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降温的天气让人不得不披上大棉袄,门前一阵冷风吹,冻得辅警瑟瑟发抖指尖乌青,正吸溜着鼻子写报告,眼前多了片阴影。
大冬天寒风凛冽下,这个男人穿着薄衬衫黑外套,手腕一块劳力士,从头顶到脚底板都写着“漏风”两字。
小刘冻得倒牙,问道:“你有什么事?”
吴景文扫视大堂一圈:“做笔录。”
“笔录?哦记起来了,你跟我来,你哥都来好一会了。”
……哥?
吴景文沉默了会,古怪地反问:“他说的?”
“昂,不过你们不太像嘿。”
吴景文说:“表的表的。”
闲置空房被简单清理隔出来,摆着两把凳子,做笔录的小警察兢兢业业地问了周苍衡将近半个小时,尽管努力收敛着不协调,但依旧被他看出来是个新人。
他现在都沦落到让警方安心派新人对付了吗?周苍衡收紧下颚不动声色地看向门外——
走廊尽头走来个黑点,看着身形有些熟悉,身边还跟着个警察。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周苍衡突然问。
“没有了,感谢你的配合,这边签个字。”对方收起笔,同他握手示意,“走这边,我送你出去。”
出去会遇到其他警察,但这不要紧,只要曾经没有接触过就无所谓。再注意走廊尽头,周苍衡眯起眼,吴景文似乎被什么人缠上了。
那个男人是?
周苍衡目光一闪,拢着敞开的衣摆,慢吞吞地拉开椅子,他从一开始便微微佝偻着背,动作迟缓,好像一个缺乏激情的颓丧者。
“咚!”
露出袖口的指尖忽然抓住桌子边缘,骨节处泛起层脱水似的白,桌子被力道撞击得原地移开小半米。
那俩小警察显然吓一跳,黑笔在记录页面划过一道长线,其中一个走过来想扶住他:“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要不我俩送你去医务室?”
周苍衡稍显无力地摇头,虚弱地说:“我想去趟洗手间,不好意思。”
“我带你去。”那人无从下手,“走这边。”
“麻烦了。”
周苍衡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两步跨过拐角消失在尽头。
吴景文一眼在两个小白杨似的蓝制服里找到周苍衡,他还穿着自己的外套,年纪直接重返十几年前的高中时代,白净水嫩地坐在凳子上,双手交叉放在桌面,那眼神明显是看到他了。
但是又转过去了!
“吴景文?”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开。
小刘招呼道:“徐队。”
徐辄站在楼梯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本想悄悄掩盖自己刚从外边回来的事实装作无事发生,却被吴景文的出现轰炸得一干二净。
直到小刘疑惑地张望过来,徐辄才清清嗓子:“你去忙,他交给我。”
“哎好。”
等人走后,带走了徐辄和蔼的上司气息,冷笑着一把扯过他推进楼梯底,力道之大没把他当人。
吴景文扭身转了出来:“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这兔崽子从大学开始就在徐辄脑门上蹦迪,他头疼地说:“你又惹什么事了?”
“我能惹什么事?”
“你不惹事来警局干什么?”徐辄被他问的一愣,接着更直接地反问回去。
“警民配合共创和谐社会。”吴景文还惦记着路口房间里的周某,迈开腿往那儿走。
徐辄人高马大地挡在路中央,恰好挡住他所有视线:“我问你,你之前查季晨干什么。”
“小兔崽子刮我车。”轻飘飘往季晨脑门上扣帽子,吴景文脸不红心不跳,又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怎么突然提起季晨?”
“你以为喊你来做什么笔录。”
吴景文怔了怔,瞬间划过周苍衡的身影,随即调笑道:“我还以为又有□□丝在公司门口扔臭鸡蛋。行,别耽误时间。”
徐辄心头唾骂着他,跟着踏进屋,留下的小警察正在整理笔录,看到他顶头上司的瞬间迅速原地给他敬了个礼。
“人带来了,问。”徐辄抬手往下虚虚一按。
只剩下小警察一人,原本在房里的周苍衡一个眨眼不见了,那么大个人能走哪儿去?吴景文就着他先前的凳子坐下。
警察翻开崭新的一页纸,钢笔在上面潦草地写着:“吴先生,请问你昨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半这个时间段在哪里?”
吴景文从善如流:“公司加班。”
“有人可以证明吗?”
“监控和公司的人都可以证明。”
“认识这个人吗?”
那是张证件照,下吊的眼角朝里,脸上没几两肉整体骨像突棱尖利,显得阴郁孱弱以及小心翼翼的警惕。
很眼熟,吴景文舌尖抵住上颚,反手推回照片。
“不认识。”
“昨天上午十一点左右,你家中收到了一个包裹是吗?”
“是的。”
“是谁签收?”
吴景文咬了咬唇边,笑道:“暂住的朋友。”
这话一出,徐辄挑了挑眉梢,手捂着嘴掩盖精神奕奕,记录的警察毫无察觉。
“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这显然是张监控截图,灰蒙蒙的劣质像素下他认出来那件快递员制服,对方戴着帽子背对监控,稍长的头发遮盖住小半张面孔。
吴景文脚尖点地,坐直了:“不认识,问这个做什么。”
照片落入笔录册子中,合上封皮再也不见天日,小警察摩挲着钢笔盖头,闻言露出个奇怪的眼神,诧异道:
“这个快递员昨晚上死了。”
.
“从这边出去能喊到车。”带路的警察看他风一吹就倒,犹犹豫豫地补充道,“你真没事?”
“没事,您去忙。”大门口栽种两排光秃秃的树,底下几袋包着枯叶的垃圾袋静静待着,周苍衡问,“这事通知他家人了吗?”
“一大早就联系了,有事千万打120昂!”他嘱咐两句急忙回去了。
南境市冬天风大雨多,夹杂着水汽的风吹得脸皮子生疼,周苍衡倒退两步站在门后,灰白的道路逐渐跑来个生机勃勃的脑袋,两步跨上台阶差点摔个狗啃泥。
“操。”季晨骂了声,眼前多了双休闲鞋,洁白得刺眼,“谁啊?知不知道好狗不挡——老板?”
周苍衡微叹气朝他伸出手。
季晨握住手借力迅速爬起来,怀疑道:“那群条子说那老不死的死了?我寻思这不可能,结果你在这,难道是来钓我还钱的?老板,他们喊你来干什么?”
周苍衡眸色里徘徊着散不尽的漩涡,他说:“做笔录。”
“啊?”
周苍衡从口袋拿出个东西扔过去:“跟我走。”
那是盒所谓挑战极限的薄荷糖,季晨手忙脚乱地跟上。
做笔录花了吴景文十分钟,由于他一问三不知,笔录满页的“不知道”,那边赶紧把他放了,他急匆匆出去准备找人。
门前坐着俩脑门插刀裹着纱布醉得五迷三道的酒鬼,其他一概没有,挥挥衣袖走得比谁都快,吴景文自顾自点点头,松开领口坐在长凳上打电话,电话不接发信息。
旁边的醉汉看了两眼,叹息:“你老婆不要你了,你绿了兄弟。”
吴景文气结了:“谁跟你说他是我老婆,我是他大爷。”
“哥们你真会吹牛逼。”醉汉斜着眼。
没等吴景文替他把脑门再凿个洞,他眼一翻又睡过去了,恰逢手机一亮,那头终于回了消息。
周苍衡:“逛逛,晚上回。”
“老子他妈的不管你——”
吴景文狠狠摔了手机,时隔三秒再捡起来擦擦灰,在碎得如蜘蛛网一样的屏幕上戳字,相当有气势。
“别去网红圣地,专门宰人。记得带电击棒,遇到变态抽他丫的,抽死算我的。”
周苍衡看到消息后摸了把口袋,里面有一巴掌大的电击器,不知道吴景文从哪儿顺来的,电量十足,他没再回复,注意力放在解剖室门口。
办公桌前一戴着眼镜的白大褂正在记录:“季鸣是你什么人?”
消毒水味争先恐后往头顶钻,脖子上仿佛横了把刀子,季晨战战兢兢地扫了眼四周:“我爸。”
“几岁了?”
“十八。”
对方在他头顶扫了眼:“登记下。”
季晨腿一软:“我一个人?”他扭头看了眼远远站着的周苍衡,指了指,“我能不能让他也进去?”
屋子里气温极低,房顶一盏白炽灯亮着,季晨僵硬地站在门口,眼前被白布占据,他平复呼吸迈开腿,手指不受控地触及到冰凉器具边缘。
季晨仿佛受惊一般跳了起来,后背撞上身后人。
“别怕。”周苍衡扶着他的肩。
“我不怕,有什么好怕的,我……”季晨按住手并且掐了把,指甲几乎掐破皮,“我看一眼就走。”
白布掀开的瞬间季晨脸色煞白,支撑了两秒连滚带爬冲出门,扶着盆栽开始吐。
周苍衡示意:“不好意思。”
“这很正常。”对方耸耸肩。
“季晨!”
季晨吐得一塌糊涂,眼泪鼻涕混在一块,他扣着地板缝呜呜咽咽:“操,他真的死了,我操他妈的……”
周苍衡抽了几张纸拍他脸上,对着后赶来的法医说:“我先把他带走。”
“他怎么死的?”季晨脸上贴着块残留的纸巾,看起来滑稽可笑,眼眶泛着狠厉的红,“脖子怎么断了?”
法医抿了抿唇:“初步排除他杀可能性,具体原因我们还在查。”
“自杀?操,我就知道。”季晨摇摇头,带着悲凉的解脱,“我就知道有这一天。”
法医一愣。
周苍衡眼神一暗,毫不留情地踹他一脚,先离开这间屋子。
“我先走了。”
季晨糊了把脸,朝着紧闭的大门处最后张望,扶着凳脚站起来:“我也走了。”
法医说:“尸体?”
季晨脚步一顿没有回身,嗓音沉闷:“你们不是还要工作吗?到时候再联系我,晚点也好,反正我没钱给他买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