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侯卫东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他清了清嗓子,道:“同志们,这次事故给我们的教训极其深刻。刚才,大家基本了解了整个事故的过程,首先,我个人向常委会检讨,当时搞剪彩仪式,我是点了头的,这说明,我也存在官僚主义作风。对这次事故,我不想隐瞒,我会给省委一个交代。”
“朱市长、杜书记、李市长,特别是李市长,从大局出发,既维护了市委决策的权威,又想到了事后补救措施,这是很难得的。”
“至于任林渡同志,作为南部新区一把手,明知有补救措施,而不及时实施,是有责任的。还好,由于李市长发现得及时,这次没有造成重大事故,但是,这要作为一个标志,从现在开始,要对全市特别是生产企业,安全生产问题做一次全面检查,今后再出现此类事故,市委将严肃处理!”
“同志们,还有几天,外商和省考察组就要到茂云,尾矿项目是关系茂云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发展的大事,在这个问题上,我希望大家切实提高认识,跟上扎扎实实的措施,不管省委最后将项目落到哪里,最起码,在茂云的考察不能出任何问题!”
侯卫东如此说,大家就明白,恐怕这次事故的板子要不轻不重地打在任林渡身上了。
朱小勇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口。任林渡则一直低着头,在笔记本上记着东西。
其实搞剪彩仪式,始作俑者是他朱小勇,为了说服侯卫东,他利用了任林渡临时协助管理南部新区时间不长、了解情况不深的漏洞,这才促成此事。更没想到的是,任林渡会把责任全部担下来,联想到自己刚才第一反应将责任推给李云,心里很有些不是味道。
常委扩大会结束以后,众人鱼贯走出大楼,任林渡正要上车,朱小勇走过来,道:“林渡,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吧。”
任林渡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道:“朱市长,南部新区那边善后的事还不少,班子成员也都等着市委常委会的精神,改天我再过来吧。”
朱小勇握了手,道:“也好,有什么情况,可以直接联系我。”
回到南部新区,给班子成员传达了市委精神,又安排了连夜更换管道,随后,任林渡又先后到医院和两个工人家里走了一圈,直到11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老婆温红还在客厅对着桌上的饭菜发呆,任林渡顾不上洗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红酒瓶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块儿,吓得温红赶紧夺下酒瓶。
她还不知道南部新区的事,但是看出来老公一定有心事,直到两口子上了床,才断断续续地听懂了大概意思,当时就有些上火。
“朱小勇这是想干什么?堂堂市长,这点责任都不想承担,和缩头乌龟有什么区别?”
任林渡一把捂住温红的嘴,道:“你咋呼什么?那种情况下,也只有我来承担,否则,侯书记也会很尴尬。”
温红并不认可,道:“你体谅别人,谁来体谅你?到头来撤你的职,咱们在茂云又没亲没故,我和儿子喝西北风啊!”
没有死人,事情就完全没有变性质,侯卫东也绝不会对自己太过分,这一点,任林渡看的很清楚,至于在常委会上保市长,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按照任林渡的想法,“我作为具体责任人,不能把市长推到第一线,无论这个市长是谁,我都会这么做。”
他安慰温红:“放心吧,要相信侯卫东的水平,再说,事情也没到你想的那种地步。”
温红当晚没再说什么,第二天上了班却直接打了杨柳电话。
虽然侯卫东、杨柳和自己的老公都是公招生,温红不可能有事直接找侯卫东,但是和杨柳却始终保持联系。
听到温红的描述,杨柳反而松了口气。
中午,按计划侯卫东要陪同省委政研室调研组吃饭。
调研组由老资格的省委副秘书长兼政研室主任史照贤带队。史照贤年龄已经接近60岁,由于笔头子过硬,颇得几任省委书记的青睐,上一次,朱建国到茂云视察工作,也是他和王辉总编跟随。
朱建国视察以后,茂云这方面的工作又推进了很多,已经从前期试点,到分两个层面分别展开。农村面上四个县基层干部医疗保险已经全覆盖,正在试点60岁以上老人参保;市内三区,包括南部新区所属的一个街道办事处,都在进行城镇居民医疗保险试点。
这些情况,杜正东和杨柳已经给史照贤做了汇报。
饭后,调研组即将赴各县区,临走以前,抽个机会,杨柳便将温红反映的情况告诉了侯卫东。
侯卫东道:“林渡不错,先做人后做事,能够在关键时刻不忘这句话,他这个南部新区主任还称职。既然如此,责任就由我来承担吧,正好我要给朱书记汇报。”
杨柳劝阻道:“侯书记,责任不能由你一个人来承担,再说,也不用这么急,等项目考察组走了以后再汇报不行吗?”
侯卫东道:“我刚说了先做人后做事,同样是汇报,事前与事后,完全是两种性质,别说这次事故不大,就是死了人,项目没了戏,也必须事前汇报,这要作为执政理念,必要时可通过委办向全市传达。”
杨柳暗道:“有如此的老板,我作为秘书长,没有什么理由患得患失,把后果和影响减少到最低,就是对老板最好的回报了。”
7月18日,项目考察组结束了对沙州的考察之后,如期而至来到茂云。按照计划,考察组将在茂云活动两天,最后由省里汇总情况,确定项目落地城市。
至此,茂云出现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现象,同一个时期,省纪委专案组、省委调研组、项目考察组,三组同在茂云。
对于项目考察组在沙州的情况,侯卫东前一天已经通过市委副书记粟明俊了解了大概。粟明俊作为沙州市委副书记,上有省委常委古中州罩着,中间有市长赵东顶着,他现在的位置很是超脱,对于侯卫东的小小要求,自然有问必答。
沙州的考察不温不火,既没有特别的亮点,也没有什么突出的问题,沙州的选址同样是南部新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于那里的情况,作为曾经的副市长兼南部新区主任的侯卫东来说,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主任朱仁义、副主任萨超、赵得财几人的水平,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出来,况且,沙州南部新区的优势和弊端,他更是如数家珍。
来到茂云的项目考察组,一进入城区,便感觉到了与沙州的截然不同。城里城外,包括南部新区,没有见到一条热烈欢迎的横幅,更没有见到一条类似建设尾矿项目、造福子孙后代的标语口号,第一天的考察中,除了一开始市委书记侯卫东简单介绍了情况以外,甚至连接下来的陪同都由市长全权代表。
一群省里的头头脑脑唉声叹气,一帮老外却频频点头。
更没有想到的是,来到南部新区,第一站不是看尾矿项目的选址,而是参观刚刚出事故修复的乙烯配套项目,茂云方面甚至原原本本地把事故和处理情况讲了一遍。
带队的省发改委主任老冷和新任财政厅长老年,一路大摇其头,多次询问朱小勇茂云这是搞得哪一出,朱小勇却总是笑而不答。
第二天,考察组先后去了西陆和东湘两县,在市长朱小勇的主持下,既充分展示了西陆矿业的成熟与稳定,又看到了东湘矿藏的丰富孕育的勃勃生机,最后,侯卫东亲自出面,陪同考察组观看了茂云争创全省增幅第一的电视宣传片。
整个考察过程,无论是侯卫东或者朱小勇,没有一次长篇大论的汇报和说教,一切平平和和,却处处让考察组成员自己感觉到大干快干的涌动,侯卫东明白,这就是一次完美的考察了。
7月20日,是侯卫东一直惦念的日子。
过去的几年,他一直没太在意这个日子,可是近几年,他对这一天越发留意起来,因为这一天是郭兰的生日。
五年前的这一天,沙州市政府会议通过了企业改制方案,市长黄子堤将绢纺厂放到了第二批,踌躇满志的侯卫东正在窝火时,郭兰来找。
正是那一天,当郭兰说出自己过三十岁生日后,侯卫东毫不犹豫地带郭兰去了风景区,二人在肉体上完成了第一次突破。
在郭兰生孩子以前,他对这一天关注得不多,随着侯大力的降生,这一天让侯卫东变得敏感起来。
一大早,侯卫东就给郭兰打了电话。
“兰,生日快乐。”
如今的郭兰,父母均亡,身边好友不多,加上孩子缠身,生日之事早已忘到脑后,接到侯卫东的电话,兴奋异常。
“卫东!谢谢啊,你怎么还记得我的生日?”
侯卫东此时仿佛像个小年轻一样,嘿嘿笑道:“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没忘,只是这几天迎接省里三个组,没有办法送你生日礼物。”
郭兰伸手给正在埋头喝稀饭的侯大力擦了擦小嘴,抿嘴笑道:“我本来对生日就不怎么在意,印象中深刻的两次生日,一次是96年爹妈给我买了钢琴,另一次就是跟你”尽管已经为人母,说到此处,郭兰仍是满脸红晕。
侯卫东仿佛又回到了沙州学院的宿舍,道:“兰兰,你知道吗,也正是你的琴声,将我每一次在青林镇的郁闷都化于无形,过去我也对生日的事马马虎虎,我答应你,等你回到岭西以后,每年都要给你过生日,而且要送你一个大大的礼物。”
郭兰很是感动,眼中已经有些湿润,道:“我不要那样。眼前这个小家伙就是你给我最好的礼物,这一辈子永远也不会有第二个礼物比他更宝贵。”
说到儿子,侯卫东仿佛眼前浮现出郭兰此刻在铁州的场景,问道:“大力在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啊,正在吃饭,他还不到一岁,饭量就快赶上我了,好能吃啊。对了,你等着啊,我照个照片发给你,看看你儿子的吃相。”
彩信很快发过来,一张铺着碎花餐布、干干净净的餐桌旁,一个胖嘟嘟、却极清秀的小家伙,正在捧着一个青色小碗大喝特喝,照片极清晰。
侯卫东差点笑出声来:“这小子真是能吃啊。”不过他也很快发现了问题,道:“怎么大力长大了反而不随我啊,除了脸庞,如果再瘦点,简直就是一个卡通版的兰兰。”
郭兰轻声呸了一口,调皮道:“孩子是取了咱俩的优点,不过呢,取我的优点多些,呵呵。”
两人又温情了一会儿,侯卫东还是极力劝说郭兰尽快到岭西来,郭兰很坚决地道:“卫东,你到茂云也快三年了吧?依你的水平,估计应该快动了,这个时候我绝不会给你添乱的,如果有可能,等你到了岭西工作,孩子也要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也许会考虑回到岭西。”
知道郭兰性格中的坚强,侯卫东也只好作罢。
放下电话,郭兰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心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一周也没什么电话,怎么今天热闹了起来。”看看号码,并不熟悉,还是接了。
“郭兰,你这个傻大姐,跑到哪里去了?”电话里传来一个清脆又似曾熟悉的声音。
郭兰竭力回忆,却一下对不上号,迟疑道:“你是”
“郭姐,我好伤心啊,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枉我还把你作为好朋友,巴巴地生日这天给你打电话,我是张永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