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官场笔记

作者:小桥老树



    朱建国的司机老刘,四十岁冒头,人很精干,却从不多言多语。侯卫东了解到,他是在朱建国担任省长以后才开始做了专职司机,在这之前,一直在省政府办公厅车队。

    老刘似乎明白了侯卫东的疑惑,很少见地主动开了口:“侯秘书长,周主任,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可是地道的沙州人,准确地说,我是益杨县青林镇人,呵呵。”

    只要听到青林两个字,侯卫东就感兴趣:“是吗?那你是哪个村的,为什么没有一点儿沙州口音?”

    老刘平稳地开着车,道:“我是河口村的,因为在外当兵多年,加上老家基本没人了,平时回去又少,所以口音快变光了。”

    “河口村?”侯卫东愣了一下,很快想起了村支书刘卫彬。

    当年,他担任副镇长不久,就负责殡葬改革,社事办主任苏亚军不相信他的能力,找个机会将他拖到了河口村钓鱼,正是在村支书刘卫彬开的农家乐。

    “我想起来了,老刘,河口村我去过多次,村支书叫刘卫彬,跑过生意,很有头脑。”

    老刘冲侯卫东竖起大拇指,道:“侯秘书长,佩服。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能一口叫出名字,真不枉青林的老百姓都记着你。就冲这一点,您这秘书长将来绝对是好样的。”

    侯卫东道:“我在青林工作三年,那可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地方,那时我是驻村干部,镇里的人认不全,村里倒认识不少。”

    老刘一下打开了话匣子,道:“我和刘卫彬一起光屁股长大,当兵工作后联系少了。前些年,我俩通过电话,得知我在省政府,他还说起过你,说你叫侯疯子,是他见过最好的干部,让我关照你。呵呵,我只是一个车队司机,哪有能力关照你啊。”

    侯卫东也被逗乐了:“司机是领导的领导,你又在省政府,在村干部眼里,就是大官。我当年,别说书记镇长,就是副镇长,也轻易见不到。”

    其实,朱建国选老刘做司机,纯属偶然。

    过去的司机跟了他近20年,年龄也大了,司机本人也想换个岗位,朱建国从副书记到省长时,便妥善安排了司机,准备重新选一个。

    消息透露出去,说情的迅速找上门来,朱建国一概不用,独独看中了没有关系、技术又好的班车司机老刘。

    听侯卫东说的风趣,老刘也来了兴致,道:“侯秘书长,我可不敢拿自己当领导,就是个开奥迪的司机,只不过,我这奥迪性能好点罢了。”

    侯卫东说不出来的放松,很罕见地开了个玩笑:“老刘,我给你讲个笑话。一个中层干部奋斗了很多年,一直得不到提拔,只好经常打的参加应酬,突然有一天,提拔了配了奥迪,晚上应酬结束,司机送他回家,下车后习惯性掏钱,司机坚决不收并告诉他,领导,这是给你配的奥迪,这领导意识过来,可是不愿意丢面子,他反应还算快,说了句很经典的话。”

    老刘不解,问道:“说什么?”

    侯卫东正色道:“收下收下,奥迪也是迪(的)!”

    几秒钟的沉静,周林和老刘一阵哈哈大笑。

    到了沙洲印象,侯卫东邀请道:“老刘,把车放好,一起进来吧。”老刘却异常坚决地婉言谢绝了。

    一路之上,侯卫东和老刘漫天乱聊,周林竟然没有插话的机会。平时蔫不拉几的老刘,居然和秘书长聊的热火朝天,而他这个省委书记秘书却沦为了听众。

    虽然当了一次配角,不过他还是很佩服,暗道:“侯卫东不愧是从基层走出来,与人交往和沟通的能力确实强,这一份洒脱自信,装是装不出来的,更不是临时抱佛脚。难怪朱书记喜欢他,这家伙确实有过人之处。”

    如此想着,争宠的念头似乎也淡了一些。

    沙州印象照例是邢兵打理,得知老邢身体尚好,还在折腾上青林的特色食品,侯卫东很是高兴。

    听到周林一口一个秘书长,又得知侯卫东任了省委秘书长,邢兵高兴的手舞足蹈,道:“侯叔叔,我马上给爸爸打电话,他一定高兴坏了。”

    这次职务变动,由于事发突然,加上女儿生病、北京开会,侯卫东并没有告知上青林的一干老伙计,包括在岭西的曾宪刚。就是在北京见到铁瑞青时,他也嘱咐不要着急告诉铁柄生。

    现在回到岭西,又是在如家般的沙州印象,侯卫东也就不再阻止。

    果然,一会儿功夫,邢兵拿着电话走了过来。

    “侯叔叔,我爸爸正好和三个村开会,听说这个消息,会也不开了,他们都要和你通话。”

    侯卫东赶紧接过电话,和老邢一通嘘长问短。紧接着,江上山、唐桂元、贺合全也都通了话,只是,叫侯书记、叫侯秘书长的多了,称呼侯疯子的基本上没有了。

    得知两个企业运营正常,侯卫东很欣慰。

    可是,老伙计们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老乡长高长江身体每况愈下,眼看这个冬天可能过不去了。

    时光荏苒。随着社会的发展,一切都在变,上青林也在变,可是无论职务如何变动,侯卫东的心永远和上青林系在一起。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周林,有些目瞪口呆。眼前这位新上任的秘书长,绝对不能用常规思维和眼光来衡量。如果说因为家乡菜和餐馆老板熟悉,这并没有什么。可是堂堂省委秘书长,和十几年前驻村的支书们谈笑风生、称兄道弟,这就有些另类了。

    他本来是出于礼貌,最终还是决定邀请侯卫东坐坐,可是心里却存了一丝芥蒂,现在看来,在这家伙面前,要么不说,说就要说实话。

    品着地道的风干鸡和竹河扁鱼,喝一口醇香浓郁的益杨大曲,耳边回味着上青林老伙计们久违的乡音,侯卫东惬意十足。

    不知不觉间,周林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话匣子慢慢打开了。

    话题敞开,思维就不是很严格了,周林来了一句:“秘书长,您做过几百万人的市委书记,咱这办公厅机关干部也就200来人,实在是委屈您了。”

    听到如此不着调的话,侯卫东甚至有些怀疑周林省委书记秘书的身份,他淡淡一笑,道:“周主任,话不能这么说,这是省委最重要的枢纽机关,正式文件就不用说了,就是随便一个电话、一张字条,都能调动100多个省直机关和14个地市,何来委屈之有啊?”

    周林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点头:“秘书长说的是。省委办公厅各位领导水平高,我来厅里时间虽然不长,却也学了不少东西。”

    到目前为止,侯卫东对省委办公厅的了解,仅限于朱建国和郑玉楼简单介绍,以及平时自己掌握的情况,很不系统。

    周林的情况他倒是了解,是办公厅排名最后的一个副主任,没有具体分工,省委书记专职秘书。

    以他的作风,每到一个新单位之前,都会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前,有晏春平、有杜兵,特别是杜兵身在组织部,先天具备条件。只是这次职务调整过于突然,使得侯卫东破例打了一场无准备之仗。

    侯卫东暗自琢磨:“我现在到了省委,虽然可以光明正大的调阅干部档案,总是救不了急,适当时候,还得在省委组织部放个贴心的部下。”

    尽管如此,经过和周林接近一个小时的东扯西扯,他对省委办公厅还是大体有了概念。

    不算他自己,还有六位副秘书长,五位办公厅副主任,这十一人中四个正厅、七个副厅,这就算是一级班子成员了。

    如何做好这突如其来的省委秘书长,侯卫东反复斟酌过。

    回想这些年来,他经历过的各级秘书长并不少。

    最早接触的是益杨县委办主任季海洋,尽管县级不设秘书长这个职务,实际上季海洋承担的就是这个角色。之后便是沙州的秘书长黄子堤了,后期还有洪昂和粟明俊,当然也包括杨柳和更高层面的郑玉楼。

    侯卫东想了半天,如果单论揣摩上意、行事老道和八面玲珑,竟是黄子堤印象最深。

    侯卫东暗道:“这秘书长我可以做,但是绝不做省委书记的附庸,我要想办法做些事情,否则心里不踏实。”

    不过,刚才想到杨柳,他的心里倒是一动:“在茂云以及县区,自己这些年安排的人不少,这次突然调整,这些人肯定要有一定适应期,相对而言,最难过的应该是杨柳。这个非常称职的秘书、秘书长,长期做服务工作,如果有机会,第一个考虑的应该是她,也该让杨柳有机会独挡一面了。”

    吃完饭,周林坚持要送侯卫东回家,侯卫东有些犹豫。

    他在岭西青林苑小区有一套房,在省人民医院附近以双方父母名义又买了两套,准确地说,还有岭西小屋第四套房。尽管这套住房面积最小,却是侯卫东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到处是郭兰的信息,令他很是舒服。

    今天晚上,他本意也想住到那里,很显然,周林和老刘绝对不会让他自己打车走,作为秘书长,不可能不让省委书记秘书、司机,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无奈之下,只好去了青林苑,毕竟这里离省委最近。

    进了房间,一股浓浓的尘土味道扑面而来。侯卫东也没有心思打扫房间,简单收拾一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了看时间,不算太晚,便用座机给小佳打了电话。

    小佳照例在病房,看到来电号码,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岭西青林苑自己家。

    “老公,才回家吗?”

    侯卫东并不愿意原原本本给小佳说晚上的过程,只是回了句朱书记有活动。

    二人也没有心思说私房话,很快就谈到女儿的病情。得知慧慧暂时稳定,侯卫东稍微放下心来。

    小佳叹了口气,道:“老公,现在咱们家算是彻底乱了套。”

    侯卫东还算乐观,宽慰道:“也没什么乱的,就是孩子病了,你临时请几天假,我刚到省委,也有个适应过程,除此之外,有什么可乱的?”

    小佳又想掉眼泪:“你们男人都是大老粗,吃了上顿不管下顿,除了工作就是喝酒玩乐。我问你,妈妈怎么办?总不能咱们都走了,让她在茂云吧?还有,慧慧在医院,每天好几千,我卡上的钱流水一样,以后怎么办?还有你妈一直不好,身边没有人,我天天医院家里两头跑,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有吃不消的时候吧?”

    小佳这一连串的发问,侯卫东还真没有认真想过。不过,冷静的想一想,却是句句在理,而且迫在眉睫。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道:“小佳,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你了。你妈妈的问题好办,最近我安排把二老接到岭西来,正好离省医院也近,检查也方便,护工也重新找。”

    小佳嗯了一声,算是同意这个安排。

    至于花钱的问题,侯卫东这些天也有所考虑。

    自从石场、煤矿,包括精工的股份,彻底了断以后,本来有足够的积累,可是沙州两套、岭西三套、北京两个四合院,七套住房,再加上岭西小屋以及前后给郭兰母亲治病的一笔钱,实实在在占去了十之八九,除了母亲刘光芬那里有个几百万,现在的收入就主要是工资和灰色部分了。

    他向来的原则,绝不收现金、银行卡和贵重物品,算下来,两口子一年收入总额也就几十万,这些钱应付正常生活绰绰有余,但是遇到大病大事,就不敢保证了。

    他又安慰小佳:“慧慧就是初期治疗费用高些,稳定下来就好了,以咱们目前的收入,难道还治不了女儿的病?如果这样,那老百姓的孩子会怎样?”

    小佳有些着急:“侯卫东,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少在家里摆官架子!别人孩子我不管,反正慧慧我要管到底!”

    其实,有些情况张小佳给侯卫东打了马虎眼。她这些日子天天在医院,脾气又好,人也漂亮,早已和大夫护士混的烂熟,更有大夫告诉她,一旦病情恶化,花钱就是无底洞。

    如果真是这样,小佳想了两条办法,一是处理部分房产,二是动用炒股那一千多万。

    做纪委书记时间也不短了,整天接触案子,张小佳已经多少了解了这方面的政策,如果这笔钱一直原封不动,又在母亲名下,即使事情败露,还有回旋余地,而一旦动用,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每一笔都在银行记录在案,即便后期还上,性质也变了。

    可是在处理房产这种大事上,小佳很清楚,真正拿主意的,是侯卫东而不是她,就如卖掉沙州一套住房给上青林办企业,侯卫东虽然也征求了她的意见,实质上,容不得她不同意。

    也正是这个原因,她刚才故意着急,目的就是要看看,侯卫东对花费的问题有何打算。

    果然,侯卫东很自然就想到了房子:“老婆,钱真的不是问题,一是慧慧目前还没有那么糟糕,二是我们还有这么多房子,来源又没有问题,怕什么?”

    老公能想到这一点,小佳就很知足了。至于在北京累点苦点,那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