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凰权·弈天下)

作者:天下归元



    他突然也觉得有些倦,和这个女子打交道似乎就是件很累人的事情,天知道她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他浅浅的打个呵欠,顺势也就在她宽大的榻边躺了。

    一抬手拉过她半边被子,当真睡起觉来。

    两个人都很安静,屋内沉香淡淡弥散开来,那气味有些特别,闻久了令人越发昏沉不清醒。

    帘幕外最后一点微光都消逝不见,夜色已经完全降临,这一觉竟然睡了两个时辰,随着远处开饭的钟声,两个人都醒了来。

    沉梦方醒,意识最混沌的一刻。

    她浅浅的转着身子,还在和被子嗯嗯啊啊抵死****,他睁开眼睛,没有动,目光清明。

    淡淡远处灯光和袅袅烟气里,他突然开口,唤:

    “魏知。”

    “……”

    一瞬间的静默后,她偏头看他,愕然道:“你在喊谁?”

    他坐起身,看着她的眼睛,很特别的秋水濛濛的眼眸,时刻掩映于雾气中,令人难窥其中任何翻涌。

    这眸子真是得天独厚——你永远无法从这样的眼睛中读取你想要的东西。

    只能看见她神情中真实的茫然。

    “没什么。”他静了一静,垂头整理衣襟,道,“想起了我的仇人。”

    “哦?”她懒洋洋转头看他,不是太有兴趣的样子。

    “就是这个人,杀我数万大越子弟,毁我驰骋北疆所建立的所有功勋。”晋思羽笑容温润如玉,眼神里却阴光微闪,“我如果不能将他剥皮挫骨,火焚扬灰,怎么对得起我那战死沙场的父老兄弟?”

    她听着,懒懒的打个呵欠,敷衍的道:“对,对,有仇不报非君子,一定要狠狠的捉了来折磨,或者你可以阉了他,男人最酷刑罚。”

    “那也得是男人才成。”他望着她,笑意温和。

    “难道不是男人?”她终于生出点好奇,“女将?”

    “谁知道呢?”他起身,拉开帘幕,侍女流水般鱼贯进来,在榻上安排小几,摆上食物。

    食物很丰盛,却看起来不太精致,鲜红的大盘子盛着红红白白的肉糜,似乎煮得还不太透,透出些血色,让人想起地底暗牢里看见的一切。

    晋思羽含笑给她安置碗筷,道:“这是我们大越有名的‘雪琼肉羹’,别看样子不怎么样,其实火候已到,其中添加大量蛋白,上火笼蒸,十分鲜嫩,你可不要错过。”

    她坐在床上,呆呆的瞪着那菜,侍女跪在床上,用小碗盛了一碗,服侍她吃饭。

    她决然扭过头去。

    “我吃不下。”

    “为什么?”晋思羽盘膝坐在她对面,优哉游哉吃了一口,看起来很不解的问她。

    她抿着唇不说话。

    “浪费食物可耻。”他沉了脸,搁下自己的碗,舀起一勺便往她嘴里塞,“这个不吃,你就下去吃牢饭!”

    她努力躲闪,可是身体虚弱哪里经得起他的力气,嘴里被塞了一口,未及咀嚼便“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喷得红锦被褥斑斑点点。

    晋思羽将碗筷重重一搁,瓷底敲击黑檀木小几声音清脆。

    “我吃不下。”她并不看他脸色,气喘吁吁的道,“一看见这个我就想起……华琼。”

    晋思羽眼睛眯了起来,淡淡道:“你倒老实承认了。”

    “你说她是为我死的。”她眼底泛上泪光,倔强的不肯掉下来,“我在这里好吃好睡,她却要被凌迟,我要吃得下,我是人?”

    “那你就快点想起来。”晋思羽道,“谁叫你不肯?”

    “我不肯!”她霍然将饭桌一掀,“我要想得起来我用得着受这个罪?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一绳子牵了去菜市口给剐了!犯得着在这里被你试探个没完没了还得吃这和脑浆一样恶心的东西?”

    哗啦啦“脑浆”连同碗筷汤汁翻了一床,也泼洒在他衣襟上,侍女们惊得忘记反应,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晋思羽也愣在对面,目瞪口呆看着她,心想原来会发脾气,原来发起脾气来果然母大虫一般的凶猛。

    看着自己不成模样,沾满红红白白肉碎的衣襟,想到她的形容,不知怎的突然也觉得恶心,差点便要呕出来,顿时大怒,扭头对侍女大喝:“还不赶紧上来收拾!”

    侍女齐齐吓得一颤,抖抖索索含着眼泪上来收拾,心中不无委屈——桌子别人掀,对方还是个囚犯,怎么挨骂的反而是她们?

    安王殿下素来温雅,是人人推崇的谦谦君子,往日里就算对奴仆,也很少恶言相向,今天一天却发作了几次,侍女们都觉得,殿下自从遇见这个囚犯,就有点反常了。

    换了干净被子,收拾好了桌子,晋思羽也换了身衣服,冷冷吩咐:“重新上菜。”

    “我不吃。”她愣了愣,一句话脱口而出。

    晋思羽用阴鸷的眼光看着她,突然冷笑:“你这么看不得她死,为什么不以命换命?”

    她愣了愣,喃喃道:“换命?”

    “拿你自己的命,换回她的命。”晋思羽淡淡道,“别装得这么圣洁清高,既然知道人家要为你而死,你也不过是闹着不肯吃肉糜,可曾说过一句代她去死?你们所谓的生死相托,不过如此。”

    他语气刻毒,面带讥笑,等着她再次发作,她却没有动作,在那里默默沉思,神情阴郁,半晌低低叹息一声,道:“……我想活。”

    晋思羽面上冷笑更烈。

    “不过。”她突然抬头笑了笑,依然是那种带点散漫的笑意,并不锐利逼人,不知怎的看得他便是心中一颤,“我想你终究不会放过我,所以……”

    她爬下榻,鞋子也不穿,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再会,永远不会。”

    “你干什么!”晋思羽看着她歪歪扭扭东扶一把西摸一把的步伐,觉得自己的火气就像这暖炉里的火苗般,一拱一拱的压不住。

    “去吃牢饭。”她走得歪七扭八,答得轻描淡写。

    还没到门口,身后光影一黯,腰上一紧,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已经被他卡着腰扔回了床上。

    一口气逆了上来,她开始咳嗽,胸口起伏,喘息细碎,本有些苍白的颊上泛出淡淡红晕,衬着秋水盈盈的流动眼波,弱得像一团旖旎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