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垂下眼,心中紧张的思量了一会,这事,说,还是不说?
然而几乎立刻他便下了决定——自己已经被置于嫌疑之地,再要说明实情,便是沾上身甩也甩不脱的麻烦,何必呢?
至于老六……自己是君,他是臣,臣为君死,本就天经地义,自求多福吧!
主意定了,他也不再犹豫,立即道:“本宫也见过,这是六弟的王府护卫!”
这一句一出,众人脸色都一变——宁弈向来是太子党,十分忠诚,众皇子都以为他好歹要为宁弈辩护几句,这也是为君主者令下属归心的必要手段,不想太子无情至此,这是要丢卒保帅了!
屏风后,凤知微心中一刹间雪似的亮,她转头,看了宁弈一眼。
这一眼目光流转,含义无限,宁弈接着她的目光,淡淡一笑,笑意森凉而坚定。
凤知微却在那笑意中,看懂了几分收藏得很好的酸楚和悲凉。
屏风外,众皇子已经取得默契——扳不倒太子,扳倒宁弈也是好的,去太子羽翼的事,大家都乐意,既然太子自己都先扔了石头,他们也就更不必客气了。
何况宁弈刚才救驾有功,不抓紧机会推他一把,难保他今日之后不会入了老爷子的眼,平步青云。
“青溟书院在太子之前,好像也是六弟主管,这诸般道路,他自然也是熟悉的。”面容冷峻的五皇子,当先开口。
“难怪说地位高尚手段通天熟知青溟内外道路效力之人无数……”二皇子抖着二郎腿,睁眼说瞎话,“如今看来,六弟倒也合适。”
“还是暂缓下定论。”贤王七皇子语气恳切,“总要允许六哥有个自辩的机会,请父皇圣裁。”
凤知微在屏风后听着,一抹冷笑浮在嘴角。
这位更狠,诸罪未定,先用上“自辩”一词,淡淡一句话,就已经给宁弈定罪。
好个贤王!
屏风一角半隐着天盛帝容颜,他半阖着眼一直不言语,儿子们的吵闹攻击似乎都没听入耳,从凤知微的角度,却隐隐看见他眉梢微抖,垂下的眼角处,光芒幽深暗沉。
却有人朗声道:“青溟护卫不周,致陛下受惊,子砚特来请罪。”
纱帘拂动,辛子砚遥跪阶下。
二皇子立即笑道:“院首大人来得好及时,不过这罪到底算是谁的,本王看你也不必急着便领。”
辛子砚直起腰,盯着山眉细目的二皇子,声音朗而亮,一改平日慵懒媚态,“那么殿下认为是谁?”
五皇子冷冷道:“刚才你也听见了,不必装不懂。”
“微臣就是不懂!”辛子砚一句话直直顶回去,“熟悉青溟,和微臣私交甚笃便是有罪?那么二殿下您以请托远房小舅子入青溟读书一事,硬赠书院良驹五百匹,算罪否?五殿下您年前邀约微臣在近水居宴饮,席间馈赠明海贡品珍珠一斛,算罪否?七殿下您时常在山月书居和微臣‘偶遇’,先后以知音之名赠微臣绝版古籍三十二册,算罪否!!”
一连三个“算罪否!”,如钢铁铮铮落地,砸得满堂静至窒息,几位皇子脸色或紫涨或铁青或苍白,就没一个正常的。
凤知微惊异的盯着辛子砚,看不出来啊大叔,原来除了爬****墙和被金花追两大特色,文人风骨居然也是有的。
宁弈突然站起,默不作声走了出去。
他走到天盛帝脚下,俯跪在地,却始终一言不发,从头到尾,一眼都没看众皇子。
辩不如不辩,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沉默有时便是最大悲愤,凤知微心中暗赞,论起心思掌握和拿捏分寸,宁弈确实最剔透。
她沉默看着,心中却突然泛起淡淡苍凉——就算一切尽在他算中又如何,这兄弟阋墙,这群起而攻,实实在在,都是真的。
天盛帝看着宁弈,眼神变幻,半晌沉声道:“你有什么说的?”
这话一出,众皇子都有喜色。
宁弈似是怔了怔,一瞬间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天盛帝,又转头看了看太子,太子避开了他的目光。
闭了闭眼睛,宁弈的身子颤了颤,一瞬间面白如纸,凤知微眼尖的发现,他肩上伤口隐透血色,似乎已经裂开。
半晌宁弈伏下身去,低低道:“此人是儿臣府中护卫……但儿臣不知……”
天盛帝打断他的话,冷声道:“既如此,你且在偏宫留着,待事情查清再出来!”
这是待罪软禁了,众皇子出于意料之外,却都露出喜色,隐约不知是谁,吐了口长气。
宁弈伏在地下,良久道:“是。”
有侍卫上前,半扶半拉,宁弈甩开对方,自己站起,转身退出,走到堂前,迎着一线夕阳淡金,突然淡淡道:
“皇朝之嫡,将如西山落日之薄。”
然后他晃了晃。
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