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很热情,吩咐楚飞泡上青林明前茶,道:“我这里随时欢迎老兄光临,张总对我,对茂云,都是有帮助有贡献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茂云都离不开企业的大力支持。”
张木山今天的来意,侯卫东自然一清二楚。过去,他曾经多次陪同张木山打猎和活动,但是如今的局面下,他不会一个人面对他提出来的要求,便吩咐楚飞道:“请杨秘书长过来。”
杨柳很快过来。张木山和杨柳并不是很熟悉,他原想靠着和侯卫东多年的私人感情,单独谈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在又多了杨柳,场面上便有些尴尬。
可是企业利益的受损迫在眉睫,他也顾不上许多,再加上刚刚从祝焱家里和侯卫东见了面,便咬牙说道:“侯书记,杨秘书长,是这样,庆达集团除了在西陆的投资,在东湘也有些动作,包括庆达东湘矿业,包括青龙山森林公园开发公司所属的微达矿业。”
侯卫东不动声色,道:“这个情况我是知道的,当年东湘的金矿尾矿问题比较严重时,好像都关闭了吧?”
张木山道:“是的,但是现在根据东湘县的文件,两个企业都属于要注销的范围,按照当初庆达与东湘的合同规定,允许微达公司在青龙山一带适量开采,本身那里就不是矿藏密集区。”
侯卫东心里冷笑一声,暗道:“是狐狸就有尾巴,关键时候,狐狸尾巴开始露出来了。”
嘴上却道:“张总,咱们是多年老朋友,这些年来,庆达集团为茂云做了不少贡献,市委市政府是有数的,但是,你也应该清楚,现在岭西全省各地经济发展的任务很重,尤其是茂云,今年提出了增幅创第一的口号。东湘作为茂云经济新的增长点,过去那种小打小闹已经不适合形势的发展,必须要对小微矿企和低产量矿企进行清理,否则,全省第一就是一句空话,这方面,也请张总理解。”
张木山还没有说出真实的意图来,侯卫东自然也不会亮出自己的底牌。
一番话从市委书记嘴里说出来,合情合理,张木山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题继续谈下去,对于眼前这位小兄弟般的对手,他反而有些束手无策。
杨柳适时地在旁边引导张木山:“其实,张总,这事并不复杂,既然青龙山一带矿含量低,就让微达公司从青龙山撤出来,东湘全县矿产丰富,县里文件上说得也很明白,允许企业重新申请区域,只要生产规模达到了县里的要求不就行了?”
侯卫东暗叹杨柳的聪明,对于东湘西陆的情况,他和杨柳多次交流过,以杨柳的聪明,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关键点在哪里,她如此说,等于在给张木山挖一个坑,并让他自己跳进来。
他不失时机地加了一句:“木山老总,咱们相交多年,一直感情不错,在我心里,张总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做事爽快大气,怎么在这件小事上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张木山何尝不清楚侯卫东和杨柳的用意,为了保住青龙山的金矿,庆达不仅筹措了七八千万扔在西陆,在东湘也先后投入了几千万,原计划就是靠青龙山的金矿挽回来,现在要一切重打锣鼓另开张,谈何容易?
他自然不会轻易顺着杨柳的思路往下走,只能拿手里现有的挡箭牌争取:“侯书记,杨秘书长,当时开发青龙山公园时,庆达集团是正式与县里签订了协议的,协议里明确规定,可以由微达公司适量开采。”
侯卫东知道应该适时地刺激他一下了,道:“张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合同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果签订合同的前提有问题,那么合同能否成立就要打个问号了。”
张木山一愣,心中暗道:“侯卫东此话何意?难道他们知道了矿含量的事?这不太可能啊,一则这是过去几年的事,二则老涂将方方面面的材料和鉴定做得天衣无缝,侯卫东怎么会想到这一层?”
搞不清楚侯卫东的底细,张木山只能装聋作哑:“卫东书记此话何意?”
侯卫东有些不悦,道:“木山老兄,你是岭西乃至全国都有名气的企业家,在我的概念里,你还是当年益杨和沙州评出的信誉度最高的五星级企业,我的为人你也清楚,我的底限想必你也知道,其它的,我不想多说什么。”
张木山头上有些冒汗,心里却在激烈的斗争:“很显然,侯卫东已经有了准备,如果一味僵持下去,最终吃亏的还是庆达。”
但是,修改矿含量事关重大,虽由县里具体操作,但幕后主使却是他和涂仁杰,这些年来,他和老涂的故事太多,如果此时将他牵涉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思量再三,他转移了矛头,道:“在庆达面临一定困难的情况下,仍然拿出一个亿补偿西陆,这一点还请茂云方面考虑。”
侯卫东笑而不答,杨柳不失时机地道:“那是企业正常履行合同,难道不应该吗?”
张木山此时终于明白,修改西陆合同、补偿一个亿的采矿权,看似聪明的做法,实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显然,侯卫东已经有了全面防备,故意不把西陆假合同说破,今天的事情,想全身而退,恐怕不太可能了。
他退而求其次,道:“那这样如何,把庆达东湘矿业注销,保留青龙山的微达矿业。”
侯卫东斩钉截铁:“不可能!东湘的文件市委是审阅过的,执行上绝不能打折扣,张总,你我多年朋友,不会看着市委决定变成一张废纸吧?”
张木山的脸色已经发红,嘴唇张了几张,终于还是忍住,短暂恢复了一贯的爽朗作风,呵呵笑道:“当然,庆达无论在哪里发展,都注重和党委政府的关系,你我多年弟兄,更不会给卫东老弟添麻烦,至于两家企业的事,我回去再考虑一下。”
侯卫东知道此时已经占据了绝对主动,也表现出大将风度,道:“秘书长,给小招安排一下,晚上我要和张总好好喝几杯。”
张木山此刻哪里有心思喝酒,百般推辞,离开了市委办公楼。
目送张木山离开,侯卫东和杨柳相视一笑,杨柳竖起大拇指,道:“侯书记,你这招清理小微矿企,可谓四两拨千斤啊。”
侯卫东笑道:“还是秘书长的请君入瓮厉害,杨柳,你估计张木山下一步会如何?”
“侯书记,尽管我对张木山不是很了解,但是,做企业永远不会干赔本的买卖,他应该不会就此罢休。”
从侯卫东办公室出来,张木山确实没有闲着,而是直接去了茂云市人大。
本来,他乐观地认为,侯卫东会同意保留一家企业,至少也会缓一缓,如此坚决的态度,实在出乎意料。
从客观上讲,张木山不是一个为了赚钱不顾一切的企业家,他和政府的关系一直不错,更注重企业形象和产品质量,在环保和尾矿处理上也采取了不少措施。
但是,利润,永远排在商人所有概念的第一位。
一个西陆采矿权,每年至少净增两千万的纯利润,没有哪个商人能够经得住这种考验。
企业老板进攻政府要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寻找官员的软肋与嗜好。
从张木山的角度来看,似乎一下摸不到侯卫东的软肋。女人?除了看到他和李晶的接触,并没有其他女人,好像连传言也基本听不到,而就是这个李晶与侯卫东的关系,目前也只能用比较暧昧来形容;金钱?他知道侯卫东有上青林的底子,本身不缺钱,当然,唯一能算得上把柄的,就是200万的原始股票了。
但是,这原始股票的事,张木山并不敢轻易说出来。当初,发行股票的时候,送出的原始股有很多,如果因为这事制约一下侯卫东,搞不好最多是张小佳出来承担责任,但是另外牵涉出的一批人,足以将张木山搞得身败名裂,最终只有一个结果,庆达集团一败涂地,甚至关门歇菜。
而祝焱那里,很多事情又是不能明说的,现在唯一能够出出主意的,也就只有老涂了。
听了张木山的述说,涂仁杰转着小眼睛,道:“木山,我看目前能够破解这事的,只有一个人。”
张木山急切地问:“哦?谁?”
“当然是李晶了,除了她,谁也搞不定侯卫东,再说,你怎么忘了,咱们让她入微达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关键时候让她出来挡挡?”
“老涂,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李晶这个小娘们如果不听招呼怎么办?”
涂仁杰狞笑一声:“她敢?!先不说她和侯卫东的关系如何,如果她不出面,就找几个证人,把西陆合同的事推到她身上,采矿权加上假合同,也够个几十年了。”
张木山与李晶相交多年,深知李晶的个性,道:“老涂,我比你了解她,恐怕这些道道搞不定她,这个小娘们做事历来严密,绝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真翻了脸,恐怕咱们一起难看。”
涂仁杰点着张木山道:“木山啊,你怎么如此患得患失,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大不了,关键时刻把尚方宝剑亮出来,我看她敢不敢!”
话虽如此说,张木山对李晶并不抱有多大希望。
果然,打通电话,说了几句,李晶委婉道:“木山大哥,这段时间我身体不好,可能不方便回国,再说了,我女流之辈,能做什么,依木山大哥和侯卫东书记的关系,再沟通一下肯定没问题。”
张木山已经料到李晶的态度,继续道:“李总,我已找过卫东老弟,不好协调啊,微达公司可是庆达和精工两家的,你也该出出面吧?”
李晶咯咯一笑,道:“论咱们的交情,就是微达和精工没关系,只要是我能帮上的,小妹绝对没有二话,只是我现在确实有难言之隐,要不,就先把微达撤出来?”
张木山却是一声冷笑:“李总,你说得轻巧,青龙山开发,庆达投了几个亿,只靠门票,怕是十几年也收不回来,哪能说撤就撤?”
李晶故作大方:“那这样吧,精工投到微达的资金就算了,作为小妹这次帮不上忙的补偿,如何?”
张木山暗道:“这个人精,损失几百万,既退出微达,又堵住我的嘴,天下哪有此等便宜的事?”
可是,毕竟还不能和李晶翻脸,张木山只好施加压力:“李总,不要忘了,西陆采矿权,可是你我都有份,东湘的事情摆不平,西陆的问题怕也遮不住。”
自从上次回国无奈入股东湘,李晶很是懊丧。
李晶岂是甘于屈服之人?以她的脾气和个性,如果不是为了维护侯卫东的安全和两个孩子的未来,别说是省委常委,就是省委书记,也不会让她屈服的。
回到美国,她第一时间和好友李蓉蓉进行了联系,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以后,李晶长长地出了口气。
今天张木山来电话,她早已胸有成竹,知道无非是拿采矿权和老大的意见说事,平静地道:“木山大哥,一个采矿权,你也没有必要天天挂在嘴上吧?”
“李总,我不是那个意思,问题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还有”
李晶打断张木山:“还有西陆的合同吧?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我的主意。”
见李晶态度与上次截然不同,张木山有些吃惊,没办法,只好使出老涂的招数:“李总,更换合同时,精工和庆达在西陆的投资差不多,好像精工的还多一些,合同的事也是以精工为主吧?”
李晶秀眉一瞪:“木山大哥,你这话就没有意思了,咱们商量的所有过程,我有完整的录音,要不要小妹送你一套听听?”
事已至此,张木山别无他计,只好再次祭出杀手锏:“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老大的命令,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
李晶“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一个字。
挂了电话,张木山暗道:“真是奇怪,李晶怎么突然对一切都不在乎,也不顾忌了?她的底气来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