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纠结
傅庭筠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漂亮。
小的时候。她和姐妹们一起去走亲戚,那些表哥、世兄、小叔叔们总是喜欢揪她的头绳,总是喜欢讲鬼故事吓唬她。
有一次,六婶婶的幼弟舒明来家里做客,说她的山水画画不得好看,非要帮她画不可。那是师傅布置的功课,母亲从小就告诉她不能作弊 ,她不肯让他画,拉拉扯扯中打翻了砚台,她新做的一件桃红色杭绸裙子溅满了墨汁,把她气得直哆嗦,和他打起来,旁边服侍的拉都拉不开。
六婶婶的母亲知道后,把舒明狠狠地打了一顿,还禁了他一个月的足,罚了半年的月例。从那以后,他只要遇到傅庭筠,就喊傅庭筠“丑八怪”。
她当时不服气:“我才不是丑八怪,祖母最喜欢我。”
舒明冷哼:“那是因为她是你祖母。你看其他人,只要你站在那里,大家都会多看你两眼。”
傅庭筠不相信。和他驳了几句,却暗暗留心观察,发现果如舒明所言,不管她走到哪里,和谁在一起,别人都会多看她两眼。
她深感受伤,趴在床 上就大哭了一场。
乳母知道了安慰她:“那是因为我们九小姐最漂亮。”
傅庭筠不相信:“因为你是我乳母。”
乳母就说要去告诉她母亲:“让夫人跟舒夫人说去,我看舒家小舅爷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她心里更郁闷了:“也就是说,我真的很丑了?”
“不是,不是。”乳母连忙否认,傅庭筠已趴在床 上又哭了起来:“你们去舒夫人那里告状,舒夫人又要罚舒家小舅舅了,舒家小舅舅又要到处喊我‘丑八怪’了”
这些都是小孩子的意气之争,乳母就是去告诉傅庭筠的母亲,傅庭筠的母亲也不可能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就去舒夫人那里告状,何况舒夫人已经罚过舒明了,傅家的人再有什么不悦之词,只会让人说傅家的人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乳母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哄傅庭筠不哭罢了。现在见她钻到了牛角尖里,只好道:“世家女子,当以谦虚谨慎、沉稳端庄为第一,至于好不好看……”乳母想了半晌,道,“哪个女人是因为好看就做了正室嫡夫人的?要不然,何必要讲什么‘三从四德’,学什么‘女红针黹’,大家就比谁好看就是了”
傅庭筠想着四伯父屋里那些漂亮的姨娘们。哭声渐渐小起来。
乳母松了口气,柔声安慰道:“我们小姐以后可是要做主母,主持中馈的。要学,就学老太太,学大太太,学夫人,贤良淑德,贞静恭顺……”
傅庭筠深以为然,在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上下工夫。
姐妹们一起跟着师傅学这学那的时候,她总是很认真。姐妹们玩的时候,她虽然也跟着一起笑闹,可转过身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悄悄地练习 。时间一长,姐妹里就数她处处做得最好,样样都是拔尖,祖母不住地夸她天姿聪慧,去南京姑母家做客的时候,就带了她去。她也因此得了俞夫人的青睐,和俞家订了亲,让众位姊妹们都羡慕不已……从那以后,她就更觉得乳母的话有道理了。
可现在。赵凌却说“蜀锦卖到了十五两银子一匹,京都也早不流行青花了……”
他这是在赞扬她吗?
难道他觉得她好看?
傅庭筠躺在床 上傻笑。
他肯定是在赞扬她。
她想到他说起酥皮月饼时的情景。
“……听说是你做的,月饼的馅甜而不腻,比明月楼的点心做的还要好吃”
他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比那天上的皓月还要明亮,还要温 柔,还要静谧,宛如隐隐的水波荡漾在他的眉宇间,让人沉醉其中而不愿醒来。
她不敢多看,微微低下头。
想到这里,傅庭筠的脸有些红。
她知道明月楼,在苏州,别人提起江 南的点心就会说起明月楼。
或者,赵凌是在安慰她?
一如从前,总会找个台阶给她下
她立刻躺不住了,跳下床 揽镜自照。
皮肤像花瓣般细腻,眼睛像晨星般闪耀,嘴唇像朱砂般红润……
傅庭筠白玉般的指尖从面颊慢慢地滑落到下巴,抿了嘴笑。
镜子里的女郎也笑,如繁花盛开,刹那明丽。
他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她“啪”地一声将镜子扣在了镜台上。
他是第一个觉得她好看的。
如果是别人,她自然不信。可是赵凌……自然不会骗她,也不会骗她。
可见在他心里,她的确是好看的。
傅庭筠只觉得脸滚烫滚烫的,心底的欢喜像海水拍打着崖壁,一浪高过一浪,让她心神摇曳,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闭着眼睛趴在了床 上。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准备嫁衣的时候,她曾看中块料子,大红色遍地金,织着忍冬、玉簪、芍药、月季……锦绣辉煌,十分耀眼,她很喜欢。母亲却说,这织物不太好,绣工又太艳丽,不够端庄,选了织着牡丹、菊花、兰花、梅花的宝蓝色遍地金,漂亮是漂亮,可花色太整齐,不如那大红色遍地金看着就有种妩媚的风情迎面而来。
西安府应该也有那种织了忍冬、玉簪、芍药、月季的大红遍地金吧?
她想像着自己如果能穿着这样一件衣裳时的模样。
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红彤彤的嘴唇与大红色遍地金的衣裳交 相辉映,肯定是娇艳逼人吧
赵凌看了会不会目瞪口呆?
她越想越觉得不错,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笑。
明天一早和赵凌打个招呼,然后和吕太太上街看看,说不定能买到同样的料子呢
念头一转,笑容就凝固在了她脸上。
她,她还在孝期呢
怎么能穿大红的衣裳。
傅庭筠不由坐了起来。
常言说,女要俏,一身孝。
可惜。她和月白、湖色、缥色这样清雅的颜色一向没什么缘分。这种颜色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还没有她的皮肤光洁,映得她青丝过于浓黑,嘴唇过于红艳,就像素绢上洒了墨,白纸上点了绛,颜色太过亮丽,反而显得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