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哉!柔荑!”一位翰林院庶吉士摇头晃脑叹。
玉手之后,是一截淡蓝衣袖,极淡极淡的蓝,很少见的颜色,清雅而悠远,像日光初升后泛着雪色泡沫的平静海面,没有多余的饰带珠玉装饰,简单而高贵。
“美哉!华裳!”一位春申殿学士摇头晃脑叹。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宫门前有一霎安静。
几匹马飞驰而来,在宫门前停下,都没人注意。
赫连铮眼眸璀璨,嘴角带笑,牵过那只美妙的手,众人不自觉的发出慨然的叹息。
车内人探出身子来,极纤细玲珑的身形,线条精致如造型最好的美人觚,和那只玉手一般不让人失望。
“美哉!妙姿!”路过的次辅胡大学士驻足,站在翰林院庶吉士和春申殿学士身边一起摇头晃脑。
众人再次发出不明意义叹息。
赫连铮得意洋洋。
美人在赫连铮搀扶下款款下车,众人看着,觉得似乎步子也特别灵巧轻便,风韵极佳。
然后美人一抬头。
“啊哦——”
——前一声是惊讶的“啊”,然后发觉失礼,赶紧转换成敷衍的“哦”。
“悲乎哉!容!”三个潜心追逐美丽事物的老头,唰一下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
那么美的风姿,怎么小脸淡黄,眉梢微垂,一脸破落户儿相?
扼腕啊扼腕,浪费啊浪费。
赫连铮丝毫不受影响,依旧仿佛搀了个宝似的,亲自扶着凤知微的袖子,送往宫内便辇处。
凤知微早已将众人反应听在耳中,不过淡淡一笑——世人愚钝,不辨妍媸,能如赫连铮这般不为皮相所控制,又能有几人?
只是刚走了几步,忽觉身后有种芒刺在背感觉。
她回首,便见不远处,王袍金冠的宁弈负手而立,正淡淡看来。
他眼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赫连铮扶着她的手上,那一瞬间凤知微有点错觉,好像那目光有点太锋利了些,刀子似的。
她一回首,宁弈的目光便飘了开去,落在空处,凤知微笑笑,转开眼去。
坐了步辇到宫中,先在偏殿学了礼仪,然后随班拜见了常贵妃,贵妃娘娘雍容华贵,容貌端庄,望去也不过四十许的模样,只是厚厚妆粉下掩不住眉梢眼角的疲惫,想来要在这宫中把持十余年不倒,也是件颇耗费精力的事。
“这位是凤小姐吧?”凤知微站在最末一个,常贵妃不知怎的就看见了她,含笑招呼她走近来。
凤知微埋头哀怨的叹息了一声,再抬头摆出一脸温存的笑,使出今早刚学的最佳礼仪,莲步姗姗的上去,顿时感觉四周的目光,各含意味的射过来。
常贵妃含笑看她过来,觉得这女子礼仪极佳气质极好,冷不防看清她的脸,倒怔了怔,只是这种宫中贵人早练就深沉涵养,立即恢复正常,拉了凤知微的手关切了几句,表示了对呼卓世子的尊重和重视后,也便放开,随即安排众人到偏殿吃寿面,另召了有年纪有诰命的内外命妇进内殿说话,以凤知微的身份,自然不在其列,只得百无聊赖的在偏殿坐了。
其间看见韶宁公主丽妆华服进来,常贵妃宫中宫女一见她便笑迎上去,看来很熟悉,凤知微想起,韶宁公主是皇后所生,常贵妃算是她的姨母。
她坐在那里吃面,心中想着刚才参拜时常贵妃座边笔筒内两只小猴儿,想必就是那日五皇子出示的笔猴了,只是不知道是殿内光线黯沉还是怎么的,那两只小猴原本金光灿烂的毛色,似乎暗淡了一点点。
她在这里沉思,别人却在打量她,打量她华美精致的衣裳,打量她价值万金的珍珠首饰,看完这些,再在她脸上打转一圈,目光重重,带着讥讽的力度。
凤知微全当没看见——眼光是不能杀人的,只有力量可以。
“这是凤小姐么?”还是有人忍不住,含笑坐了近来,“倒是面生。”
凤知微瞄了这个珠翠华贵的女子一眼,好像是哪个国公府的小姐?没兴趣记清楚。
她笑意微微点点头,筷子不停,示意自己吃面很认真。
那女子见她不答话,脸上挂不住,冷哼一声,另一个和她同来的女子立即道:“自然是面生的,凤小姐在秋府,怕是没什么机会进宫吧?”
“那是。”有人凑过来,低笑,“有那位秋大姑奶奶在,凤小姐想进宫只怕也不是这么容易。”
凤知微看她一眼,那女子触到她眼光,顿时一缩,笑意僵在脸上,随即便见凤知微将自己的面碗挪开了一点,淡淡道:“这位姐姐,麻烦你笑起来轻些,你脸上的粉,掉到我面碗里了。”
“你——”那女子张口结舌,一张姣美的脸瞬间变成铁青之色。
“诸位小姐请自重!”忽有沉稳女声传来,众人抬头望去,才见不知何时殿门前站了位中年嬷嬷,一身天青色宫装,气度端凝,她望着那几个生事的大家闺秀,沉声道,“宫中不是论人是非的地方,几位小姐可止。”
殿内安静了下来,那嬷嬷上前几步,看了看凤知微,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忽然转身对着殿内几十人,平静的道:“秋家姑奶奶,是我天盛皇朝第一女杰,当年我天盛还未建国,陛下麾下大将殷志谅在天水关一役中临阵倒戈,令我军惨败,之后虎野坡一战死伤数万,秋震老将军战死,大军溃退数十里,殷志谅趁机提出要与我朝平分天下疆域,以天水关为国界划地自治,当时诸将连败丧胆,陛下也有退让之意,唯秋家姑奶奶临阵不退,解父亲尸身上的战甲披挂上阵,一战而败逆军,三战之下,打退殷军数百里,后以女子之身官拜元帅,建火凤军,率虎贲十万,将殷志谅直驱出中原腹地,最终建国西凉,从此僻处那蛮荒之地,再无能力与我朝一争天下——这等令天下女子为之骄傲的人物,这等定国安邦的彪炳功绩,也是你们这些坐享父辈余荫整日只知在深闺绣花,没事闲着拈酸吃醋的女子们,能肆意评说的?”
一番话说得利落铿然,满殿鸦雀无声,凤知微听得目光一闪——她只知道娘过往经历非凡,却也不知道详细,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的听说娘当年的事迹,这位嬷嬷,看来对当年的事十分清楚,看她语气神情,再看这些骄矜女子服帖神态,想来也不是平常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