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命

作者:止醉

“201x年7月9日南境市‘天使’公司在会议期间突发事件……重伤昏迷,死亡人数多达……其安保队伍尽数殉职……”

九年前,郊外会议室,四周树林茂盛,环绕着层层把守,“天使”公司代表正在上方款款而谈,忽然神情惊愕地指向门口。

“你是谁?”

“——乓!”

银色的手提箱从高处坠落,试管在强烈的撞击下碎裂,乳白色的液体瞬间挥发。

“屏住呼吸!”

周苍衡吼道,尾音几乎撕破天空。然而很快四肢便松软无力,那东西无声无息地入侵身体,无情地掠夺着每一个人的生命。

“这是什么,咳咳咳……”

“砰——”

趁人不备刺眼的火舌从地上窜起点燃整片大地,洁白的瓷砖化为焦土藏在滚滚星火下,烈火销毁着任何可能留下的痕迹。

爆炸瞬间拔高的温度和冲击力使整个会议室,庄严宽阔之处蔓延着焦苦的灰烟,寸寸逼入鼻腔填充整个胸腔,反复涌上的血腥味包裹着整个大脑。

之后是无尽的沉默,除了耳边“滋滋”的燃烧声。

视网膜应该受损了。

周苍衡试图起身,一块巨石压在下身,腿部温度随着时间而流失,是失血过多的征兆。他拨开面前的碎石块,指尖的鲜血为黯淡的石块添上花。

有人吗?

如果活着……他突然顿住。

苍白的手臂搭在利落的断口,早些时候生龙活虎的人全都死气沉沉。爆炸带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带走他。

在命运走向悲剧的那一瞬间,周苍衡将保护目标护在身下,身上是层层叠叠被包裹住的人墙。

“——走。”

周苍衡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左侧跌坐着分不清样貌的男人,他伤残的身体正在快速流逝生命,他竭尽全力道:“带着东西走!求你……”

男人身体猛地颤抖,随后彻底瘫软,微微半阖着不甘心的眼。

周苍衡看到那些所熟悉的一张张面孔站在遥远的地平线,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喊,于是才转过身背着光朝前走,越走越远,离他越来越近,深渊般的黑暗将吞噬所有人。

-这次任务之后,我要回家结婚。

-我媳妇刚生了二胎,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周先生年少有为,晚上有时间吗?

“嗡嗡。”

伴随着冷汗涔涔恢复清醒,钝刀割肉般的疼痛才缓缓退去,它绕在心脏里,永远不会消失。

后背几乎被打湿,周苍衡在枕头底摸出一管眼药水,挤入眼中的瞬间被强烈的药性刺激出一滴泪,但长年用药已经让他习惯这样的折磨。

周苍衡撑起身脱睡衣,裸露的皮肤白皙清透,曾经因为风吹雨打而健康不少,这些年深居不出又养了回来。

“您有一则语音留言,是否播放?”冷淡的机械女音环绕式响起。

“播放。”

“老板,今天下午要去医院复诊,你要是醒了下来喝蜂蜜水。”

缓了一会,周苍衡恢复视力,眼前不再是一片片马赛克,刺痛依旧隐隐灼烧着腿部神经。他从抽屉底部抽出几片蝉翼薄的肉色贴片,比划着往脸上修修补补。

“阿丽芭芭”隔壁有栋小楼房,二者距离大约三四米,三楼与网吧办公室相连,周苍衡沿着长走廊进入网吧缓缓下楼,刚到一楼拐角处,一阵喧闹入耳。

“我不走,我过几天自己回家。”说话人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被人揪着后领小鸡仔似的提着,反抗无力而弱小。

身旁那人背对着周苍衡,上身一件纯黑短袖,下边套着一条牛仔裤,身量极高目测身高估计一米九左右,身材匀称流畅,肌肉并不夸张却饱含爆发力,手指间转着一把跑车钥匙,其价值能把整条街买下来。

那张自带桃花写满金钱的俊脸似乎总在电视上出现。

吴景文毫不费力地推着他往外走:“别给老子惹麻烦。”

“我不想给你惹麻烦,真的!我就是觉得你放假应该回家休息几天,别在我这件事上操劳,正好我爸你舅舅他老人家这两天要回家一趟,你们可以相亲相爱地喝酒谈……”

吴景文挑起半边眉,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左手勾住他肩,赞赏地看着他:“那你现在跟我回家,签一张保证书,说你吴沉今后闹离家出走时不论被流氓非礼还是误入传销组织被迫出台都跟我没关系,但凡找我帮忙,按流程提前三天交给公司请求单,市价一次100万当日结清。怎么样?只要你签了,我立马把你从家里再送到这什么……‘芭娜娜’随你玩?”

吴沉吞了口唾沫。

吴景文极轻地勾起一侧嘴角,流露出几分嘲讽,收回过于亲近的手,退后抽出一根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看在他是个未成年的份上没点着,单纯揉捻着。

“大人间的事,小孩管不了。”他嗤笑道,“自己乖点回去,还是我来?要是我来,就动手了,到时候别给老子哭。”

“你们好好聊聊,说不定……”吴沉苦口婆心,企图挽回家庭岌岌可危的关系。

吴景文脸一沉,一脚揣在他屁股上。

“蓉妹!”

鹿蓉立马从旁介入,一手勾住未成年差点惨遭欺凌的腰,疾步朝外走,骂道:“叫蓉哥!姓吴的,我说了多少遍,男人必须肾要好,你刚刚是不是想踹他腰?”

不如往常地面躺尸不良少年,楼下鸡飞狗跳,上演一出家庭伦理,角色是三个纯爷们,一大早楼底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周苍衡停下脚步不再上前。

伴随这脚一出,企图置身事外的网吧小妹被打上发条,狠狠地一拍桌面站起来,指着吴景文放下来的大腿,指尖颤抖:“你你你,我们这里不能动手,动脚也不行!要打出去打,别在店里惹麻烦昂!”

吴景文垂头扫了眼她,毫无感情地假笑,价值一条街的钥匙在桌面上点了点:“不想惹麻烦还给未成年开卡?万一他在网上提前碰到成人世界的肮脏怎么办?我看你们这家黑店也不会装家庭青少年模式,在市区登记过吗?谁给你办的手续?”

这一连串炮火把她理智炸回来几丝,只听到最后一句话,想到要和官方打交道,立马老实了。

她语气大转弯:“装了装了,我们是市区批准的合法店,我看您弟弟一副学霸样,特意给他开卡学习来着,桌面全是高考往年真题和视频解析……哥,您喝冰红茶!”

吴景文拿着跑车钥匙的手里被塞进了一瓶三块五的冰红茶。

周苍衡:“……”

吴景文叼上烟,勉为其难接受了她的奉承,余光瞥见楼梯上站着一个男人,他下意识又把烟抽了出来,视线与他刚对上,微微挑起眉。

这是男人很好看,白色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喉结被紧紧的包裹住,下半部分扎入黑色的休闲裤,腰间流露出勾人的风情。

或许用“好看”过于肤浅,他满世界跑了这么多年也很难遇到长得像这个男人这样的,病恹恹冷冰冰的美人样,身上的漠然却更锋利像刀般扎眼,差点让人忽视他的脸。

他就这么垂手站在台阶上,半阖着眼观察下方,吴景文从他身上察觉到了“格格不入”的气质。

“周……老板,你醒了?我去给你泡蜂蜜水!”网吧小妹“蹭”的蹦起来,挡在吴景文面前,可惜身高不够,后者从头到脚把周苍衡打量个遍。

吴景文心里徒生怪异,眉间微蹙起来,似乎陷入某种小心翼翼的回忆,想仔细看他,对方却把自己藏在阴影中。

周苍衡微垂着下巴,安静地站在楼梯上,网吧小妹上蹿下跳找蜂蜜罐头。刘海的阴影遮盖住眼眶,锁骨清晰可见,在吴景文肆意打量他时,周苍衡不声不响转身重新上了楼。

网吧小妹焦头烂额地喊:“老板,一会我给你送上去。”

吴景文问道:“他是这家店的老板?”

闻言女人不可压制地警惕道:“有什么问题吗?”

吴景文盯着空无一人的拐角,那人的身影似乎还残留在那儿,含糊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当代年轻人勇于创业,能多出几个像我这样的年轻有为人士,不错。记得填单子上交市局,最近南境市政府鼓励创业,有奖金两万块。”

她诡异地问:“那您还去市区那什么吗?”

吴景文笑道:“年轻人创业要鼓励,小错误罢了,都是我弟弟不成器。年纪轻轻别这么胆小,走了!”

“……”

虽然是个开黑网吧的,但他这资本,走路上起码众星捧月,这样的人甘愿留在上江默默无闻?

吴景文拎着冰红茶,摸出一张五块钱纸币丢在前台,挥手阔步走远。

——而且这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不用找了。”

“谢谢哥,哥走好——”

网吧小妹热情似火送他走,最好他这辈子都别再来。

找了十分钟才在冰柜里找到被冰成块的蜂蜜,花了番功夫敲碎泡开端上楼。周苍衡正坐在办公室沙发上闭目养神,阳光从百叶窗外溜进来,软化他稍显冷漠的侧脸。

“老板喝点水,一会要去检查。”

“放桌上。”周苍衡疲惫地撑着额头,脸色苍白提不起半点精神。

她点点头,依言放下,正准备轻手轻脚地离开。

周苍衡突然问道:“他问了什么问题?”

“他?你说刚刚那个?他就是来抓他弟弟回家,从来到走不超过二十分钟。老板你认识他?”她想起吴景文就心焦,忽然紧张道,“难道是公司的人?”

“不是。”周苍衡端起玻璃杯,淡黄的液体将指腹映暗,他忽然没什么兴趣,起身穿上外套,“去医院。”

.

路边熟悉的景色越来越远,宣告他拯救家庭关系行动失败,吴沉微微叹口气。

吴景文轻而易举地听到了这声哀叹,但他当做没听见,打开音乐企图掩盖。

虽然鹿蓉不知道“喵喵喵”这种娘们唧唧的歌有什么好听,但是吴景文听的挺有劲。这丫心情一旦变好,那他日子就好过。

歌循环放了七遍,半道插入一通来电,吴景文塞了耳机接通:“老白,什么事?”

找他的是‘啥都干’合伙人白金,这人一般不搞休息日突然出任务那一出,因此被称为镇店之宝,又因为年纪最大,所以前面得加个“老”字。

虽然他五大三粗腰上圈肥膘的样子与这个称号相差甚远,但是在发工资那天每个‘啥都干’员工都能谄媚地喊他一句“老宝”。

“你在上江?事发突然,原因来不及细说,根据发给你的坐标,请迅速支援。”

话音刚落,吴景文立马踩下刹车,一打方向盘飙升油门,顺手往旁边扔手机。

他简洁道:“地点。”

终点位置格外眼熟,看着灯红酒绿猛男一条街,吴景文眉尖不自在地一抖:“老白,我不卖身,美人计找错人了吧?”

“别扯淡。”白金为了效率压下骂人的打算,言简意赅道,“几分钟前接到了一则请求,来自‘天使’公司,他们研究部丢了份资料。按照林简的搜寻,他往上江方向逃跑,你给老子守在哪儿,逮住那小偷。”

吴景文按着耳机表示:“天使公司,制药的那个?”

鹿蓉说:“我家还有他们搞出来的止泻药,好用。”

“文件定位器已失效,目前依旧很难搜寻他,最后出现地点就是你现在所在之处。”白金不容置喙道,“为了人家公司今年的利益,麻溜点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