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真相基本清楚了，侯卫东却陷入了更大的两难境地。
这就如演算一道复杂的数学应用题一样，已经从无数的条件中解析出了纯数学模型，方程列出来了，解还是不解？
不解，其实很简单，一个亿继续不动，那么东湘也会暂时维持目前的局面，让这方程成为一个无解的死方程，可是这样一来，全年的经济指标将极有可能完不成，增幅第一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解，首先要将一个亿收入财政，那么微达矿业很快就会在东湘行动，而按照过去的评估数据，东湘的经济依然是死水一潭，不仅如此，恐怕东湘十年之内甚至更长的一个时期，百姓依然生活在目前的水平。
如果限制微达的开采，就必须要亮出新的评估数据，必然的，就要作废东湘县过去制定的政策，这种情况下，张木山一定会跳出来，拿西陆的一个亿说事，那么，接下来，就要将西陆假合同掀出来，而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必须要落实到由人来承担责任。
哪些人？除了涉事的矿企老板，必然会牵涉西陆东湘、甚至市里一批干部，天知道，这批干部又会牵涉到省里的哪些人。
如果从策略的角度说，这种结果只能是下下策。
侯卫东头大无比。
当然，侯卫东也曾想过其它的处理办法，比如，征求老领导周昌全的意见，比如，直接向省委汇报，等等，可是，如今自己堂堂市委书记，又完全是茂云自己的事，再向老领导取精，没有这个必要。如果这样局面下，向省委汇报，他感觉还不是很成熟。
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再拖一拖，也许，不知道哪片云彩就下雨了，哪朵花就开了。
杨柳的工作效率挺高，仅仅过了一天，就将岭西省赴国外招商引资的项目意向表搞到了手。
“侯书记，还真是多亏了岭西市的郑红梅局长，虽然我也做了工作，她后来亲自把省发改委重点项目办的人约出来，这才搞定。”
让郑红梅出面，这是侯卫东十拿九稳的决策。朱小勇在茂云做市长，市委书记亲自传了话过去，就不怕她将项目转移到岭西市，即使蒋玉楼也给她下了同样的命令，她也会找理由搪塞，尽量把项目表搞到茂云。
看了一遍项目表，侯卫东很满意，道：“不错，秘书长辛苦了，回头安排个时间，再单独请郑局长吃个饭，你出面一下，也替我敬杯酒。”
杨柳沉稳地道：“好的，侯书记，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
侯卫东又道：“你和省发改委的同志接触过，也看到了这份项目表，你的感觉哪些项目符合茂云实际，有可能落户茂云？”
“侯书记，这个问题我特意问过重点办主任，据他讲，目前最热的项目是尾矿处理技术，这是全新的国外技术，很前沿，省里投资也很大。”
岭西全省矿产资源极为丰富，14个地市都涉及矿山企业，目前对尾矿的处理都停留在比较初级的水平，如果将这个项目争取到手，市场前景将非常广阔。
实际上，刚才一瞥间，侯卫东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排在第一位、投资额接近50亿美元的项目，听杨柳如此说，更加坚定了争取的决心。
当然，这个项目的竞争也会异常激烈，绝对不是哪个人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特别是，这种项目不是由国家下来的，也没有办法从上开始做工作。对于岭西省自己在国外招来的项目，说话最有份量的，自然是岭西的两个老大。
离省委省政府招商通报会还有两天多的时间，如果估计得不错，恐怕各地市都不会闲着，省发改委门庭若市是肯定的，甚至背后的工作也少不了。
时间如此紧张，用过去一贯的招数，舆论先行之类，一是时间不允许，二是有些小儿科，那就剩下一个办法了：强攻省委书记、省长。
27日晚，茂云市委召开紧急常委会，专题研究招商工作。
会前，侯卫东和朱小勇先进行了沟通，看到项目表，朱小勇也是眼前一亮。在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任何一个市长也不会含糊，除非他这市长不想干了。
常委会也是一边倒的局面，包括向来不关心经济的政法委书记李俊，也坚决地举了手。
在侯卫东的主持下，茂云市委常委会迅速形成了几项决议。
第一，成立茂云市委招商工作领导小组及其办公室，市委书记侯卫东任组长，市长朱小勇任副组长，常务副市长李云任办公室主任，南部新区主任任林渡任办公室副主任。
第二，以茂云市委办、政府办的名义，马上起草下发《关于进一步优化茂云市投资环境的意见》。
第三，由常务副市长李云牵头，带领任林渡和招商局有关人员，赴岭西省招商局，重点是汇报茂云市委市政府的重视，以及良好的投资和发展环境。
第四，市委书记、市长亲自出面，分别给朱建国和乔志民做工作。
四条措施，掷地有声，也预示着侯卫东将洪昂玩阳谋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市长朱小勇领了任务以后，开始思索对付乔志民的办法。
从工作角度上说，市长和省长接触并不少，可是眼前这件事，公对公显然行不通。
乔志民是空降干部，根基在北京，与乔家大有渊源的人是宁玥，这一点，朱小勇十分清楚。
可是，这件事情，显然不能通过宁玥。
一则宁玥现在的身份显赫，二则，过去朱小勇和宁玥交好，是自己岳父蒙豪放是省委书记，现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朱小勇还没有资格给宁玥安排任务。
想了半天，还是只有岳父这条线。
给蒙豪放打了电话，说了情况，蒙豪放倒是比预计爽快。
“小勇，如今你已是市长，按理说，今后的路要自己去闯，我不会过多的过问。但是，这件事情既是大事，更是好事，我支持。”
朱小勇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谢爸爸，谢谢爸爸。”
蒙豪放又嘱咐道:“这个项目如此诱人，岭西各地都会盯着，只靠我这个电话，分量还不够，你要多和侯卫东商量，依靠市委的领导和集体的力量，这才是最主要的。”
正如蒙豪放所说，侯卫东这一次堂堂正正走了阳光大道，就是以茂云市委的名义，联系省委办公厅，给省委书记汇报工作。
而朱建国也痛快地开了恩，给了侯卫东半个小时的时间。
汇报却进行了接近一个小时。
侯卫东谈了两件事情。一是充分表明了茂云争取尾矿项目的决心，以及茂云的优势；二是和盘托出了东湘西陆面临的局面，请求省委给予指导。
本来，关于第二个事项，侯卫东原来以为汇报的时机还不成熟，后来他考虑到，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经八九不离十，那么，早汇报晚汇报，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况且，他有种预感，对手近期一定会有所行动。
朱建国听完汇报，用手点着侯卫东，道:“侯卫东，这几天，各地通过各种渠道找我要项目的，你不是第一个，但是，一手要项目，一手亮家丑，你却是唯一的一个，敢如此做，胆子可真不小啊。”
侯卫东很坚定地道：“朱书记，这些年，我从乡镇驻村干部开始，在组织的培养下，一步步走到现在，我不敢说做了多少事情，但是有一点，我却可以保证，损害百姓利益的事情我从来不做，也不允许别人在我的眼皮底下无法无天。”
朱建国也严肃起来，道：“卫东说得好！当官为了什么，做过什么，能做什么，这确实是我们每一名干部特别是高级干部，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至于你今天提到的两个问题，我的意见，”
“第一，尾矿项目一事，你的心思我明白了，茂云也的确有些优势，但是这个项目省委省政府高度关注，这也是为什么将它排在第一位的原因，当然，项目最终落地到哪里，还有很多因素，比如，省委常委会要讨论，方方面面要分析要比较，外商也要实地考察，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不会定一个城市作为候选。”
朱建国话到此处，侯卫东心里已经有了些底气，至少，茂云争取列入候选城市之一，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第二，关于东湘西陆的问题，我曾经多次给你讲过，要在保持稳定的前提下，加快发展，但是稳定不是无原则地稳定，稳定也有前提，也有条件，那就是不丧失法律底线，不损害群众利益，这是底线，没有这个底线，所谓的稳定，也只能是表面的稳定，暂时的稳定。”侯卫东点点头，道:“朱书记，我明白了，只是”
朱建国道:“只是什么，怕牵扯人太多吧？”
“是的，不仅有可能涉及面不小，关键是”
朱建国嘿嘿一笑:“关键是我这个省委书记上任不久，你小子就来这一手，不厚道吧？哈哈。”
侯卫东脸上微微一红，正要说话，朱建国摆摆手，道:“你不用再解释了，我相信你会有分寸的。当年你在茂云打黑，尽管有些愣头青，我还是投了赞成票，何况现在？如果你现在还不能妥善处理，我如今可有权力免了你的市委书记。”
说到此处，省委秘书长郑玉楼再次走了进来，悄悄用眼神提醒朱建国，朱建国却道：“老郑，你过来，下一步茂云可能会有些动静，你要代表我，随时和茂云保持联系。”紧接着，他又道：“卫东，具体情况，回头你可以抽时间单独和老郑再交流一下，这段时间，有紧急情况可先报郑秘书长。”
侯卫东起身时，朱建国又道:“回去给小勇也打个招呼，茂云今年经济增幅第一，这是泼出去的水，更是军令状，完不成，打板子摘帽子！”
从省委大院出来，想着刚才和朱建国的谈话，侯卫东神定气爽，抬头看看天空，似乎也比以往蓝了许多，他贪婪地做了个深呼吸，又缓缓的吐了出来。
上了车，他只说了一句:“去沙州印象！”
新换的临时司机是市委小车班副班长老沐，接近五十岁，经验技术都是小车班最好的。韩明走以前，杨柳开始物色新司机，侯卫东一句“先从小车班临时找个人”，只好安排老沐了。
老沐出来的不少，这沙州印象却不熟悉，楚飞便在旁边指指点点。
后排，侯卫东很有喝酒的冲动，正捉摸着合适的酒友，楚飞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一看来电姓名，楚飞吓了一跳。
“侯书记，岭西市委祝焱书记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