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凰权·弈天下)

作者:天下归元



    将那小小婴儿抱在怀里的瞬间,他的手颤了颤,扬起的笑意,却是如常宁静的,和她一样。

    他想,也许她不知道他此刻的明白。

    正如她想,也许他不知道她此刻的放手。

    对他们来说。

    此刻才是一生里,心最近的距离。

    却都以为,对方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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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那孩子交给宁弈后,凤知微看着宁弈用自己披风小心的包裹住他,上马离开。

    那队黑衣人已经将韶宁手下全歼,现在正动作利落的收拾尸体,两个一组,将尸体扔上一辆不知何时驶来的漆黑的马车,再悄无声息的驶走。

    到了明日,韶宁那些手下,就会无声的消失于这个世间,无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亦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处。

    这是凤知微第一次亲眼看见皇家兄妹的暗处博弈,凶猛而决断,真刀子出入的杀戮。

    既有朝堂上潜伏暗藏的谋算,也有真刀真枪的鲜血飞溅。

    人命不过是皇家牺牲品,毫无顾惜。

    每个皇子手下都有一批豢养的死士,每个皇子成长至今,都经历过无数次暗杀。

    凤知微心中有微微的凛然,觉得这初夏夜的风也很冷。

    她在巷子里凝立不动,看宁弈背影远去,心中模模糊糊想着庆妃去了哪里,而先前那在皇庙墙头逼走自己,让自己“误打误撞”撞上这一场杀机的人,到底是谁?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她看着宁弈手下极其熟练的填平地道,连那破缸都小心放回原处,想了一会儿,决定回去睡觉。

    她沿着老路回去,其实她和宁弈府邸是在一个方向,不过她估计宁弈此刻应该去安排那个孩子的去向,所以特意没有和宁弈一起走,让他自己安排,也有避嫌的意思。

    她越过重重墙头屋脊,飞掠得风声虎虎,心中总有轻微的阴霾郁闷难散,她奔得近乎发泄。

    然后她突然看见前方有黑影一闪。

    那种飞掠的身姿,远远看来有几分熟悉,凤知微皱了皱眉,下意识的跟了过去。

    那人轻功极好,她远远的跟着,眼看着前方一棵树遮挡着,也是一个隐蔽的巷角,随即那人突然不见了。

    凤知微刚怔了怔,便听见一声轻微的“哧。”

    这声音太熟悉了,平均每阵子她都会听上十七八遍,已经完全养成了敏感,一听见这声音就知道会死人。

    不知怎的,听见这声音她的心便沉了沉,像是某种内心隐秘的希冀和美好,突然被利刃割断沉落。

    这种莫名的预感让她停了下来,停在墙头,一瞬间不想再上前。

    似乎只要一上前,有什么就会在眼前刹那崩毁,再也收拾不来。

    她在墙头犹豫了那么一霎,随即她想转身。

    远远的前方巷角,却已经转过一个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是宁弈。

    凤知微的目光,第一眼就落在了他怀中的包袱上。

    随即她晃了晃。

    月光阴冷的落下来,惨惨的青色,那层千年土埋过的青玉般的色泽底,是一片殷殷的血色。

    血色里明光一闪,属于金属利器的寒光。

    一柄短刀,插在那婴儿的当胸。

    那孩子微微的张着嘴,似乎前一瞬间还在啼哭,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光泽已散,像是僵木的算盘珠子,泛着死死的黑色。

    他脸颊还是那般薄嫩柔软,却已失了先前的红润,只剩一片凄凄的白,在月色里,白纸般的一晃。

    小小的生命,结束在初生后不久的一刻。

    不死于母腹,不死于催产婆子的手,死于那人的狠心。

    死于她刚刚的放手。

    月光下凤知微的脸色,和那死去的孩子一般的惨白。

    她紧紧的盯着那小尸体,再将目光缓缓转向宁弈,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的不是这决然的杀戮,而是某种明知的欺骗。

    宁弈也在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似乎也在打量那小小尸体,半晌长叹一声,将那血迹殷然的一团,交给了身后属下。

    随即他似乎吩咐了一句话。

    凤知微紧紧盯着他的嘴型。

    他在说:

    “别让她知道……”

    凤知微闭上眼睛。

    这一瞬间她凝定如木雕,当真失去了所有的呼吸和动作,寂然如死,以至于宁弈明明从她不远处墙角下走过,也没能发现她。

    那三人的脚步声轻缓从深巷里走过,身后落下一滴淡红的血。

    良久之后凤知微睁开眼,眼睛也鲜红如血。

    她独立墙头月下,衣袂微凉的扬起,遮住了她的眼,她神容苍白如雪,眼神崩毁。

    崩毁的不是死亡本身,崩毁的是人生里最后一次鼓足勇气付出的信任。

    一次冒险的信任,她期盼并相信不曾托付错,然而现实那般森凉的告诉她,她再次错了,愚蠢的错了。

    天知道经历过那年大雪,她这一次的选择,何其艰难。

    那是决然的放弃,那是倾覆的抉择,那意味着她要付出更多的艰辛来能完成自己的血写的誓言,甚至意味着她内心深处的矛盾和犹豫,意味着终有一日,也许她真的会为心深处那块渐渐被打动的柔软,而中途撒手。

    然而天意或是命运的黑手,容不得她退缩哪怕小小的一步。

    现实如此严苛,总在她最沉溺温情的那一刻,给她狠狠一击,要让带着血色的醍醐灌顶,教会她,心软便是灭顶,退让如此讽刺。

    凤知微在墙头,慢慢的坐了下来。

    她以手抱膝,将脸深深埋在膝头,故意拨乱的发倾泻下来,在月光里泛出黑而冷的光。

    她要好好想想这一场死亡。

    她要好好想想前路的走向。

    这个孩子的死,她不意外,却苍凉,苍凉的是那样的欺瞒,她宁可宁弈那般直接的告诉她,这个皇子必须要杀,她也许会无奈,但也会理解。