大佬们心思相同,这刚上台的朱老板无疑是要打板子了,只是,谁也不清楚,这第一板会打在哪家的头上。这一次,主席团成员们反而拿起了笔,而后排的秘书们则吃惊地抬起了头。

     “我这里有一份调查表。”

     朱建国举起一张表格扬了扬,随即道:“有三组数据我想和大家共同看一看。一是845和501,二是420和200,三是351和360。”

     会场中人云里雾里,搞不明白,但是都飞快地记下了六个数据。

     “第一组数据是正式代表人数和住宿房间数,第二组是工作人员和房间数。”这些数据稀松平常,每次换届都是如此,众人都知道,出问题的肯定是第三组数据。

     朱建国的声音逐渐提高:“第三组是秘书司机人数和房间数。”

     在座的人员渐渐琢磨出一些味道来,原来省委书记要从这里开刀。

     朱建国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两会一共六天时间,住房1000多间,秘书和司机竟然占了三分之一还多,我想问问各位,你们都是一方一地的大员,是不是离开秘书和司机就寸步难行?是不是没有秘书拎包就进不了会场?”

     “不仅如此,更有个别秘书公然在房间内打扑克,大呼小喝,吵吵嚷嚷。同志们,我们是在干什么?我们是在召开五年一度的换届大会,这关系到岭西今后五年的发展大计,以这样的作风,以如此的作派,岭西何以发展?岭西又怎能科学发展?”

     沙州赵东已经得知了秘书钱永康打牌一事,当然,他也恶狠狠地进行了批评,但是,朱建国将此事在主席团会议上挑开,又上升到如此高度,确实出乎意料。“尽管朱建国没有点名,但此事肯定无法保密,这小钱的秘书看来是做不成了,只是朱建国如此声色俱厉,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些。”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暗道:“他妈的,真是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老领导这才刚刚走,朱建国就拿我开刀,这以后还不知会如何,唉。”

     朱建国又道:“会前,省两办下发了通知,要求代表轻车简从,驻会住宿。由于开这样的大会,带秘书带司机,多年来已经养成了习惯,在这里,我先做个自我检讨,我的秘书也跟着在会上,在这里,我先做个表率,今天,我已经让秘书回了省委正常上班。”

     说到最后,朱建国握紧了拳头:“在这里,我明确提出来,两会以后,省里再召开大型会议,除非事先有要求,一律不许带秘书参加,岭西大干快上,实现新跨越,实现新突破,就从整顿干部作风开始!”

     主席团成员中,茂云只有侯卫东自己,从昨天晚上郑玉楼谈话以后,他对此事并没有太在乎,反倒是希望不要在此事上大作文章,听了朱建国一席话,他略微放了心,省委书记如此说,自然避免了茂云的尴尬。

     会议结束以后,省委书记训话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各个代表团,茂云代表却个个扬眉吐气,连走路都觉得比其他代表腰板更直。

     朱小勇听说以后,暗自琢磨:“这个侯卫东也不知戳了哪根筋,会前他坚决反对带秘书带小车,居然让他误打误撞,摊上这么一件事,新书记刚上任,就留下如此好的印象,真是走狗屎运。”

     中午,张小佳打来了电话:“老公,你好厉害啊。”

     侯卫东知道她指何事,故意道:“小佳同志,这是在党代会,说话请注意用词。”

     小佳当时就红了脸,啐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啊,说不了三句话就往歪里想,我是说你的决策厉害。”

     侯卫东哈哈大笑,心情很放松:“怎么样,老婆,老公厉害吧?你们杨大团长作何感想?”

     小佳道:“别的我没听到,倒是听他和几个人在嘀咕,朱书记怎么就突然关心起这些小事来了,还有,他们还开玩笑说,如果哪个代表团没有秘书和司机,他们才真佩服哪,我听了以后很自豪,我家老公就没带,怎么着?”

     侯卫东正色道:“小佳,茂云的事你不要乱讲,这种局面下,如果都知道了茂云的情况,不是什么好事。”

     小佳道:“那当然,这还用你交待?只是我不说可以,你们团里的人也不要到处乱讲才好。”

     没等侯卫东接话,小佳继续道:“老公,这下好了,朱书记刚上任,你这样做,他肯定喜欢,过不了几年,咱们就可以回岭西,我把慧慧也接回来,咱们一家再不用天隔一方了。”

     侯卫东制止道:“小佳,这样的话千万不能乱说,这等区区小事,三两天也就过去了,和以后有什么关系?”

     张小佳知道侯卫东在这方面的严谨,也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侯卫东却被小佳最后的话刺激了一下,“全家团圆,嘿嘿,老子有三个家,现在哪个也团圆不了,真他妈的!”郁闷不安中,他从包里掏出了另一部手机,这是他与李晶、郭兰的单线联系电话,最近虽然一直关着机,却也随身带着。

     打开手机,幸好电池还有电,他关上房门,拨了郭兰电话。

     “郭兰,我是侯卫东。”

     “卫东,你好吗?你们不是正在开党代会吗,怎么有时间打电话过来?”郭兰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没有说儿子如何,却先问侯卫东的情况。

     “郭兰,我是在会上,还有两三天就结束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给你打电话少了,别生气啊,你和大力都好么?”

     郭兰的声音如天籁般传过来:“我生什么气啊,我没事,孩子也很好,现在都能坐起来了,估计天气再暖和暖和,穿得衣服少了,他就能练习走路了。卫东,他的力气好大啊,晚上……”

     说到这里,郭兰突然停住了。

     侯卫东不解:“晚上怎么了?”

     郭兰红了脸,小声道:“他吃完奶,晚上习惯抓着乳房睡,抓得我好疼,半夜经常被抓醒。”

     侯卫东笑了起来:“好,有种,不亏是我的儿子,将来我把他送到上青林,再去开石场!”

     “你胡说什么啊,等他上了学,我要做全职太太,一直陪他到上大学,然后做学问或者搞技术,绝不进官场。”

     听郭兰说到官场,侯卫东心中一动。当初官场上几件大事,在最关键的时候,郭兰作为旁观者,反而看得很清楚,岭西市长的事何不听听她的意见?

     侯卫东便将祝焱的邀请给郭兰讲了一遍,郭兰稍一沉吟,道:“卫东,我离开官场已久,对这些事不了解也不关心,不过,你能上一步,我和孩子总是很为你自豪和高兴,只是,依你的性格,再去做二把手,能行吗?”

     “说下去。”

     郭兰思维的角度果然很奇特:“副省级固然好,但是岭西市长毕竟要在祝焱的领导下,你现在是茂云一把手,闪转腾挪的空间很大,历来市委书记一步进常委很正常,转这个弯,为了一个副省级,你要慎重。再说,做了市长,就只能等着接祝焱,即使省里有位置,一般也不会动你了。”

     郭兰的话果然打动了侯卫东:“兰兰,你果然不同凡响,我多次说过,你不在官场打拼,真是可惜了,你的说法很有道理。”

     郭兰道:“得了吧,我这是妇人之见,请,”她迟疑了一下,“请大力他爸参考。”说到此处,郭兰已是声若幽兰。

     侯卫东明显感到了郭兰说话语气上的变化,没有孩子时,他和郭兰相处,郭兰话里话外超凡脱俗,更多的透着二人感情上的交融,有了孩子以后,特别是今天的通话,似乎少了儿女情长,多了牵挂和思念,甚至母性的味道极其浓厚。

     听到郭兰的话,他本想开个玩笑,让郭兰叫一声老公,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两个字,小佳随口可以叫出来,李晶是命令般地喊出来,而对于郭兰,即使叫了老公,那也只能是逼着说出来。

     侯卫东顺着郭兰的话,道:“那我以侯大力他爹的名义,现在对郭兰同志发出命令,限你们在一个月之内搬回岭西,否则,”他一只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同时嘴里“喀”地一声,清晰地传进了郭兰的耳朵。

     郭兰格格笑着,把侯大力抱起来,道:“我好害怕啊,大力,有人要逼咱们,你力气大,来,打他!”

     侯卫东听到了动静,道:“是大力吧,把电话给他。”

     郭兰道:“你这个糊涂的爸爸,他哪里会接电话啊。”嘴里说着,心里的甜蜜却是一浪高过一浪。

     侯卫东收起了笑脸,道:“郭兰,说正经的,你和孩子回来吧,到岭西,条件也好,我过去看你们也方便。”

     郭兰依然很坚决:“不,我们回去,你就多了一份牵挂,本身你去岭西的机会就多,每次要是都挂着我和孩子,难免要出岔子,我想好了,准备一直带大力在乡下,直到他上幼儿园。”

     侯卫东知道郭兰骨子里坚强的性格,她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便道:“这样也好,就是苦了你和孩子,会后我打点钱过去。”

     郭兰同样知道,没有必要制止侯卫东,尽管她此时经济上已经不是问题,但是,侯卫东能这么想,说明他还想着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就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