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命

作者:止醉

狭长通道中只剩莹绿色的快速通道牌,周苍衡双手插兜走在前方,身后跟着仓促的脚步声,期间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哽咽。

正前方逐渐显露出口,周苍衡放慢脚步拿出口罩,戴上上衣帽子低着头走出去,正准备下楼梯,旁边“啪嗒”一声脆响。

周苍衡警惕地视线向左,脚步一顿。

与坐在板凳上与酒鬼相亲相爱的某人直直对上眼,对方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危险起来。

周苍衡下意识就想跑路。

“老板谢谢你陪我来这趟,我回去就收拾收拾还钱……”身后少年吸吸鼻子。

“上车。”这声音如炸雷。

吴景文踹了酒鬼两脚走过来,明显看到周苍衡身躯逐渐僵硬,他看了两眼警局又往季晨那头绿毛上扫了眼,笑了:“赶紧的。”

季晨直觉氛围不对,咽了口唾沫刚把腿伸出去半米,周苍衡抓住他一拽,在吴景文秋后算账的目光下淡定道:“有车就坐,别傻。”

身后跟着的男人不言不语,笑得脸上明晃晃摆着刀,周苍衡熟门熟路地拉开后座门。

“前面。”吴景文幽幽道。

“……”周苍衡指节僵硬,磨蹭着坐上副驾驶位。

吴景文冲着愣站在一边装死的绿毛勾勾手:“还让我请你上去?”

“哦哦哦。”季晨手脚并用爬上车,坐姿比在高中课堂还端正,生怕刮花他真皮座位。

车声轰鸣,保时捷汇入车道,吴景文刚拿到驾照那两年开车求快不求稳,这两年修身养性连堵车都能和颜悦色等俩小时,今天又有点卷土重来的架势。

油门踩得嗷嗷响。

“慢点。”周苍衡手拉着扶手,心惊地看着窗外急速飞过的景物,“你慢点……”

他说这话带着些不受控的小喘气,听在吴景文耳朵里有些暧昧,他抽空分了个眼神过去,冷笑一声乖乖踩了点刹车。

七拐八拐速度二百,一栋熟悉的建筑出现在车前,门口写着四个大字——青苗一中。

吴景文以眼神威胁后座:“下车,滚去上课。”

“好嘞!”

为了小命着想,季晨捂着嘴仿佛逃命一般下车朝着保安室跑去,逃出了小流氓“自首”的风采。

“咚。”

车门上锁。

吴景文手从按键上撤回,不紧不慢地解开安全带,车窗全都紧闭,单向玻璃窗的存在让周苍衡心底少见的打起鼓。

吴景文手恰好挡在他安全带扣上:“逛逛?在警察局,这么有风趣。”

周苍衡被堵死了后路,苦笑一声。

下一瞬,男人特有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周苍衡被压着肩膀抵在靠背,吴景文一手在旁侧摸索着,车椅朝后倒去,周苍衡闷哼一声,再入眼是漆黑的车顶。

“你去见了季鸣的遗体。”吴景文陈述这话,复而问道,“是不是?”

这个角度离他太近了,周苍衡偏了偏头,立马被对方察觉,手指捏着他的下巴掰回来,重复问道:“是不是?”

那眼神漆黑暗沉,融着无人看懂的复杂,下巴的力道按得他钝痛,周苍衡只好妥协:“是。”

“警察去家里找你,结果来了警局,你故意的。”吴景文迅速理清了事,“为了等季晨。”

周苍衡不说话了。

吴景文补充道:“准确来说是为了季鸣的遗体。”他在周苍衡多年如一日伪装的脸庞上细细扫过,疑惑道,“你在怀疑什么?”

这人敏锐得令人心惊。

周苍衡嘴角勾起个无害的笑,随即眼神黯淡下来,说:“季晨家里状况很复杂,他的日子并不好过,我看他年纪还小,担心他承受不住。”

“挺善良。”吴景文指腹摩挲着他的下巴尖,“要是前两天我就信了。”

周苍衡怔了怔。

脸上服帖的东西被隐隐撩拨的触感爬上神经末梢,周苍衡脸色瞬间难看,他别过头脱离对方的掌控,冷着声:“自重。”

“你四年前也用的这张脸吗?不是吧。”吴景文单手按住他双手压制在头顶,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下缓缓撕下一片肤色贴片,“不然我早该认出你了。”

终日藏匿在伪装那头的皮肤露在冰冷的空气下,敏感的牵连全身。周苍衡咬着牙根,死死瞪着他。

吴景文两根手指捏着掌心薄如蝉翼的肉色贴片,心尖如打鼓般沉重地敲着,嘴上啧啧称奇:“这年头普通人用这玩意的机会可不多,您一贴就是十几片,大手笔啊。”

他对上周苍衡错愕的目光,嘴唇亲启——

“周队。”

周苍衡完美的面部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撕裂,随后他沉着气曲起膝盖不管对准哪儿就撞,吴景文双腿用力合紧将他压制得半点浪花打不起来。

吴景文教育他:“虽然它没地方使,但我劝你别瞎踢,踢坏得负责。”

“……”

周苍衡手横在二人之间,做出个虚虚抵挡的手势:“你什么时候知道?”

“不早,别气馁。”吴景文一点点摘着他脸上的玩意,任由他刀片似的视线割着,反正他不疼,“前两天我把你从弄堂里抱回去之后才发现。”

当时周苍衡正在昏迷,导致他看上去温柔和善毫无攻击性,现在倒是显示出诡秘暧昧的氛围。

尤其搭配上那张脱离腐朽与死亡再次重现的相貌。

隔了十一年,吴景文对于这张脸说不上多熟悉,但惊鸿一瞥总是难忘。

掌下露出那张眼熟的面容,吴景文一时不知怎么继续下去,猜测着这位传闻中眦睚必报的周队长此时一定正暗地里密谋着怎么把他不声不响地弄死并且抛尸荒野直至十年后才被发现。

他要是真跟周苍衡对上,他吴景文多年之后大概率上会变成一桩历史遗留悬案。

正这么想着,于是身下的人动了动。

“看好了?”

周苍衡现在称不上多好看,半张脸上贴着贴片,被撕得坑坑洼洼不像话,出去保准吓跑小朋友。

语调都冷得如一月飘雪,目的是冻死姓吴的王八羔子。

可就算变成悬案也要撩拨。

“你……能不能‘啊’一声。”吴景文从残破的记忆深处拽出个印象最深刻的字眼,是当年在那间包厢里,那个人极度克制下溢出来的声音。

周苍衡终于说了句话,像是被强行逼出来的,他说:“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吴景文不可置信,“你知道我给你擦灰的时候把脸上擦下块东西是什么感受吗?我还以为我把你脸擦烂了,都准备立个遗嘱为你下半辈子负责了。”

“这很抱歉,但你认错人了。”周苍衡直视着他的肩头,头往右偏了些,补充了句,“别压我。”

这话稍软,冲散了莫名的对峙感。

闻言,吴景文回过神,看他仰着头无路可退,便手臂用力往上撑了撑,说:“老底都被我剥了,别演了,下界奥斯卡影帝肯定是你。”

身上骤然轻松,周苍衡仰面躺在车椅上,大脑有瞬间的放空,直到身旁一重,吴景文翻身躺在旁边,手持着手机飞快地打字。

勉强看清一个“周”字。

周苍衡疑惑:“你在干什么?”

“你不是说我认错人了吗?我登内网查查周苍衡的照片。”吴景文说。

周苍衡收回视线,定定地望着车顶,有些笃定的气定神闲。

直到几分钟后,吴景文狠狠地关了手机。

他没查到。

周苍衡幽幽道:“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吴景文心想。

可身旁的人胸有成竹,丝毫不怕他查,显然“周苍衡”这个人的资料处在高级别保密,他这种自动与那边斩断联系的人不可能看到。

十字路口黄灯绿灯胡乱跳,跳得人心烦意乱。

暂且翻过这一篇。

吴景文手臂横在额前,说:“你不信季鸣是自杀?”

脸上一半热一半凉,周苍衡所幸把那半边也撕了,指尖卷着贴片听他这么一问,模棱两可地回答了句:“差不多。”

吴景文舔了舔嘴唇,单手撑在他耳侧,低着头注视他,吐出最难堪的答案:“还是你不信法医?更或者……是不信警方。”

周苍衡抬起眼皮撩他一眼,不语,好似默认。

吴景文蹙着眉:“你这九年在做什么?709——”

周苍衡打断道:“我做什么与你无关,知道太多对你不好。当初从警校毕业转行做投资就是你的选择,不要因为一时好奇走错路而后悔。”

语气平和浅淡,将利弊清晰地摆在他面前,如何抉择正常人都知道,可当周苍衡看见那双泛着狠厉红色的眼睛后,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吴景文心底一片平静,甚至坦然地回想到家里两位烈士,说出的话却不依不饶,既威胁又不和善。

“警察和法医你不信,你这样我没法信任你。我现在可以直接带你去警局,进了牢里那些杀手杀不了你,但你也别想出来。”

周苍衡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不是。”

吴景文等着他继续。

“我不信任的人。”周苍衡平躺在他身下,双手平坦毫无反抗的意思,他说,“是季鸣。”

“季鸣?”吴景文反应过来,将事勉强串联起来,恍然道,“你很早之前就认识他。”

周苍衡承认:“从季晨第一次来网吧开始,快两年了。”

顿了顿,他直视入吴景文眼底深处,一字一顿道:“因为在一开始,我担心季晨会被他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