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点外面全都黑了,医院有段走廊没开灯,门缝漏风吹飞地面枯叶。
走廊到底正巧连着地下二楼。
李富贵解开束发的夹子,披下及腰的黑色卷发,披上新款迪奥风衣,踏着酒红色的丝绒面高跟鞋坦然地下了楼。
地下停车场只有高跟踩在地面的“哒哒”声。
医院地下停车场又大又绕,富贵找了两分钟才找到自己的车牌,车窗上架着一枝娇艳欲滴的花。
“玫瑰花。”李富贵从后视镜上取下朵花,上面还淋着露水,花瓣紧密肥厚,显然是刚放上去的,“这年头发小广告都这么费钱了吗?”
她突然想起家中还剩下半麻袋准备用来当废料的玫瑰花,自我否认地摇头,食指勾着车钥匙,天花板上白炽灯断断续续闪着。
“砰!”车顶上的灯突然爆炸。
“妈呀!”她下意识抱着头蹲下,眼前陷入深度的暗,几十米开外老旧的灯泡岌岌可危地垂着,她拍了拍腿部蹭上的灰重新站了起来,“这医院的设备真该换一换。”
唯有手机屏幕有光,李富贵摸着地上捡起它,手上沾满了灰,她嫌恶地拍拍灰。
“死机了?”
李富贵靠着车头双腿交叠,按着开机键重新启动,无人注意的身后深渊袭来。
一双手将她嘴紧紧捂住!
“啪嗒!”手机摔落在地面。
“滚开!”
她卡着那人的虎口,然而对方力气太大根本无法撼动半分,连喉咙被逐渐增大的力道掐着。
“——你给我滚!唔——”
反抗的力道随着时间变小,她无力地垂下手。
晃动的影子如交割相缠的刀刃,空气被破开尖锐的气声。
“咚!”
富贵惊恐地睁着眼,脚踝被狠踹了脚,失去知觉般无法支撑站立,她当即失去重心跪下。氧气几乎消耗殆尽,本就昏暗的地方在她眼里逐渐缩小。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听到了车门开合声。她被四肢捆绑着抬进了后座。
记忆停留的最后一秒,她看到了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眼底是藏匿不住的疯狂。
他的背后是无尽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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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半,病房内只有空气净化器运转的声音,医生刚来巡了一次房。
微信闪了闪表示有新消息,发件人是李富贵。
周苍衡拉好毛毯,点开界面只有一条消息,那是一张照片,李富贵被绑着塞进了后备箱,垂着脑袋了无生息。
出事了。
周苍衡心头涌上可怖。
他翻身下了床看向右侧,病床上吴景文背对着他呼吸平缓轻轻打着鼾。周苍衡在椅子上翻出他的裤子,从裤兜里摸出把折叠军用刀藏进袖子中。
周苍衡无声地走出门外,走廊上增亮的光线刺痛了他眼球。他环顾四周后不做停留,疾步进入电梯按下地下二楼的按钮。
吴景文在此时抽了抽手指尖。
楼层慢速向下降。
周苍衡神色阴郁低垂着头,黑发凌乱地盖在额前,如果是当年认识周苍衡的人在场肯定不敢在这时候触他霉头。
“叮。”
忽然变暗的光线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点亮手电筒,周苍衡近乎无声地行走在停车场。
千辆停车冰冷地占据着自己的方寸之地,阻隔着他的视线。他站定在分叉口,拨通了电话。
电话铃从西边传来,距离并不远,灰暗中闪烁着来电显示的界面光线。手机躺在几十米远处的地上抖动,周苍衡蹲下身捡起。
黑色外壳,屏幕因为从高处跌落的原因横切一道裂痕。
“……”
周苍衡指关节用力地握着手机,边缘硌得掌心钝疼,被摩擦锋利的边角能轻而易举地割破他的肉。
周身的黑暗即将把他吞没,周苍衡站起身。
“哒……”
忽然周苍衡朝后甩臂,银光一闪刀刃沿着力道方向而去,反冲的力度让他差点站不稳。
“停手。”对方格挡住这击。
忽然亮起的灯光刺得周苍衡一眯眼,身侧人露出真面目。
周苍衡一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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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松间照,窗户爬上白色冷霜。
回到病房已经是后半夜。
吴景文身上松垮地套着医院批发的条纹病号服,胸口随意扣着扣子,层层叠叠的白纱布外露,被子掉了一地。
明早起来可能又得来一针退烧针。
周苍衡沉默地合上门,隔绝外侧昏暗的灯光,独自靠在墙壁外沿,身上披上满满当当的寂寥。
不远处吴景文翻了个身,“咚”的一声摔下床。
“我操。”他睡眼惺忪地骂了句。
周苍衡回过神,脱了外套换上拖鞋,假装半夜起来上洗手间。吴景文被冷冰冰的地面冻得浑身一激灵,还没爬起来,背后搀扶来一双手。
有点冰,裹携着一身凉气。
“去睡床。”
吴景文无辜地坐回床上,想着要不是为了引起注意,他怎么可能从床上滚下来。
周苍衡掀起被子准备休息。
他专门等着人平躺下了,凑过去挨近。
周苍衡闭着眼:“干什么?”
吴景文摸了摸他放在外边的手:“我觉得你好像很冷。”
“不冷。”
周苍衡抽回手,把被子往脸上拉。
吴景文又拉住他的手腕:“闷得慌。”
周苍衡意味深长地睁开眼,屋里没开灯,隔着一层纱似的黑,吴景文都察觉到了对方的探究。
“你冷?”周苍衡突然问。
吴景文正愁没理由,连忙点点头:“冷。”
周苍衡拉开床头柜抽屉,摸出个插电暖水袋拍他身上:“充电用。”
接着提起被子背过身不准备搭理人了。
吴景文抱着暖水袋愣了会,一咬牙掀起被子往里躺,抢来一半被子。
借着床够小,没皮没脸地把人抱了个满怀。
周苍衡从来没被人这么抱过,惊得想起身。身后吴景文哆哆嗦嗦直叫唤冷,贴着他后背的躯体还没降温,估摸着还有38度。
考虑到他肚子上的伤,周苍衡犹豫着没起身,反而往边上挪了些,只挨着床角。
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吴景文把他捞了回来,并且将反抗扼杀在摇篮里:“别动别动,我疼。”
“知道疼就回你床上去。”周苍衡咬紧后槽牙说。
“那多冷,现在只有零下三度,咱们凑合过一宿,我还发着烧,一会就烫了,保准你不冷。”
吴景文佯装打哈欠,贴着他的后背磨磨蹭蹭,手指尖贴着黑色小芯片往他腰后粘,无声无息地粘好定位芯片,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了尾椎上方那道伤疤。
略微突起,并不圆滑的沿着脊背而上。
是个陈年旧伤。
冰冷的触感让周苍衡往前一缩浑身僵硬。
他反手抓住吴景文的手腕,二人谁都没有先开口,霎时气氛陷入冰点。
吴景文惊愕他的警惕心,思维活络地旋转,顺势挠了挠他的掌心,关心道:“我就说我冷,把你冷着了?”
周苍衡复杂地望着前方,最终闭上眼叹了口气:“早点休息。”
四周陷入平静。
吴景文枕着小半边枕头清醒的不得了,止疼药的功效一般在他睡梦时过去,可他现在清醒着,腹部传来阵阵细细的痒和疼。
仿佛几万只蚂蚁围着伤口撒盐。
狭小的单人床不足以他施展开,背对着他的男人规律缓慢的起伏,大概率上是睡着了,吴景文不敢出声,难耐地蹭着枕头。
“吴景文。”周苍衡低低喊道。
吴景文一怔,还以为他在说梦话,正想抬手拍拍他充当安慰。
周苍衡难得疲惫地叹息:“吴景文。”
吴景文回答:“我在听。”
“小李失踪了。”周苍衡转过身面对他,嗓音略显哑,“下一个可能会是你。”
“我?”吴景文能在黑夜中大约描绘出他的轮廓,他紧了紧拳头,企图放松紧绷的身体,“我命大。”
黑暗勾出往日深藏在心底的思绪,周苍衡手抚上他肚子上绑着的纱布:“这不是在开玩笑,你最好离开这。”
“我不走。”吴景文见他不自觉地皱眉,单手撑在脑袋边同他讲道理,“他们既然能这么猖狂,肯定不会受区域的限制,我去哪儿都一样。”
“去找吴连。”周苍衡说,“那里很安全。”
吴景文说:“这个建议好,可他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周苍衡泄气地闭上眼:“你会后悔的。”
吴景文一个翻身撑在他身上,狭小的单人床不可负荷地承载两位成年男人。
他几乎压在周苍衡身上,周苍衡闷哼了声。
吴景文说:“你可能对我有所误解,我的生活从来没那么安逸。”
话音一落,安静了许久。
久到吴景文以为他睡着了,周苍衡才按了按他的胸口把他推开。
吴景文捂着胸口佯装倒下:“周苍衡,你好狠!”
周苍衡微微眯起眼睛,眼前依旧黑黢黢一片,他只能靠着吴景文翻身的声音确定方向。
吴景文被他摸了两把后伤口不疼了,人倒是困了,他爬起来就着冷水吃了两片药,很快躺回去,身体的热度烫得周苍衡几乎手指蜷缩。
吴景文迷迷瞪瞪地拍拍他的背:“听话,睡会。”
星星到处跑,月亮跌进海里,他很久没有看清夜空了,好像他就是个行走在黑夜中的人。
其实他本该自由地生活在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