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凰权·弈天下)

作者:天下归元



    知微,我确实是不合格的那个人,还未三宫六院,已经悍然操刀。

    帝京正当阳春,可是这****里少了一个人,春也再不是那春,青溟书院榕树长青,此生还有谁会素手递过香茗?

    “……北地苦寒,晨间深夜,勿忘保暖……”

    ……华严杜村有人用性命保得他们逃离,屋后峭壁上有人轻轻抱住他的膝窝。

    “现在,就让我做你的眼睛吧。”

    山崖下相依醒来,她低头扣着衣纽,指尖香气淡淡,在鼻尖似乎迤逦至今。

    “如果我离开帝京,永远的消失,你会怎么想?”

    “找到你。”

    “找不着呢?”

    “你走不脱,天下疆域,风雨水土,终将都归我所有,你便是成了灰,化了骨,那也是我的灰,我的骨。”

    知微。

    天下疆域,风雨水土,纵然终将归我所有,只怕我寻回的也不是原先的你,茫茫黄土,浩浩大雪,长熙十三年最后沉重的一页,碾碎的到底是谁的灰,谁的骨。

    “……你生长于内地中原,想必不惯草原饮食……”

    ……那一日祠堂呼声如潮,她穿山远奔而来,长袖善舞解祠堂之危,然后如一抹轻云般倒在他怀。

    那一次暗室里他跪在她身前,亲手静静为她擦身,怀一腔寂寥悲凉,以为从此一切回到原点,归于陌生。

    那一次终于离了她身侧,行军到溪塔,于浩荡芦苇荡之前采了羽撷了风,要和她同听风的声音。

    那一回安澜峪过海,在空明寂静的起落涛声里,将珊瑚慢慢粘上信封,想着以为失去她那一刻亦如海水倒倾,于是再次彻夜不眠。

    那些夜里静静摸黑写着信,想着她会用什么样的动作和方式藏信,于月明星稀万籁俱寂的沉静里默然欢喜。

    那一天将装满信封的盒子交给燕怀石,听出他语气里不能掩饰的轻快喜悦,忽然也觉得天地光明,长风宁静。

    却原来。

    最近的距离,只不过是为了拉开时更加猛烈而遥远。

    一路转折,起伏不休,到得今日,当真不过这洒金笺上,不痛不痒几句话?当真不过是楚王殿下对顺义大妃,随时可以拿出去公诸天下的平平问候?

    他突然停了笔。

    抿了唇。

    随即飒然走笔,落笔极快,一句一顿,突化作滔滔流水。

    “知微,那一日帝京大雪,足可埋膝,我在安平宫偏殿外徘徊良久,听说你曾于此盘桓****,偏殿外矮树上有零落的指痕,可是你留下?你可是当时将那树当成了我?当成我也无妨,为何不等到我到来,用你的手指亲手掐紧我的咽喉?我操刀于路,灭你两条亲人性命,你只拂袖而去,避到草原天涯不见,这实在不似你的性子。

    知微,有些人命中注定阻着你,走遍天下也躲不了,或许你不想躲,只是想着韬光养晦,或有一日也横刀于路予我一击,那么千万莫让我等太久,魏知的封赏升职文书,还在我抽屉里等你。

    你也曾承诺在路的那边等我,那路如今被拉得太远了些,但再远的路,只要愿意走下去,总有走到的一日。

    那只装满信笺的盒子,想必或被你践踏于马蹄,或被你付诸于流水,也无妨,那字写得着实有些难看,有闲的时候我会一封封重写,溪塔芦苇,安澜珊瑚,连同闽南凤尾木,都不是世上独一份的东西,真正独一份的,是一生里不可或忘的某段相遇里的心情。

    我不知道你将那心情收藏在了哪里,我在我这里,等你亲手来挖了掏了去。

    记住,莫让我等太久。”

    信封封起,加火漆封,连同那只精巧封闭的礼篮,静静放在桌上。

    他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面对着那信,静静看日光透过帘幕一点点走尽格子窗,再换了如霜的月光,淡雾般的镀在浅绿的信封之上,将字迹一点点模糊的洇去。

    风在屋檐上,将寂寥的曲子低唱,帝京之夜,如此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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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京之夜如此深长,有人从日到夜,为一封信辗转起伏。

    草原的日光却明亮而灿烂,王庭人群欢庆如海,裹挟得人忘记悲伤。

    赫连铮抱着凤知微驱马而下,随即陷入人群的海洋,挣扎了好久才到达王宫门口,赫连铮已经浑身挂满了荷包腰带和各式吃食,连凤知微怀里都被扔上了油腻腻的糍粑。

    一转过人群,凤知微就一掌拍在赫连铮胸前,手法巧妙,拍得赫连铮手一松,凤知微已经飘然落地。

    她理理衣襟,看也不看赫连铮一眼,转身就走。

    “哎哎你生气了吗?”赫连铮赶紧跟着来拉住她袖子,“别,别嘛,小姨,小姨,下次我不了。”

    他每次一心虚就喊她小姨,凤知微无可奈何转过脸来,道:“你可记住了?”

    “我那是情不自禁。”赫连铮目光发亮,仰首看着草原分外高远的天空,“知微,我终于从帝京回来,天知道我有多么讨厌帝京,死气沉沉,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所有人都活得不由自主,所有人说的话你都只能信三分,还是草原好啊,天都比帝京高些,知微,我只是想你知道我的欢喜。”

    我只是想你知道我的欢喜。

    凤知微眉睫微微一颤,一瞬间笑得有些凄凉——我知道,我知道,可惜你便是想把可以装满整个草原的欢喜分享于我,我也没有地方去放那些欢喜了。

    那里,心的地方,只有长熙十三年帝京的第一场雪,悠悠飘落,永无止歇。

    “好热闹!”身后欢快的呼声传来,淳于猛带着护卫兴奋的跟过来,大声道:“呼卓部的姑娘我喜欢!明儿讨个做老婆!”

    “难道你不回去么?”凤知微笑笑。

    淳于猛倒瞬间敛了笑容,凤知微愕然盯着他神情,道:“你真的不想回去?怎么可能,你淳于家是楚王亲信,你回去,挟南海和此次护送功劳,楚王一定会给你安排重要实职,前程似锦,可不要放弃。”

    这是她离京以来第一次主动提起宁弈,说起那人,心里便似突然塞了一团火烧云,乱而微痛。

    “我在草原边界收到了殿下的快马传书。”淳于猛道,“他说我是武将世家出身,军功才是最实在的东西,与其回京在长缨卫慢慢熬,不如趁目前对越战事需要补充将领之际,直接补入前方大营,他让我考虑,我已经决定了,这边事情一完,我就要前往榆州大营,先做个参将,我一切听殿下安排,殿下从来都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