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诉法有明文规定,询问最长时间不得超过12个小时,不得变相延长讯问时间,违反规定,就是侵犯了公民的人权,实属违法。
眼看时间就要超过时长,纪委干部先征求任晓路的意见:“任主任,你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任晓路虽然只是个副主任科员,纪委干部还是尊敬地称呼他“任主任”。
任晓路倒也不是单纯的酒囊饭袋,没好气地道:“怎么办,凉拌!你们都被这姓戴的牵着走,怎么可能问出情况,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到点放人!”随后,他直接给陈再喜作了汇报,陈再喜也只能如此。
茂云纪委书记孟军很快将情况反馈到侯卫东那里,侯卫东深深地松了口气,暗道:“不管怎么说,至少眼前不必担心出现更大的问题了,以秦路的水平,果然早有防备,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当然,戴福成表面上的无懈可击,虽然可以蒙蔽一般的纪委干部,但是以侯卫东对秦路、秦莉的了解,知道事情的真相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也就是在茂云罢了,如果真的有人抓住此事不放,或者省纪委派大员插手,以秦莉如此矫枉过正的做法,绝对蒙不过那些长期办案的老油条。当然,这也是他们没有办法的权宜之计,物极必反的道理,想必秦路也是懂的。”
孟军汇报结束以后,侯卫东道:“下一步纪委怎么考虑?”
“侯书记,如此一来,只能到此为止了,下一步,纪委将认真整理好相关材料,将黎丽华、王兵案移交检察院。”
“那好吧,你们准备妥当后,开个常委会,研究一下两名干部的组织处理问题。”
孟军答应着,很随意地道:“侯书记,省纪委派来的办案人员,叫任晓路,我也是中午才知道,晚上想请他吃顿饭,给您汇报一声。”
侯卫东微微一愣:“任晓路?”名字有些印象,想了想,一下对上了号,隐晦地道:“来头不小啊。”
听侯卫东如此说,孟军已经明白。他给钱国亮做过秘书,对大佬之间微妙的关系很清楚,这任晓路的身份你知我知,就是不能说破,说破了就是下级给老板出难题,类似事情,当年不知遇到过多少次,处理起来很是游刃有余。
侯卫东暗道:“陈再喜真有一套,以他一辈子纪检资历,案子到了他那里,怎么可能不把当事人背景查个底朝天,王兵是祝焱的部下,怎么会瞒过他,现在把女婿派过来,是考验我,还是考验祝焱,或者是刘兵拿我和老领导的交情,借机试探祝焱对他的态度?”
他又想到:“刘兵在沙州时,步步输给周省长,他很清楚,祝焱也好,自己也好,都有深深的周系痕迹,他这是拿任晓路投石问路呢。”
他详细问了问办案的表现,排除了任晓路故意为之的可能,暗道:“这家伙如此不老练,除了本人水平差,也说明他对祝梅不用心,更说明他从来没有研究过自己岳父的人脉和一干嫡系,甘心为刘兵做枪头,真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想到这里,侯卫东对任晓路的厌恶油然而生,道:“晚上我还有安排,就不过去了,你替我敬杯酒吧,另外,你们准备点小礼品,要精致一些。”
如果冲着老领导和祝梅的面子,他本应该过去见个面,可是对于这个任晓路,除了婚礼现场见过一次,以后再也没有打过交道,甚至从来就没有再听祝梅提起过。
加上这次差劲的表现,侯卫东已经没有一丝见他的兴趣,甚至安排孟军准备礼品,也是拿准了这小子一定吃这一套,既然如此,就让任省长找机会教训他吧。
不过,透过今天的情况,侯卫东有充足的理由推断,祝梅生活绝对不会太幸福。
晚上,市委常委亲自出面,一个小小的副主任科员坐了首席,个别不知情茂云纪委干部有些不明就里。而任晓路却谈笑风声,张牙舞爪,再次喝够了十成。
这些天,黎丽华、王兵的双规已经引起了茂云官场的注意,随着对戴福成询问的结束,此案的结果像风一样,瞬间传遍了茂云。
当天晚上,远在铁州的张小佳接到了来自甘宁省的长途电话。
“是小佳吧,我是秦莉。”
“啊,是秦姐啊,你在哪儿,回岭西了吗,很想你啊。”
“小佳,我在甘宁。老秦过来以后,这边有几个工程,工期紧利润低,本地企业不愿意做,没办法,只能是云岭集团又作贡献啦。”和过去相比,秦莉说话收敛了许多。
“那好啊,恭喜秦姐发财了,你找我有什么事,请讲。”
“怎么,戴福成的事你不知道?”
戴福成三个字,这是张小佳心里永远的痛,更不愿意主动提及。她有些奇怪地问道:“戴福成怎么了?我真的不知道。”
秦莉轻描淡写:“也没什么事,今天茂云纪委把他叫过去,问了些培训中心的事情,放心,没事,他现在已经回家了。”
秦莉越是轻描淡写,张小佳越是紧张不安。
“这冷不丁的,突然把戴福成叫去做什么?”她现在是纪委书记,也接触了不少案子,知道纪委办案的规矩,询问也就罢了,如果是双规,那肯定是掌握了真实证据。
“呵呵,这几年云岭集团工程多,分布又广,难免哪里打点不到,有个把小人在背后捅捅漏子,也正常,反正咱们姐妹两袖清风,就是打打麻将,你怕啥?”
“莉姐,不是我怕啥,培训中心工程是我牵头,不管哪里出事,总是不好。”
“放心吧,小佳。对了,过几天我可能要回岭西,到时候咱们再约在一起,好好打几圈,甘宁这破地方,没人会打,偶尔有个会打的,也是瞎打,没意思。”
“好的,莉姐,我随时听你电话。”
秦莉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你看我这脑子,真是人老了不行了,还有一句话没告诉你,老秦让我一定转告,问你们家卫东书记好。”
张小佳连声说着“谢谢”,心事重重地放下了电话。
过了好半天,她还没缓过神来,直到服务员豆豆过来拿当天的换洗衣服,这才突然回到现实中。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连侯卫东也不告诉我?”
在极度的坐卧不安中,张小佳几次拿起电话,想打给侯卫东,终于还是放下。
又想打给茂云纪委书记孟军,看看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多,这个点接到市委书记夫人电话,询问案子情况,天知道他会怎么想。
又想着明天找理由回去,看看日历,今天才星期三,也不合适。
万般无奈之下,洗漱上了床,眼睛闭上睁开无数次,身体翻来覆去无数遍,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任晓路回到岭西,给祝梅打了手机,关机,打家里电话,无人接听,看看茂云纪委准备的大包小包,直接去了叔叔家里。
偏巧,任同法难得的中午回家吃饭,得知任晓路从茂云办案回来,任同法蛮有兴致。他自己有个女儿,对于这个侄子,尽管有些毛病,任同法期望值挺大,在某种程度上,和儿子没什么区别。
“茂云怎么了,还需要你们插手?”
想起昨天的一幕,任晓路仍然气愤不已:“财政局下边一个干部出点事,牵扯到华通路桥的老总,妈的,一个云岭集团的破中层,牛叉什么?”
任同法正在专注享受家里清淡的饮食,云岭集团四个字,让他放下了筷子。
他在不挂常委的副省长中排名第一,分管公用事业、质检、安监等不少执法部门,对省属大企业很是了解,云岭集团挂名的董事长是老方,高层中,大家都知道,真正操作的是方董的老婆秦莉,秦莉的背景自然是不用说了。
任同法知道自己这个侄子能吃多少干粮,又是一个人代表案件室去了茂云,立即警觉起来,道:“你都说了什么?这个中层干部怎么说?不要有任何隐瞒,详细给我说一遍!”
尽管任晓路并没有原原本本把昨天的过程复述出来,任同法还是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厉声喝道:“你个不争气的家伙,以为自己是谁?不问青红皂白就乱说,有茂云纪委的人,轮得上你发话吗?”
任晓路郎当惯了,哪里会轻易买账:“我就是正常询问,那个戴福成说话很难听,再说了,茂云纪委哪里是审案子,完全跟着这家伙的思路走,简直就是胡闹!”
任同法指着任晓路的鼻子,骂道:“你这个笨蛋,这就更说明问题了!堂堂市纪委干部,你以为都是傻瓜啊,这肯定有人事先做了交待,你才办过几个案子,他们这些人,都是人精!”
任晓路多少有些反应过来,心中暗骂:“他妈的,怪不得他们如此反常,原来是拿我当猴耍!”他自己喝多了酒,脑袋不清醒,又没有政治敏锐性,这时一腔怒火撒到茂云纪委干部身上。
任同法又问清了最后的结果,多少松了口气,道:“我说路路,你以后长点脑子,少说话,多观察,现在哪个干部没有三亲四戚?一不小心,人家没事,你惹一腚骚。”
他看到任晓路拿回来的大包小包,不禁又火气上攻,训道:“这些是什么?是从茂云带回来的?你真是混蛋!我缺这些玩意吗,你和祝梅缺这些东西吗,啊!?”
说到祝梅,任同法突然意识到不对:“你怎么拿家里来了,怎么不放到你们那边,祝梅呢,她怎么没来?”
任晓路不吱声。
任同法又骂道:“又和祝梅吵架了吧?好好的日子你不过,祝梅多好的孩子啊,为什么总是闹别扭,你以后少和那些狐朋狗友瞎吃瞎喝,把心思多用到正地方!”
得知了戴福成和秦路的渊源,任晓路才知道自己闯了不大不小的祸,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嚣张的样子,再说了,是他先不配合,我才发的火。”
事已至此,任同法转而开导任晓路:“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方便,实际上就是与己方便,时间长了,你就懂了。”
正如任同法猜测的一样,尽管把任晓路骂了个狗血喷头,依然挡不住甘宁省长秦路的不满。
戴福成离开岭西,并没有急着给秦莉汇报,而是先通过朋友打听了任晓路的情况,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戴福成反而更加生气:“不就是仗着副省长的侄子吗?有什么了不起,以为秦省长离开岭西,茶就凉吗?”
当秦莉听完戴福成添油加醋的诉说以后,早已气得胸脯发颤,转身又上纲上线地对秦路一番哭诉。
秦路到了甘宁省以后,省委书记比他还要年轻一岁,很显然,自己在甘宁是没有办法再上一步的,而朱建国的年龄,却是只能干一届,因此,他给自己的定位的目标,是力争杀回岭西,做一任封疆大吏,出于如此的考虑,他在甘宁力求稳定发展,以不出问题为前提,同时密切关注岭西的动向,更不想在岭西树敌。
听了妹妹的话,一开始,秦路还比较冷静。任同法属于相对温和的副省长,从外省调过来时,自己刚刚担任常务副省长,凭良心讲,工作上任同法挺配合,也很支持,对他这个常务给予了充分的尊重,虽然这次由于资历的问题,没有再上一步,但是,以他的能力水平,进入常委是早晚的事,说不定,自己将来真的回了岭西,任同法还是自己的重要助手。
可是,无论怎么说,一个堂堂副省长,也不应该纵容自己的侄子如此飞扬跋扈,明明知道云岭集团的底细,难道真的人走茶凉吗?
朋友之间相交,需要百之百的付出,官场上也是这样,做了99件正确的事情,一件错事,说不定就前功尽弃,秦路自此对任同法有了深深的防备和芥蒂。
而对于自己这个最亲近的妹妹,秦路也知道她在外面顶着云岭集团的牌子和自己的旗号,做了不少事,可是血脉相连,总不能看着她受委屈,更不能出任何问题。
他问秦莉:“小莉,你说实话,这个戴福成到底有多大问题,你参与了多少?”
秦莉抹了抹眼泪,故作委屈地道:“你整天忙你的大事,哪里知道企业的难处,就是你打了招呼,下边这些小鬼也得一个一个打发,不出点血,他们照样不办事。”
秦路道:“这些道理不用给我讲,你就说,你和戴福成到底有什么事?”
秦莉当然不会说实话,小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在茂云,本想参与环云高速,由于侯卫东搞的阳光招标,没有中上,后来才做了财政局的工程,就是给局长郑良荣表示了表示,现在郑良荣已经到人大做了副主任。”
秦路严肃地道:“这终究是个定时炸弹,你要想办法尽快处理,否则,一旦有事,大家都很麻烦,你也知道,现在一搞就是一串,关键时刻,这个戴福成不见得绝对可靠。”
秦莉推了秦路一把,道:“好了,你快忙你的去吧,这些事我来处理,放心就好了。”
黎丽华、王兵的出事和戴福成的故事,自然也瞒不过政法委书记李俊,第一时间,郑少良也得知了消息。
“李俊,这案子就这样结了?”
“是啊,这个戴福成还真是个人物,据说他准备得相当充分,没有一点漏洞,连纪委也没有办法,只能放他回来。”
郑少良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国企中层干部,哪里有这些心思,你也不看看,他背后站的是谁?”
李俊并不清楚戴福成的关系,听郑少良说了以后,倒吸一口冷气,道:“怪不得,有如此大人物出主意,别说是10万元,恐怕就是几十、几百万,也不算个啥吧?”
郑少良意味深长地道:“你还是只看其一,不知其二,你到茂云时间短,想想看,和你一批安排的,你到茂云的时候,谁离开了茂云?”
“谁?”李俊想了半天,突然意识到:“是张小佳!对了,她就是从茂云财政局走的,两个项目都是她和郑良荣牵头。”
郑少良嘿嘿一笑,道:“这就对了,张小佳的背后是侯卫东,郑良荣的背后是祝焱,先不说秦路不允许自己的妹妹出问题,就是祝焱和侯卫东,能允许自己的嫡系和老婆出事吗?”
李俊点点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讨论这个有什么意义,现在一切已经成为定论。”
郑少良放声大笑:“定论?那是他们一厢情愿,来,我告诉你,这么办。”
对李俊一番交待,李俊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