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命

作者:止醉

西边的太阳藏在半山腰,季晨叼着草无所事事地躺在台阶上,头毛跟绿草融为一体。

“哎,那边的打篮球吗?”篮球场上有人遥遥朝他招手。

旁边立马有人制止他:“你认识他?是我们学校的吗?”

季晨朝他摆摆手。

墙上钟摆走到“五”,他“呸”的一声吐了草,生龙活虎地往校门口跑。

“没到放学时间,回去!”保安点点他,提高音量“嘿”了声,“你不是之前进来的小子吗?”

季晨捂着脸:“不是不是。”

保安唾沫横飞:“你这头绿色我记得可清了!”

说起刚才,满脑子是教导主任在他耳边嘚吧嘚吧。季晨干脆闭上嘴往边上站了站默默算着时间,两分钟倒计时一到,争做出校门冠军。

“铃——”

季晨拔腿就跑,保安的呼喊被抛之脑后,搭上公交车一路跑远。

遥遥冲着“青苗一中”比了个豪气万丈的中指。

下了车,熟悉颠簸的小道展现在足下,他踢了横在前方的石块,低着头朝着不知哪个目的地走。

他心里有点烦。

刚过一个拐角,被人向后一把薅住,急刹车让他岔了气,疼得开始咳嗽。

“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人体贴地顺他后背,嗓音不太熟悉。

视线角落被一双黑靴占据,老早在社会打滚的警惕本能却让季晨小腿肚直打颤。

季晨咬破了舌尖,甩开他的胳膊,看清对方的脸,男人穿了一身黑,比他高一个头,脸部轮廓偏温和普通,却奇异般有着类似于在风沙中前行十年的利落。

季晨勉强镇定道:“你谁啊?拽我干什么?”

那人抱臂,站在阴影处,答非所问:“你的父亲闯祸了。”

季晨睁大眼不可置信:“你放屁!他都死了。”

那人按着眉角头疼道:“对,他目前不适合去死。”

“什么?你在讲什么屁话……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反抗戛然而止,季晨耷拉着脑袋顺着墙壁缓缓向下滑,男人阴沉着脸往他身上绑绳索,最后套上麻袋扔进路边掩人耳目的二手面包车后备箱里。

“谁让老疯子死得早,把你落在我手里。”男人悠哉地放了首舞曲,慢吞吞在空旷的公路上遛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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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蒸汽腾腾,地暖全功率开着,周苍衡盘腿坐在纯白羊绒地毯上,回忆着停尸房的细节。

停尸房银色铁质床上安置的中年男人脸色发蓝,颈椎断裂——原因可能是他从某处下坠时力道太足。

季鸣家中没有足以办到这种死因的条件,他死在哪儿来着?

可惜没有法医报告。

吴景文撑着膝盖坐在他对面,看不出他冷静的面容背后藏着什么,由于刚才把人威胁了一顿,勇气随风而散。

于是恭敬地往他面前放了袋日本料理,周苍衡脸上依旧没半点浪花,吴景文手指点了点膝盖,抬手扣着茶几台面。

在对方最终直视而来的目光下,扬扬下巴说:“差不多得了,别蹬鼻子上眼。”

周苍衡撩了他眼,开了尊口。

“两年前季鸣和丁雅离婚,随后丁雅出国。”周苍衡缓缓说道,“本来按计划丁雅要带上季晨,机票签证全都准备好,可是后来她却不告而别。”

“什么意思?”

周苍衡说:“季晨在机场等了一天,丁雅都没有出现。”

吴景文说:“这并不代表丁雅出了国。”

“没错。”周苍衡注意到面前的包装盒,赞同道,“不过季晨不这么认为,他回家那天被季鸣按着脖子打了一顿,到网吧的时候满头是血,当即晕倒在门口。”那个画面着实不太美好,他皱起眉,“而季鸣的言语让他不得不相信丁雅确实丢下他出国了。”

“家暴?”吴景文骂道,“不是个玩意。”

周苍衡点点头:“他头顶缝了十二针,最后用烟灰缸打断他父亲的鼻梁才逃出来。”

那天晚上惊动了警察,医院门口停了辆警车,季晨头顶裹着纱布做笔录,单薄的身板孤独地坐在急诊室门口,年轻的脸上形容枯槁,笑得比哭还难看。

“季鸣是不是……”吴景文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事,斟酌道,“有问题?”

周苍衡说:“你觉得他碰了709?可能性不大,他对过去的记忆相当清楚,身体没有衰败,更大的可能是他心理上的扭曲。”

“唔。”

吴景文回想起某件事,手动解开手机锁屏,说:“上江有没有流传过某些宗教?”

“哪种?”

“比较新奇的那种,比如空肚子笑得极其猥琐的佛像之类的。”吴景文比了顿早饭的数字,“最多值这个数。”

周苍衡指尖一停,在木筷旁轻扣,顺着说:“没有,如果有估计早被市局当邪教抓走了。”

吴景文在手机相册里翻了翻,轻而易举地找到当天拍摄的照片,递过去:“季鸣卧室里供奉着这个。”

周苍衡观察道:“多高?”

“不大,半米左右。”

周苍衡:“这么高。”

“高度这事先放一放。”吴景文硬扯回话题,手掌托着下巴试图和蔼,“见过吗?”

周苍衡将手机还回去,否认:“没有,只是从前偶然听季晨提起过他父亲有信仰,听他语气并不好。”

“嗯哼。”吴景文眨眨眼看着他。

周苍衡喝水的手一顿,润润喉不得不继续道:“季鸣接触这东西大约是七年前。”

“具体我并不清楚。”

五年时间丁雅不至于发现不了,他们最后离婚一定有所关联,可其中一位当事人找不到,另一位正在停尸房躺着,吴景文又不会招魂。

吃完料理周苍衡捂着肚子回房修养,他看上去神色蔫蔫,精神不大好,提前进入养老生活,也不知道以前就这样还是最近生活品质上去了导致的疲懒。

门一关客厅只剩一个人,吴景文往他门口开了台加湿器,收拾收拾提着垃圾袋踢趿着棉拖鞋下了楼。

一路下到地下二层,凉气顺着衣缝往里钻。

停车场隔着十几米才开一盏灯,物业扣得没边,还美名其曰为了环保,吴景文走到某辆黑色奥迪旁敲窗,不等回应直接坐进后座。

车一沉,鹿蓉头猛地往方向盘上一磕,看清是他后头晕炫目:“你吓死老子了,喏,你要的丁雅个人生平。”

吴景文收了资料,又伸出手摆了摆。

鹿蓉脸一垮:“你要定位器干嘛?它很贵。”

“来。”吴景文摆手的幅度更大了。

鹿蓉慢吞吞地从口袋中掏出指甲盖大小的玩意,握在手里依依不舍:“这玩意吧,是我年前去俄罗斯的奇遇,毛子送我的,咱们仓库里没几个了,你省着点用……”

吴景文毕恭毕敬地接过,往胸口内袋一扔:“不慌,从我工资里扣。”

鹿蓉沉默几秒,愤怒得唾沫横飞:“你工资都被扣到800了,买个零件都不够!”

吴景文恍然:“我好歹一个大老板,800工资传出去不好吧,要不让财务部给我涨涨,涨两个零就行。”

“你什么时候不迟到早退不上头条新闻,你工资铁定多加两个零。”鹿蓉笑得冷酷,往他手上的资料看了眼,“你怀疑季鸣?”

“正常人不该问我是不是怀疑他老婆?”

鹿蓉别过头点了点资料,说:“因为我看了他老婆的资料,丁女士不太可能干出离经叛道的事,一方面是她很久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下,另一方面因为丁雅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他抱臂斜靠着驾驶位,“她第一次就诊记录是五年前,市中心医院精神外科。”

“精神病?”吴景文这些天经常听到这个字眼,林简发给他的资料还在硬盘里锁着。

巧合?

“快递员、上江南……”吴景文眉头紧锁。

要把这些信息汇总是个大工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徐辄办比较方便。

皮质靠椅散发着生涩冰冷的气息,暖风在狭窄的车厢内盘旋上升。两个男人拿烟干杯,愣着神抽了两根,一时间车里烟雾缭绕。

抽完神清气爽。

翻开封面第一页,标红的几条就诊记录映入眼帘,吴景文说:“之前我们猜测盗取709资料的那伙人与公交车上的疯子有所瓜葛,但不能确定季鸣与他们的关系,需要证据。”

“何必天天想着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混吃等死他不香吗?”鹿蓉唾弃了句。

吴景文嘴角抽搐,拉开把手下车,打了声招呼:“走了。”

拍上车门的声来得猝不及防,鹿蓉在后视镜里瞅了眼,瞬间牙疼地揪起脸。

只见公司大老板上流社会金龟婿从裤兜里翻出破烂般的黑色塑料袋——批发市场十元一沓危害环境的货——把资料卷了卷往里一塞,远远看去类似放了两条刚宰好的鱼。

在停车场待了半小时,出了地面,外头不知何时开始下雪,冰渣子似的往他身上刮,吴景文咧了咧嘴角,冷得他以为崩裂了。

余光一瞥,瞧见街角某家闪亮粉红的广告牌,他眼睛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